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论上」
苏子曰:言无有善恶也,苟有得乎吾心而言也,则其辞不索而获。夫子之于《易》吾见其思焉而得之者也,于《春秋》吾见其感焉而得之者也,于《论语》吾见其触焉而得之者也。思焉而得,故其言深,感焉而得,故其言切,触焉而得,故其言易。圣人之言得之天,而不以人参焉。故夫后之学者可以天遇,而不可以人得也。方其为书也,犹其为言也,方其为言也,犹其为心也。书有以加乎其言,言有以加乎其心,圣人以为自欺。后之不得乎其心而为言,不得乎其言而为书,吾于扬雄见之矣。
疑而问,问而辩,问辩之道也。扬雄之《法言》,辩乎其不足问也,问乎其不足疑也,求闻于后世而不待其有得,君子无取焉耳。《太玄》者,雄之所以自附于夫子而无得于心者也。使雄有得于心,吾知《太玄》之不作。何则?疡医之不为疾医,乐其有得于疡也;疾医之不能为,而丧其所以为疡,此疡医之所惧也。若夫妄人砺针磨砭,乃欲为俞跗、扁鹊之事,彼诚无得于心而侈于外也。使雄有孟轲之书而肯以为《太玄》耶?惟其所得之不足乐,故大为之名以侥幸于圣人而已。且夫《易》之所为作者,雄不知也。以为为数耶,以为为道耶,惟其为道也,故六十卦而无加,六十四卦而无损。及其以为数,而后有六日七分之说生焉。圣人之意曰:六十四卦者,《易》也。六日七分者,吾以为历也。在历以数胜,在《易》以道胜。然则《易》之所为作,其亦可知矣。盖自汉以来,《六经》始有异论。夫圣人之言无所不通,而其用意固有所在也。惟其求而不可得,于是乃始杂取天下奇怪可喜之说而纳诸其中,而天下之工乎曲学小数者,亦欲自附于《六经》以求信于天下,然而君子不取也。《太玄》者,雄所以拟《易》也。观其始于一而终于八十一,是四乘之极而不可加也。従三方之算而九之,并夜于昼,为二百四十有三日,三分其方而一,以为三州;三分其州而一,以为三部;二分其部而一,以为三家。此犹六十之不可加,而六十四之不可损也。雄以为未也,従而加之曰《踦》,又曰《赢》,曰:吾以求合乎三百六十有五与夫四分之一者也。曰《踦》也,曰《赢》也,是何为者?或曰以象四分之一。四分之一在《赢》而不在《踦》。《踦》者,斗之二十六也。或曰以象闰。闰之积也,起于《难》之七,而于此加焉,是强为之辞也。且其言曰:譬诸人,增则赘,而割则亏。今也,重不足于历,而轻以其书加焉,是不为《太玄》也,为《太初历》也。圣人之所略,扬雄之所详;圣人之所重,扬雄之所忽,是其为道不足取也。道之不足取也,吾乃今求其数。求合首三百六十有五与夫四分之一者,固雄意也,赞之七百三十有一,是日之三百六十有五与夫四分之一也。后之学者曰:吾不知夫二十八宿之次,与夫日行之度也,而于《太玄》焉求之。则吾惧夫积日之无以处也。历者,天下之至微,要之千载而可行者也。四分而加一,是四岁而加一日也,率四岁而加之,千载之后,吾恐大冬之为大夏也。且夫四分其日而赞得二焉,故赞者可以为偶,而不可以为奇,其势然也。雄之所欲加者四分之三,而所加者四,是其为数不足考也。
君子之为书,犹工人之作器也,见其形以知其用。有鼎而加柄焉,是无问其工之材不材,与其金之良苦,而其不可以为鼎者,固已明矣。况乎加《踦》与《赢》而不合乎二十八宿之度;是柄而不任操,吾无取也巳。
「太玄论中」
