胜相院经藏记
元丰三年,岁在庚申,有大比丘惟简,号曰宝月,修行如幻,三摩钵提,在蜀成都,大圣慈寺,故中和院,赐名胜相,以无量宝、黄金丹砂、琉璃真珠、旃檀众香,庄严佛语及菩萨语,作大宝藏。涌起于海,有大天龙,背负而出,及诸小龙,纠结环绕。诸化菩萨,及护法神,镇守其门。天魔鬼神,各执其物,以御不祥。是诸众宝,及诸佛子,光色声香,自相磨激,璀璨芳郁,玲珑宛转,生出诸相,变化无穷。不假言语,自然显见,苦空无我,无量妙义。凡见闻者,随其根性,各有所得。如众饥人,入于大仓,虽未得食,已有饱意。又如病人,游于药市,闻众药香,病自衰减。更能取米,作无碍饭,恣食取饱,自然不饥。又能取药,以疗众病,众病有尽,而药无穷,须臾之间,无病可疗。以是因缘,度无量众,时见闻者,皆争舍施,富者出财,壮者出力,巧者出技,皆舍所爱,及诸结习,而作佛事,求脱烦恼,浊恶苦海。
有一居士,其先蜀人,与是比丘,有大因缘。去国流浪,在江淮间,闻是比丘,作是佛事,即欲随众,舍所爱习。周视其身,及其室庐,求可舍者,了无一物。如焦谷芽,如石女儿,乃至无有,毫发可舍。私自念言,我今惟有,无始已来,结习口业,妄言绮语,论说古今,是非成败。以是业故,所出言语,犹如钟磬,黼黻文章,悦可耳目。如人善博,日胜日负,自云是巧,不知是业。今舍此业,作宝藏偈。愿我今世,作是偈已,尽未来世,永断诸业,客尘妄想,及诸理障。一切世间,无取无舍,无憎无爱,无可无不可。时此居士,稽首西望,而说偈言: 我游多宝山,见山不见宝。岩谷及草木,虎豹诸龙蛇。虽知宝所在,欲取不可得。复有求宝者,自言已得宝,见宝不见山,亦未得宝故。譬如梦中人,未尝知是梦,既知是梦已,所梦即变灭。见我不见梦,因以我为觉,不知真觉者,觉梦两无有。我观大宝藏,如以蜜说甜。众生未谕故,复以甜说蜜。甜蜜更相说,千劫无穷尽。自蜜及甘蔗,查梨与橘柚,说甜而得酸,以及咸辛苦。忽然反自味,舌根有甜相,我尔默自知,不烦更相说。我今说此偈,于道亦云远,如眼根自见,是眼非我有。当有无耳人,听此非舌言,于一弹指顷,洗我千劫罪。
虔州崇庆禅院新经藏记
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曰:“以无所得故而得。”舍利弗得阿罗汉道,亦曰:“以无所得故而得。”如来与舍利弗若是同乎?曰:何独舍利弗,至于百工贱技,承蜩意钩,履犭希画墁,未有不同者也。夫道之大小,虽至于大菩萨,其视如来,犹若天渊然,及其以无所得故而得,则承蜩意钩,履犭希画墁,未有不与如来同者也。以吾之所知,推至其所不知,婴儿生而导之言,稍长而教之书,口必至于忘声而后能言,手必至于忘笔而后能书,此吾之所知也。口不能忘声,则语言难于属文,手不能忘笔,则字画难于刻周。及其相忘之至也,则形容心术,酬酢万物之变,忽然而不自知也。自不能者而观之,其神智妙达,不既超然与如来同乎!故《金刚经》曰: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以是为技,则技疑神,以是为道,则道疑圣。古之人与人皆学,而独至于是,其必有道矣。 吾非学佛者,不知其所自来,独闻之孔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夫有思皆邪也,善恶同而无思,则土木也,云何能便有思而无邪,无思而非土木乎!呜呼,吾老矣,安得数年之暇,托于佛僧之宇,尽发其书,以无所思心会如来意,庶几于无所得故而得者。谪居惠州,终岁无事,宜若得行其志。而州之僧舍无所谓经藏者,独榜其所居室曰思无邪斋,而铭之致其志焉。
