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兵戈不见老莱衣,叹息人间万事非。

  我已无家寻弟妹,君今何处觅庭闱。  黄牛峡静滩声转,白马江寒树影稀。

  此别应须各努力,故乡犹恐未同归。

  却说孤存殿下,辞别闵王,回转东宫,终日念思母亲,茶饭懒沾,梦魂颠倒,遂成了一个思亲之病,暂且不提。  且说邹妃见闵王早朝升殿去了,心中暗想:“闻得东宫这狗子有病,不知是真还是假,何不将他唤进宫来,奈何他一顿也是好的。”叫宫人:“你到东宫,把殿下请来。”宫人领命,奔至东宫,传娘娘懿旨:“请殿下进宫,解闷叙谈。”小主闻言,呼一声:“杨公公,邹妃来请,不知何事,与我辞去为妙。”杨和道:“殿下病体己好,昭阳既然来请,自古道怪人虽在腹,相见也何妨,千岁加意小心,便去走走,有何妨碍。”

  小主道:“说得有理。”随即整衣冠带,领宫人来至昭阳寝宫。龙凤帘内,抬头看见邹妃坐在龙床,不见了父王,心上着忙:“父王不在宫中,提防这贱人要紧。”没奈何屈着心肠,战战兢兢,走至床前,勉强堆下笑容,尊一声:“王娘安好。”邹妃道:“王儿身体好了么,闻得你有病,是真是假?”小主道:“臣儿不过偶然间身上不安,何劳国母垂念。”邹妃道:“既然无病,我今日烦闷,你陪我到万花园游玩,散散心怀何如?”小主不知邹妃要诓到花园害他,只认是好意,满口应承:“王娘要去,王儿奉陪。”邹娘娘满心欢喜,吩咐八名宫人,带定了小主:“先到御花园,我随后就到。”八名宫女带定了小主,出离了昭阳,竟奔万花园而来。东宫的人,跟着同行。

  不多时进了花园门首,宫女开言道:“东宫众位,不必跟随,殿下有我等伺候。倘娘娘看见,回避不及,反为不便。”小主道:“你等且在外伺候着罢,不必进园了。”众宫人答应一声,俱在园门外等候。那八名宫女跟着小主进了花园,只见万紫千红,芬芳斗艳,观之不足,爱之有余,正在赏玩间,只见一宫女近前,口称千岁:“东边园中花木更盛,我们何不过去游玩。”小主闻言,又进了一重花园,缓缓徐行,各处游玩。  那八名宫女随后跟来,却然不见小主,只见邹娘娘到来就问:“殿下往那里去了?”宫人见娘娘到来,吃了一惊,一齐撩下花朵说道:“奴婢在此摘花,殿下在前玩耍,此时不知游那里去了。”娘娘道:“讨打的贱人,我叫你们跟着他,他去了还不知道。”内中有个宫女道:“方才看见他往御河桥玩耍去了,待奴婢去找来。”娘娘说道:“你们也退后,待我去找他便了。”言罢,转移莲步,找寻殿下。  却说殿下,伏着石栏杆观看景致,只见绿水波波,鸳鸯对对,两岸桃花灿烂,千条杨柳垂丝。对景怡情,心中开爽。忽然感触,不觉两泪交流,想起去年,曾与国母游玩,母子双双耍乐,今日人亡物在,風景依然:“我那生母往何处去了。”思想起来,由不得两泪倾盆,指着昭阳大骂:“我母与你有何深仇,狠心挑唆。纵我母惨死绞宫,有日龙归沧海,那时大报冤仇,把邹狗贱婢千刀万剐,也泄不得我恨。必要将他来点天灯,祭奠我母灵魂,方消此恨。”小主正然流泪毒骂,不知那邹妃早已来至桥边,花墩之后,隐身止步,句句听得明白,心中大怒:“好狗子,倒不知你人小心大,朝廷为我害他母亲,留下这狗子,日后长大成人,必有后患。自古道斩草除根。”