四分日之一,或曰一百分日之二十五,在四以为一,在百以为二十五,唯其所在而加之,岂有常数哉?六日七分者,以八十言者也。苟有以适于用,吾斯従而加之矣。《坎》、《离》、《震》、《兑》各守其方,而六十卦之爻分散于三百六十日。圣人不以五日四分日之一者害其为《易》,而以七分者加焉,此非有所法乎?日月星辰之度,天地五行之数也,以其上之不可以八,而下之不可以六,故以七分者加之,使夫《易》者亦不为无用于历而已矣。夫八十分与夫七分者,皆非其所以为《易》也。上、下而为卦,九、六而为爻,此其所以为《易》也。圣人不于其所以为《易》者加之,故加焉而不害其为《易》。若夫四位而为首,九行而为赞,此正其所以为《太玄》者也。而雄于此加焉,故吾不知其为《太玄》也。始于《中》之一,而讫于《养》之九,阙焉而未见者,四分日之三而已矣。以一百八分而为日,以一分而加之,一首之外尽八十一首,而四分日之三者可以见矣。观《周》之一,知昼夜之不在乎奇偶,而在其所承;观《中》之九,知休咎之不在乎昼夜,而在其所处。故积其分至于《养》之九,而可以无患。盖《易》之本六日以为卦,《太玄》之初四日有半以为首,而皆以四百八十七分,求合乎二十八宿之度,加分而其数定,去《踦》、《赢》而其道胜,吾无憾焉耳。
「太玄论下」
《太玄》之策三十有六,虚三而三十有三用焉。曰其说出于《易》。《易》曰:“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是雄之所以为虚三之说也。夫大衍之数,是数之宗,而万物之所取用也。今夫蓍,亦用者之一而已矣。或用其千万,或用其一二,唯其所用而蓍也,用其四十有九焉。五者生之终也,十者成之极也。生之终,成之极,则天下又何以过之?故曰五十。五十者,五十有五云也,非四十有九而益一云也。天下之数于是宗焉,则《玄》无乃亦将取之。且夫四十有九者,岂有他哉?极其所当用之数而取之于大衍者,衍其所当用之策数,而举其大略焉耳。吾将以老阳之九而明之,则夫七八六者,可以従而见焉。今夫一爻而三变,一变而挂一,是三用也。四四揲之,归奇于扐,是十用也。既扐而数其余,是三十有六用也。三与十、与三十六,而四十九之数成焉。增之则赢,损之则亏。四十有九足以成爻,而未始有虚一之道,吾不知先儒何従而得之也。圣人之所为,当然而然耳。区区于天地五行之数而牵合于其间者,亦见其劳而无取矣。圣人观乎三才之体而取诸其象,故八卦皆以三画,及其欲推之于六十四也,则従而六之,吾又不知先儒之何以配乎六也。圣人之意,直曰非六无以变。非六无以变是非四十九无以揲也。《太玄》之算极于三,以三而计之,挂其一,再扐其五,而数其余之二十七,是亦三十三之数,不可以有加也。今其说曰三六,又曰二九,又曰倍天之数,又曰地虚三以扮天三,皆求《易》之过矣。夫卜筮者,圣人所以探吉凶之自然,故为是不可逆知之数,而寓诸其无心之物,故虽折草毁瓦,而皆有以前祸福之兆。圣人惧无以自神其心,而交于冥莫恍惚之间也,故择时日,登龟取蓍而庙藏焉。圣人之视蓍龟也,若或依之以自神其心,而非蓍龟之能灵也。况乎区区牵合于天地五行之数,其说固已迂矣。卜筮者,为不可逆知者也。旦筮用三经皆奇,夕筮用三纬,日中夜中用二经一纬,皆奇偶杂。则是吉凶之纯驳不在其逢,而在其时。使夫旦筮者不为大休,则为大咎,而日中夜中与夫夕筮者,大休大咎终不可得而遇也。《中》之九曰颠,灵气形反,当昼而凶,盖有之矣。占従其词,不従其数,其谁曰不可?吾欲去其《踦》与其《赢》,加其首之一分,损其蓍之三策,不従其数之可以逆知,而従其词之不可以前定,庶乎其无罪也。
「太玄总例引」
吾既作《太玄论》,或者读扬子之书未知其详,而以意诘吾说,病辞之不给也,为作此例。凡雄之法与夫先儒之论,其可取者皆在。有未尽传之己意,曰姑观是焉。盖雄者好奇而务深,故辞多夸大,而可观者鲜。始之以十八策,中之以三十六,终之以七十二,积之以二万六千二百四十四,张而不已,谁不能然。盖总例之外无观焉。
○四位