始吾南迁,过虔州,与通守承议郎俞君括游。一日,访廉泉,入崇庆院,观宝轮藏。君曰:“是于江南壮丽为第一,其费二千余万,前长老昙秀始作之,几于成而寂。今长老惟嗣成之。奔走二老之间,劝导经营,铢积寸累十有六年而成者,僧知锡也。子能愍此三士之劳,为一言记之乎?”盖吾心许之。
俞君博学能文,敏于从政,而恬于进取。数与吾书,欲弃官相从学道。自虔罢归,道病卒于庐陵。虔之士民,有巷哭者,吾亦为出涕。故作此文以遗、锡,并论孔子思无邪之意,与吾有志无书之叹,使刻于石,且与俞君结未来之因乎? 绍圣二年五月二十七日记 密州通判厅题名记
始,尚书郎赵君成伯为眉之丹棱令,邑人至今称之。余其邻邑人也,故知之为详。君既罢丹棱,而余适还眉,于是始识君。其后余出官于杭,而君亦通守临淮,同日上谒辞,相见于殿门外,握手相与语。已而见君于临淮,剧饮大醉于先春亭上而别。及移守胶西,未一年,而君来ヘ是邦。
余性不慎语言,与人无亲疏,辄输写腑脏,有所不尽,如茹物不下,必吐出乃已。而人或记疏以为怨咎,以此尤不可与深中而多数者处。君既故人,而简易疏达,表里洞然,余固甚乐之。而君又勤于吏职,视官事如家事,余得少休焉。
君曰:“吾厅事未有壁记。”乃集前人之姓名以属于余。余未暇作也。及为彭城,君每书来,辄以为言,且曰:“吾将托子以不朽。”昔羊叔子登岘山,谓从事邹湛曰:“自有宇宙而有此山,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堙灭无闻,使人悲伤。”湛曰:“公之名,当与此山俱传,若湛辈,乃当如公言耳。”夫使天下至今有邹湛者,羊叔子之贤也。今余顽鄙自放,而且老矣,然无以自表见于后世,自计且不足,而况能及于子乎!虽然,不可以不一言,使数百年之后,得此文于颓垣废井之间者,茫然长思而一叹也。
秦太虚题名记
元丰二年中秋后一日,余自吴兴道杭,东还会稽。龙井有辩才大师,以书邀余入山。比出郭,日夕已。航湖至普宁,遇道人参寥,问龙井所遣蓝舆,则曰,以不时至去矣。是夕天宇开霁,林间月明,可数毫发,遂弃舟从参廖杖策并湖而行,出雷峰,度南屏,濯足于惠因涧,入灵石坞,得支径,上风篁领,憩于龙井亭,酌泉据石而饮之。自普宁凡经佛寺十五,皆寂不闻人声,道傍庐舍,或灯火隐显,草木深郁,流水止激悲鸣,殆非人间之境。行二鼓矣,始至寿圣院,谒辩才于潮音堂,明日乃还。高邮秦观题。 览太虚题名,皆予昔时游行处。闭目想之,了然可数。始予与辩才别五年,乃自徐州迁于湖。至高邮,见太虚、参廖,遂载与俱。辩才闻予至,欲扁舟相过,以结夏未果。太虚、参廖又相与适越,云秋尽当还。而予仓卒去郡,遂不复见。明年予谪居黄州,辩才、参廖遣人致问,且以题名相示。时去中秋不十日,秋潦方涨,水面千里,月出房、心间,风露浩然。所居去江无十步,独与儿子迈棹小舟至赤壁,西望武昌山谷,乔木苍然,云涛际天,因录以寄参廖。使以示辩才,有便至高邮,亦可录以寄太虚也。
奖谕敕记 敕苏某。省京东东路安抚使司转运司奏,昨黄河水至徐州城下,汝亲率官吏,驱督兵夫,救护城壁,一城生齿并仓库庐舍,得免漂没之害,遂得完固事。河之为中国患久矣,乃者堤溃东注,衍及徐方,而民人保居,城郭增固,徒得汝以安也。使者屡以言,朕甚嘉之。