  那邹妃即时显露身躯,向石桥一声大喝:“好狗子冤家,你在此辱骂那个。”殿下回头见了邹妃,吓得魂胆皆惊道:“臣儿没有毁骂那个,国母莫非错听了。”娘娘大怒道:“好狗子,明明听见的骂我邹妃长,邹妃短,杀剐点入油烛,都是你说的,还敢强辩么。”一伸手,把小主扯下桥来,叫“宫女们,快拿绳来,把这狗子绑了。”众宫女答应,把小主捉住,又无绳索,只好把裤腿带解下来,把小主缚绑在花园之内。只吓得小主魂惊千里,双膝跪下,告禀:“国母娘娘,臣儿年幼无知,烂言乱道,恳乞宽恕。从今以后,再不敢了。”邹妃大喝道:“你要把我点入油烛,与那去世的狗贱祭奠,我怎肯饶你。”说着撩衣起来拿剑,却未曾带得来,吩咐宫女:“快与我进宫取剑来。”那宫女起步要走,邹妃道:“且站住。”低头思想:“倘或圣驾回了昭阳,问将起来。宫人答应差了,倒是弄巧反成拙。”想罢,吩咐:“你们看住这狗子,我亲自去取罢。”

  不言邹妃回宫取剑,且说亚父在银安殿坐下,忽然心血来潮,掐指一算,不觉大惊,暗骂一声:“邹妃,你既害了昭阳,如何又害太子,我今不救,更有谁救。”叫一声“开国侯袁达,快将我的脚力牵来。”袁达答应一声,忙将青牛牵上大殿来。亚父道:“你们各散出仪门,看守王府,止留袁达、李牧。”亚父即上坐骑,念动咒语真言,足下腾空而起,早到万花园。往下一看,只见殿下背绑牢拴,万花园之内宫娥彩女重重围住。暗想:“众宫人在此看守,我怎能下得手。”又远远望见邹妃手提着明晃晃的宝剑,进了万花园。心中着急;“不好了,再迟一刻,殿下的性命就难保了。”亚父仙术无穷,用手往西北乾天一指:“那风还不快来,待等何时。”风婆婆不敢怠慢,谨遵法旨,抖开风口袋,连刮三阵。只听得呼呼连响,风沙走石,吹得众宫女个个站立不住,东倒西歪,沙尘迷眼,都都跑到牡丹亭太湖石底下避风去了。亚父见众宫女散去,即落下云头,下了青牛,来至小主跟前,双膝跪下:“臣孙膑救驾来迟,望乞恕罪。”殿下睁开双跟观看,不见了众宫女,只见一个白面长须的人跪在跟前,忙问道:“你是何人?”亚父道:“臣是亚父孙膑。”小主听见孙膑,想了一想:“是了,我在东宫曾听见宫人说,朝中有个大罗天仙,亚父孙膑,想必就是他了。”这殿下大喜,如拾斗大明珠落在掌中,尊一声“亚父先生,快些救我。”亚父道:“龙意万安。”即时念动真言咒语,吹口仙气,登时绳索断了。小主得松,两手连忙拉住孙膑的袍服,说道:“烦亚父快些扶我上牛,逃命要紧。”  亚父随即伸手将小主扶上牛背,自己也飞身而上,将小主抱在怀中,驾起五色祥云,出离万花园而去。那邹妃手提宝剑,才进园门,忽然被一阵大风刮得二目难开,也在花亭躲避。不一时风息云散,众宫女才敢出来。这一个说好风,那一个说牛叫,众人正然谈论,有个宫女急忙忙跑过来说道:“众位姐姐,不好了,不见殿下了。”众宫女只吓得目定口呆,往前飞跑。众目齐观,果然不见了,只有几条裤带,七断八裂,丟在地下。众宫人十分惊疑,有个说“被风吹去。”有一个道“被牛精驼去。”众宫人纷纷议论,忽见邹娘娘走到跟前,也刮得灰尘满面,提着明晃晃的宝剑,叫一声“众宫人把这狗子拿来,等我亲手杀他。”众宫女跪下:“启娘娘,不好了,方才大风连刮三阵,牛叫三声,就不见殿下了。现有绑他的带子,寸寸皆断落在地,不敢不报,乞娘娘定夺。”邹妃闻言大怒道;“怎么一个人却被风刮得去,明明是你奴才放的,故把巧言搪塞于我。你们不说实话,一个个斩首。”众宫女苦苦哀求道:“奴婢怎敢欺瞒娘娘,就是吃了豹心熊胆,也不敢放走殿下,实实是一阵大风,只听得一声牛叫,就不见殿下。”邹妃暗想道:“果然那阵风委实来得利害,曾闻我家太师说,朝中有个骑牛的叫做孙膑,他的神通奥妙,未卜先知,或者是他救了这狗子亦未可定。料想那班宫女,没有这般大胆,放走这冤家。”娘娘把气就平了,将剑丢在地下:“且寄你们的头在颈上,跟我回宫,若见了主上,都要一口同词,说是风大牛叫,刮去殿下了。”众宫女道:“原是有牛叫的。”娘娘计议停当,率领众人回昭阳,进了寝宫,内侍奏道:“娘娘,圣上早已回到后宫了。”邹妃走到床前,目视闵王,正然睡熟,邹妃不收惊动,拉一把闹龙交椅,挨在龙床坐下。