《玄》首之数,在乎方、州、部、家。〈推《玄》算备矣。〉初揲而得之为家,逆而次之极于方。凡所以谓之方、州、部、家者,义不在乎其数也,取天下有别之名而加之耳。夫天下之大,所以略别之者谓之方,方之中分之稍详者谓之州,举一类而为之所者谓之部,举一人而为之别者谓之家。盖方者别之大,而家者其小别者也。故《玄》,家一一而转,而有八十一家;部三三而转,而有二十七部;州九九而转,而有九州;方二十七而转,而有三方。四者旋相为配,而无所不遇,故有八十一首。 ○九赞
方、州、部、家之于《玄》,一首而加一算,故四位皆及于三,而其算止于八十一,率一算而九赞系之。赞者,所以为首之日;而算者,所以为首之次也,故二者并行,而其用各异。非如《易》之六画有以应乎六爻之辞也。《玄》之大体以二赞而当一日,赞之奇偶或以为昼,或以为夜。奇首之昼在乎赞之奇,偶首之昼在乎赞之偶,率十有八赞而后九日备。一首而九赞,其势然也。故于九赞之间,三三相附以当天之始、中、终,地之下、中、上,与人之思、祸、福,三者自相变,而皆可以当其一首之赞。故《玄》之所以有九行者,亦以其赞言也。五行之次,水始于一、六,土终五、十,而《玄》数不及十。说者以为,土,君象也。水、火、木、金四者,是当先后于土者也。至于八十一首之间,则亦以九九相従,以当天、地、人三者之变,与夫九行之数,故举其首之当水,与天之始始,地之下下,人之思内者以为九天。谓《中》《羡》《従》《更》《晬》《廓》《减》《沉》《成》也。
○八十一首 一首而九赞,二赞为一日,率一首而四日有半,奇首之次九,为偶首初一日之昼,故自奇之一至于偶之一,而后得为五日。观范望之注而考之其星度,则奇首之九赞为五日,而偶首止于四。〈范注:周之初一日入牛六度,礥之初一日入女二度。〉《玄棿》曰“九日平分”,范说非也。盖一首之数定,而八十一首之数,従可知矣。日之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玄》之八十一首而未增《踦》《赢》也,当其三百六十四度有半,于天度为不及,故《踦》与《赢》者,又加其一度焉。〈《玄》论备矣。〉夫方、州、部、家之算,虽无与乎赞之日,然及夫推而求其日也,皆举算而以九乘焉。故夫算者,亦可以通之于日也。四位皆及于三,而周天之日亦可以概见于其中矣。三方之算,五十有四九之半之为二百四十三日,三州之算,十有八九之半之为八十一日;三部之算,六九之半之为二十七日;三家之算,三九之半之为十三日有半,而《踦》、《赢》不与焉。故列方、州、部、家之极数,而以所得之日,系之其下而为图。〈《玄》以《太初历》作,故节候星度皆据焉。〉
○揲法 三十有六而策视焉。天以三分,终于六成,故十八策;〈一二三之别数是为三分,三分之积数是为六成,三六之相乘是为十八策。〉天不施,地不成,因而倍之。地则虚三以扮天。故蓍之数三十有六,而揲用三十三。别一以挂于左手之小指,中分其余以三数之,并余于扐之后而三数其余,七为一,八为二,九为三。八扐而四位成。雄之说曰:“一扐之后,而数其余。”夫一挂一扐之多不过乎六,既六,而其余二十七者可以为九,而不可以为八九,况夫不至于六九。《太玄》,雄作,其揲法宜不谬,意者传之失也。王涯之说,一扐之后而三三数之,三七之余而一一数之,及八以为二,及九以为三,不及八,不及九,従三三之数而以三七为一,是苟以牵合乎一扐之言,而不知夫八者须挂一扐三而后成,而扐终不可以三也。《易》之三揲也,每分辄挂而列乎三指之间。《玄》之再扐也,再扐不挂,而归于初扐之指。吾于其挂而后分也见焉。《易》分而后挂,故每分辄挂,挂必异处,故列乎三指之间,《玄》挂而后分,故再扐不挂;再扐不挂,故归于初扐之指。指者,视其挂者也。然则不再扐,而知雄之不先挂也。