熙宁十年七月十七日,河决澶州曹村埽。八月二十一日,水及徐州城下。至九月二十一日,凡二丈八尺九寸,东西北触山而上,皆清水无复浊流。水高于城中平地有至一丈九寸者,而外小城东南隅不沉者三版。父老云:“天禧中,尝筑二堤。一自小市门外,绝壕而南,少西以属于戏马台之麓;一自新墙门外,绝壕而西,折以属于城下南京门之北。”遂起急夫五千人,与武卫奉化牢城之士,昼夜杂作堤。堤成之明日,水自东南隅入,遇堤而止。水窗六,先水未至,以薪刍为囊自城外塞之。水至而后,自城中塞者皆不足恃。城中有故取土大坑十五,皆与外水相应,井有溢者。三方皆积水,无所取土,取于州之南亚父冢之东。自城中附城为长堤,壮其址,长九百八十四丈,高一丈,阔倍之。公私船数百,以风浪不敢行,分缆城下,以杀河之怒。至十月五日,水渐退,城以全。
明年二月,有旨赐钱二千四百一十万,起夫四千二十三人,又以发常平钱六百三十四万,米一千八百余斛,募夫三千二十人,改筑外小城。创木岸四,一在天王堂之西,一在彭城楼之下,一在上洪门之西北,一在大城之东南隅。大坑十五皆塞。已而澶州灵平埽成,水不复至。臣某以谓黄河率常五六十年一决,而徐州最处汴泗下流,上下二百余里皆阻山,水尤深悍难落,不与他郡等,恐久远仓卒吏民不复究知,故因上之所赐诏书而记其大略,并刻诸石。若其详,则藏于有司,谓之《熙宁防河录》云。
石氏画苑记
石康伯,字幼安,眉之眉山人,故紫微舍人昌言之幼子也。举进士不第,即弃去,当以荫得官,亦不就,读书作诗以自娱而已,不求人知。独好法书、名画、古器、异物,遇有所见,脱衣辍食求之,不问有无。居京师四十年,出入闾巷,未尝骑马。在稠人中,耳目谡谡然,专求其所好。长七尺,髯而黑,如世所画道人剑客,而徒步尘埃中,若有所营,不知者以为异人也。又善滑稽,巧发微中,旁人抵掌绝倒,而幼安淡然不变色。与人游,知其急难,甚于为己。有客于京师而病者,辄舁置其家,亲饮食之,死则棺敛之,无难色。凡识幼安者,皆知其如此。而余独深知之。幼安识虑甚远,独口不言耳。今年六十二,状貌如四十许人,须三尺,郁然无一茎白者,此岂徒然者哉。为亳州职官与富郑公俱得罪者,其子夷庚也。 其家书画数百轴,取其毫末杂碎者,以册编之,谓之石氏画苑。幼安与文与可游,如兄弟,故得其画为多。而余亦善画古木丛竹,因以遗之,使置之苑中。子由尝言:“所贵于画者,为其似也。似犹可贵,况其真者。吾行都邑田野所见人物,皆吾画笥也。所不见者,独鬼神耳,当赖画而识,然人亦何用见鬼。”此言真有理。今幼安好画,乃其一病,无足录者,独著其为人之大略云尔。 元丰三年十二月二十日
黄州安国寺记
元丰二年十二月,余自吴兴守得罪,上不忍诛,以为黄州团练副使,使思过而自新焉。其明年二月,至黄。舍馆粗定,衣食稍给,闭门却扫,收召魂魄,退伏思念,求所以自新之方,反观从来举意动作,皆不中道,非独今之所以得罪者也。欲新其一,恐失其二。触类而求之,有不可胜悔者。于是,喟然叹曰:“道不足以御气,性不足以胜习。不锄其本,而耘其末,今虽改之,后必复作。盍归诚佛僧,求一洗之?”得城南精舍曰安国寺,有茂林修竹,陂池亭榭。间一二日辄往,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则物我相忘,身心皆空,求罪垢所从生而不可得。一念清净,染污自落,表里然,无所附丽。私窃乐之。旦往而暮还者,五年于此矣。
寺僧曰继连,为僧首七年,得赐衣。又七年,当赐号,欲谢去,其徒与父老相率留之。连笑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卒谢去。余是以愧其人。七年,余将有临汝之行。连曰:“寺未有记。”具石请记之。余不得辞。 寺立于伪唐保大二年,始名护国,嘉祐八年,赐今名。堂宇斋ト,连皆易新之,严丽深稳,悦可人意,至者忘归。岁正月,男女万人会庭中,饮食作乐,且祠瘟神,江淮旧俗也。