  且说闵王寝熟,梦中忽听得脚响,猛然惊醒,伸伸展,睁眼一看,看见是邹妃。爬将起来,坐下说道:“爱妃同王儿母子二人游玩去来?”邹妃遒:“臣妾闷倦,请殿下去观花是实。”闵王道:“甚好,我王儿无母,无人怜爱,得爱妃照顾他,孤也感激了。”娘娘闻言,低头不语,内侍将宴摆下,君妃同饮。酒过三巡,邹妃斟上一杯,躬身奉敬。闵王接酒,一饮而干。又斟上一杯献上,闵王停杯不饮,说道:“爱妃为何连劝两杯?”邹妃跪下启奏:“小妃有事求恩。”闵王道:“你有甚说话?”娘娘跪爬半步,口尊“圣主,刚才臣妾同殿下到花园观花,母子进了园门,正然赏花,忽然一阵神风,风内牛叫三声,就把殿下刮得无影无踪。”闵王闻言,吓得面目更色,不觉冲冲大怒,太阳火高三尺,跳出席前,手提宝剑,拿住邹妃青丝大骂:“贱人,孤待你不薄,将发妻赐死,将你位正昭昭,为何心尚不足,还要暗害王儿,情理难容,应该一刀两段。”众宫人一齐跪下奏道:“主公且息雷霆之怒,此事与娘娘无干,方才奴婢等都在御花园,果然一阵神风,三声牛叫,就不见了殿下。此情是实。”闵王怒道:“你这班奴才,果然听见是真么?”众宫女叩头道:“奴婢焉敢说谎。”闵王一松手,把剑丢在地上,口称;“王妃,孤错怪你了。孤想來,我朝中有个骑牛的臣子,或者是他弄玄虚,也未可定。宫人取文房四宝过来,孤当请国舅进宫议事。”写旨已毕,宫官捧定,前往国舅府中。邹刚闻言,忙开中门迎接,宫官宣旨已毕,回宫。国舅随即入朝,至午门下马,跟着宫官进昭阳见驾。邹刚辦伏,山呼朝参。闵王传旨,平身赐坐,对邹刚说道:“皇宫内院有了异事。”邹刚答遒:“吾主有何界事?”闵王就说:“娘娘与殿下至花园,忽一阵神风三声牛叫就不见了殿下。孤想,骑牛只有南郡王亚父,或者是他弄甚么玄虚,也来可知。有烦国舅,领孤的旨意,到南郡王府中,找我王儿有无,即来缴旨。”邹刚领旨出朝,带了五百家丁,竟望南郡王府而来。按下不提。