○占法 占有四:曰星,曰时,曰数,曰辞。星者,二十八宿与五行之従违也。如《中》水、牛、北方宿,则是星従,否则违。〈时者,所筮之时,与所遇之首之従违也。如冬至以后筮,而反遇应以下之首,则是时违,否则従。〉数者,首赞奇偶之従违也。〈一、三、五、七、九,阳家之昼,阴家之夜。二、四、六、八,阳家之夜,阴家之昼。昼词多休,夜词多咎。《太玄》因经纬以分三表。南北为经,东西为纬,一、六水在北,二、七火在南,五土在中,故一、二、五、六、七为经。三、八木在东,四、九金在西,故三、四、八、九为纬。取三经以为旦筮之一表,一、五、七是也。取三纬以为夕筮之一表,三、四、八是也。取二经一纬以为日中、夜中,筮之一表,二、六、九是也。今夫旦筮而遇奇首,曰一従、二従、三従,是谓大休。遇偶首则曰一违、二违、三违,是谓大咎。日中夜中筮而遇偶首曰一従、二従、三违,始、中休,终咎。遇奇首,则曰一违、二违、三従,始、中咎,终休。夕筮而遇奇首,曰一従、二违、三违、始休,中、终咎。遇偶首则曰一违、二従、三従、始咎,中、终休。大率如此。〉辞者,辞之従违也。〈各观其表之辞,观始终决従违。〉
○推玄算
家一置一,二置二,三置三。部一勿增,二增三,三增六。州一勿增,二增九,三增十八。方一勿增,二增二十七,三增五十四。四位之积算,则是其首去《中》之策数也。
○求表之赞
置首去《中》策数,惟其所遇之首而置之,〈如《应》去《中》四十一,则置四十一。〉减一而九之,〈如《应》置四十一,则减一为四十。以九乘四十得三百六十。〉增赞,〈惟其所求之赞而增之,一则增一,二则增二。〉半之则得赞去冬至日数矣。〈如《应》首九之得三百六十。若求《应》一赞,则增一为三百六十一,半得百八十有半,则是《应》之一去冬至百八十日有半也。〉偶为所得日之夜,奇为所明日之昼。〈此非一首之间一为奇而二为偶者也,半之而奇谓之奇,半之而偶谓之偶。若不增一,为百八十日,则是《法》首日之夜;增一则奇,乃是明日《应》首之昼。〉九之者,为赞也。〈一首九赞。〉减一者,为增赞也。〈容有不尽求其九赞,故减而后增。〉半之者,为日也。〈二赞为一日。〉求星従牵牛始,除算尽,则是其日也。〈如《应》之一,去冬至百八十日有半,以二十八宿之度,自牛以下除之尽,百八十算有半,即是《应》之一日在井二十九度半也。〉除算尽,则是其日也者,星之度、日之日也。〈日一日而行一度。〉斗振天而进日,违天而退。〈日行与斗建异,日自北而西,西而南,南而东,东而复于北;斗自北而东,东而南,南而西,西而复于北。〉《玄》日书斗书,〈如求星之法逆而求之可也。〉而月不书。
○历法
十九岁为一章,二十七章、五百一十三岁为一会,三会、八十一章、千五百三十九岁为一统,三统、九会、二百四十三章、四千六百一十七岁为一元。一章闰分尽,一会月蚀尽,一统朔分尽,一元六甲尽。“自子至辰,自辰至申,自申至子。是为三元。冠之以甲,而章、会、统、元与月蚀俱没。”此雄之自述云尔。夫尽者,生于不齐者也。不齐之积而至于齐,是以有尽也。斗与天而东,日违天而西,终日而成度,尽度而成期,故不齐者,非出于斗与日,出于月也。日舒而月速,于是有晦朔、弦望、进退之不齐;惟其不齐,故要之于四千六百一十七岁,而后四者皆尽;又従而三之,万有三千八百五十一岁,冬至朔旦复得甲子,而十二辰尽也。此五尽者,历之所以有法也。今《玄》告曰:“《玄》日书斗书,而月不书。”夫七百三十一赞,二赞而为一日,固其势不得书月也。苟月而不书,则夫历法之可见于《玄》者,止于一期。而此五尽者,雄之所强存而已。日故别其一期之法于前,而存其五尽之数于后,盖不详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