四月六日,汝州团练副使眉山苏轼记。
石钟山记
《水经》云:“彭蠡之口,有石钟山焉。”郦元以为下临深潭,微风鼓浪,水石相搏,声如洪钟。是说也,人常疑之。今以钟磬置水中,虽大风浪,不能鸣也,而况石乎!至唐李渤始访其遗踪,得双石于潭上,扣而聆之,南声函胡,北音清越,桴止响腾,余韵徐歇,自以为得之矣。然是说也,余尤疑之。石之铿然有声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独以钟鸣,何哉?
元丰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齐安舟行适临汝,而长子迈将赴饶之德兴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观所谓石钟者。寺僧使小童持斧,于乱石间择其一二扣之,空空焉,余固笑而不信也。至其夜月明,独与迈乘小舟至绝壁下,大石侧立千仞,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栖鹘,闻人声亦惊起,磔磔云霄间。又有若老人且笑于山谷中者,或曰:“此鹳鹤也。”余方心动欲还,而大声发于水上,噌如钟鼓不绝,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则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浅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为此也。舟回至两山间,将入港口,有大石当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窍,与风水相吞吐,有坎镗之声,与向之噌者相应,如乐作焉。因笑谓迈曰:“汝识之乎?噌者,周景王之无射也。坎镗者,魏庄献子之歌钟也。古之人不余欺也。”
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郦元之所见闻,殆与余同,而言之不详。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传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击而求之,自以为得其实。余是以记之,盖叹郦元之简,而笑李渤之陋也。
李太白碑阴记
李太白,狂士也,又尝失节于永王,此岂济世之人哉。而毕文简公以王佐期之,不亦过乎!曰:士固有大言而无实,虚名不适于用者,然不可以此料天下士。士以气为主。方高力士用事,公卿大夫争事之,而太白使脱靴殿上,固已气盖天下矣。使之得志,必不肯附权幸以取容,其肯从君于昏乎!夏侯湛赞东方生云:“开济明豁,包含宏大。陵轹卿相,嘲哂豪杰。笼罩靡前,跆籍贵势。出不休显,贱不忧戚。戏万乘若僚友,视俦列如草芥。雄节迈伦,高气盖世。可谓拔乎其萃,游方之外者也。”吾于太白亦云。太白之从永王,当由迫胁。不然,之狂肆寝陋,虽庸人知其必败也。太白识郭子仪之为人杰,而不能知之无成,此理之必不然者也。吾不可以不辩。
荐诚禅院五百罗汉记