  且说亚父,在花园中救了小主,藏在府中,原有未卜先知之术,那日笑对小主说:“今日有国舅奉旨而来我府中,找寻千岁。”小主闻言大惊,口尊:“亚父着我躲藏那里,免被他寻见方好。”亚父道:“千岁放心,自有藏处。”叫声:“袁达,你把千岁领到厨房里去。”小主道:“厨房叫我那处藏身?”亚父笑道;“厨房与我满注青泉,请千岁靠住缸边,自然他看不出来。”小主摇头道:“水缸边站着,难道国舅就不看见么?”亚父道:“自有妙法将千岁御体掩住,殿下放心。”  不言南郡王府准备,且说邹刚,领家丁到了南郡王府,命人通报。亚父吩咐打开正门,一步步拜将出来,把圣旨接进银安殿,拜旨已毕,一转身与国舅见礼,分宾主坐下,献茶。亚父开言说道:“国舅领旨到我府中,有何事干?”邹刚道;“非为別事,只因东宫殿下,在御花园游玩,忽然一阵神风,牛叫三声就不见殿下了。想是亚父圣进入花园,将牛驮殿下出禁地来否?”亚父满面陪笑道:“莫说是殿下,只是娘娘在御花园,我也不敢擅进,况且龙子龙孙,谁敢抵盗。”国舅道:“既然没有,这是奉旨而来,必须搜寻一番,方能缴旨。”亚父道:“任凭搜检。”国舅道:“如此得罪了。”传令五百甲士,分兵东廊七十名,西廊七十名,余下六十名随我到中堂,其余三百名,搜前后府门重重围住。国舅率领家将,在南郡王府中搜过,并无殿下。搜到厨房,国舅便问道:“这是甚么所在?”亚父道:“这是厨房。”国舅道:“就是厨房也要搜看一番。”言罢,迈步进去,吓得殿下魂不附体,暗想:“亚父有始无终,既然在花园救我,而今为何送到国舅之手。”小主在缸边,战战兢兢站着,那晓得仙家妙用。国舅走到厨房,在水缸边行过,看不见殿下。吩咐家丁,将厨柜内外上下看过,并柴堆草房搜得翻江倒海,并不见殿下踪影。自觉惶愧,率领家丁上殿坐下。亚父道:“都查过了么?”国舅道:“果然没有,多得罪了。”亚父道:“哪里话来,我孙膑从不撒谎的。”

  国鼻辞别起身,亚父送出府门,回至殿中,吩咐将前后门都闭了,着袁达请千岁上殿。小主见了亚父,抢行几步,伸手拉住袍服,说道:“险些吓杀我了,亏了国舅两眼双瞎,看不见我,若被他看见,我孤存性命难保矣。”亚父道:“说甚么国舅眼瞎,这是臣的五遁妙用,将水把御体隐住,那怕他浑身是眼,也看不见千岁。快摆酒上来,与千岁压惊。”  不言银安殿会饮,且说邹刚离了府门,家丁各散,自己来至昭阳见驾,向闵王奏道:“国舅去南郡王府,搜查一遍,并无殿下踪影。特来缴旨。”闵王闻听,默默无言,暗想:“此事难明,叫孤难以决断。”回顾邹妃道:“那日刮风牛叫,果然是真么?”邹妃道:“臣妾焉敢撒谎,风里牛叫是真。”闵王道:“国舅暂且出朝,等孤明日升殿,当面询问亚父。”邹刚谢恩,出了昭阳。第二日,闵王坐朝出殿,文武百官朝参已毕,传旨宣亚父先生上殿。亚父领旨,直趋金殿,闵王道;“孤有一言询问亚父,孤存殿下,前在花园游玩,被一阵神风刮得无影无踪,先生可知王儿下落否?”孙膑道:“臣不知道。”闵王道:“大小宫娥都听见你的牛叫。”孙膑叩头奏道:“臣胆大包天,也不敢擅进花园。况且骑着牛去盗殿下,焉敢出入禁地?况且昨日国舅到臣府中搜寻,并无踪迹,望吾主参详。”闵王道:“你说没有,孤到底未肯深信。我要亲到王府找寻才放心。”孙膑道:“吾主大驾,到臣府中找找便好。”闵王道:“亚父先回,孤随后就到。”当时君臣先后,各自出离朝门,闵王排驾到了南郡王府银安殿坐下,文武分班,孙膑参见已毕,吩咐袁达如此这般。袁达领命,用一个金角炉,炉中焚香,放在殿上,斟上两杯茶,放在茶托内,即请殿下捧茶。小主道:“父王在殿上,怎么叫我捧茶,此事行不得。将军你与我递罢。”袁达道:“殿下不要害怕,此乃亚父的手谕,臣焉能拗得,小主无奈,捧着茶盘,战战兢兢走到银安殿门槛站住,袁达拿了一杯,递与亚父。亚父接过来,献与闵王。第二杯茶袁达递与亚父,君臣陪饮。闵王回头一看,见那端茶的童子前发齐眉,唇红齿白,形容正是孤存王儿。龙心大喜:“原来找的王儿果然在此。”忙把茶杯放下,离了宝座,往下就跑,想来抱太子。未知得见孤存太子否?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