熙宁十年,余方守徐州,闻河决澶渊,入巨野,首灌东平。吏民恟惧,不知所为。有僧应言建策,凿清冷口,道积水北入于古废河,又北东入于海。吏方持其议,言强力辩口,慨然论河决状甚明。吏不能夺,卒以其言决之,水所入如其言,东平以安,言有力焉。众欲为请赏,言笑谢去。余固异其人。后二年,移守湖州,而言自郓来,见余于宋,曰:“吾郓人也,少为僧,以讲为事。始钱公子飞使吾创精舍于郓之东阿北新桥镇,且造铁浮屠十有三级,高百二十尺。既成,而赵公叔平请诸朝,名吾院曰荐诚,岁度僧以守之。今将造五百罗汉像于钱塘,而载以归,度用钱五百万,自丞相潞公以降,皆吾檀越也。”余于是益知言真有过人者。又六年,余自黄州迁于汝,过宋,而言适在焉。曰:“像已成,请为我记之。”呜呼,士以功名为贵,然论事易,作事难,作事易,成事难。使天下士皆如言,论必作,作必成者,其功名岂少哉!其可不为一言。 方丈记
年月日,住持传法沙门惟谨,重建方丈,上祝天子万寿,永作神主,敛时五福,敷锡庶民。地狱天宫,同为净土,有性无性,齐成佛道。
野吏亭记
故相陈文惠公建立此亭,榜曰野吏,盖孔子所谓先进于礼乐者。公在政府,独眷眷此邦,然庭宇日就圮缺。凡九十七年,太守朝奉郎方侯子容南圭,复完新之。
绍圣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记
南安军学记
古之为国者四,井田也,肉刑也,封建也,学校也。今亡矣,独学校仅存耳。古之为学者四,其大者则取士论政,而其小者则弦诵也。今亡矣,直诵而已。舜之言曰:“庶顽谗说,若不在时。候以明之,挞以记之。书用识哉,欲并生哉。工以纳言,时而之。格则承之庸之,否则威之。”格之言改也。《论语》曰:“有耻且格。”承之言荐也。《春秋传》曰:“奉承齐牺。”庶顽谗说不率是教者,舜皆有以待之。夫化恶莫若进善,故择其可进者,以射候之礼举之。其不率教甚者,则挞之,小则书其罪以记之,非疾之也,欲与之并生而同忧乐也。此士之有罪而未可终弃者,故使乐工采其讴谣讽议之言而之,以观其心。其改过者,则荐之,且用之。其不悛者,则威之、屏之、之、寄之之类是也。此舜之学政也。
射之中否,何与于善恶,而曰“候以明之”,何也?曰:射所以致众而论士也。众一而后论定。孔子射于矍相之圃,盖观者如堵,使弟子扬觯而叙黜者三,则仅有存者。由此观之,以射致众,众集而后论士,盖所从来远矣。《诗》曰:“在泮献囚。”又曰:“在泮献馘。”《礼》曰:“受成于学。”郑人游乡校,以议执政,或谓子产:“毁乡校何如?”子产曰:“不可。善者吾行之,不善者吾改之,是吾师也。”孔子闻之,谓子产仁。古之取士论政者,必于学。有学而不取士、不论政,犹无学也。学莫盛于东汉,士数万人,嘘枯吹生。自三公九卿,皆折节下之,三府辟召,常出其口。其取士议政,可谓近古,然卒为党锢之祸,何也?曰:此王政也。王者不作,而士自以私意行之于下,其祸败固宜。
朝廷自庆历、熙宁、绍圣以来,三致意于学矣。虽荒服郡县必有学,况南安江西之南境,儒术之富,与闽、蜀等,而太守朝奉郎曹侯登,以治郡显,所至必建学,故南安之学,甲于江西。侯仁人也,而勇于义。其建是学也,以身任其责,不择剧易,期于必成。士以此感奋,不劝而力。费于官者,为钱九万三千,而助者不赀。为屋百二十间,礼殿讲堂,视大邦君之居。凡学之用,莫不严具。又以其余增置廪给食数百人。始于绍圣二年之冬,而成于四年之春。学成而侯去,今为潮州。
轼自海南还,过南安,见闻其事为详。士既德侯不已,乃具列本末,赢粮而从轼者三百余里,愿纪其实。夫学,王者事也。故首以舜之学政告之。然舜远矣,不可以庶几。有贤太守,犹可以为郑子产也。学者勉之,无愧于古人而已。
建中靖国元年三月四日,眉山苏轼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