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姨太太听春泉讲毕,笑道:“这张咸贵真也会玩。”

  一语未毕,见房门口一个小子一探头,春泉喝问是谁,走进门见是阿根,手里拎着件东西。姨太太问:“这是什么?”  阿根道:“刚刚一个人送来的,放下就走,不知是什么。”

  春泉道:“不要送错了么?”

  阿根道:“上面有字写着,地址姓名倒都不错。”  春泉接过一瞧,见是方方一包红笺上写的是:饬仰送新马路梅福里费公馆呈费春泉老爷升。下面署名是梅心泉三字。诧道:“心泉送什么东西与我,为甚方才并没有提起,奇怪的很。”

  姨太太道:“且拆开来看是什么东西?”

  春泉亲自动手,先把缚着的麻线解去,再拆那张皮纸,见封口上还烫着火漆印,封固的很是严密。拆去‘层又一层,拆去一层义—‘层。共拆去十七八层,还没有见底。自语道:“真古怪,甚么东西封闭的您地严密。”

  姨太太道:“想来总是极重要极贵重的物件,不然怎会这么时光送来。”  春泉道:“我也这么想,只是送来的人为甚回片都没有索一张,一放下就走了?”  姨太太道:“想是要紧回去和姘头睡觉呢。”

  说着又折去了三层纸,堪堪见底,原来是一双香烟匣子。春泉道:“梅心泉真也作怪,无端的送起我香烟来,却又这样的郑重。”

  姨太太道:“怕不对么,梅心泉是国货会发起人,如何会拿香烟送人?”  春泉也不回答,揭开盖儿瞧时,烘烘烘一群的黄蜂,猛扑出来。春泉没有防备,大吃一惊。忙把匣子丢向地下,那许多黄蜂满间的乱舞乱扑。姨太太忙叫娘姨把帐子放下,仔细飞到床上去。春泉道:“那一个混帐羔子,这样的恶玩。”

  一面叫阿根开窗,把黄蜂赶出去。阿根开了窗,那里晓得黄蜂见外面天黑,再也不肯飞出去。春泉连骂可恶不止。姨太太道:“还算好,总算没有被他螫着,这东西是要螫人的呢。”

  春泉道:“不肯飞出去,你我今晚如何好睡。”  姨太太道:“就对过那间里去睡了罢。”

  春泉道:“我小时一竟寻别人家开心的,那里晓得现在也会反被别人寻了去。”  姨太太道:“你也这么弄过别人么?”

  春泉道:“我的开心,寻得还要有趣呢。我十五岁时光,第一回到金华去。金华地方有一种大包子,是百果的里子,异常可口。我是久慕了的,谁料铺子里偏偏不肯卖给我。说这是喜事里头用的,要多少须要预定,零买是没有的。我奈何他不得,只得慢慢的转他念头。后被我想出了个法子,向铺子里定做一个极大极大的大包子,那围圆齐候着锅子上的头号蒸笼,蒸笼几多大小,包子也几多大小。一个蒸笼堪堪做一个,讲定两吊钱,里子须用猪油百果的。他要我先付一吊定钱,我就给了他。没做好时光,一趟趟去催,等到做好蒸熟,我就拆他妈烂污,不去拿了。引得一府城的人,都赶得去看大包子,铺子的槛子都几乎踏坏。”

  姨太太笑道:“只有你这呆子寻出开心来,也是这么呆兴兴,还要说嘴呢。”

  春泉道:“后天张园打擂台,你可高兴去瞧?”  姨太太道:“打擂台倒难得碰着的,只听得说书先生说什么打擂台打擂台,见是一竟没有见过。”  春泉道:“这回的擂台,是和书上说的不同的,是中国人和外国人比武。现在上海到了一个外国狠客,听说狠得要不的,特地来领教领教中国的拳法。”

  姨太太道:“梅心泉是好拳棒,他总也要上台比赛的。”

  春泉道:“上台比赛,恐怕不见得。方才席间,瑟公曾经问过他,他回说倘然中国人败在外国人手下,没有人再能胜过他,我就不得不上台去,与中国人争一个面子。倘已有别人胜过他了,我又何必出手。”

  姨太太道:“他们两口子都是古里古怪,说不出的一种特别脾气。他那位太太,也是这样的。今天我听他讲一番话,真真人都笑得死。他说世界决决不会平静,倘要平静,须请阎王老子把世界上有钱的人,一概收去去了个尽尽绝绝,那才能够平静。有人问他为甚与有钱的人作对?他说并不与有钱人作对,有钱人实是世界上第一等坏人,一切不公不法事情,都是有钱人酿出来的。你想了,有钱人的钱,都是那里来的?无非都是克剥穷人,众人头上括下来的。众人被他括穷,他一个儿却享福了。这种议论,你想可笑不可笑。”

  春泉道:“哎哟,一竟讲话,连时光都忘记了,我们睡罢。”  这夜因为房间里被黄蜂占住,就在对厢那间里歇宿了。

  一宵易过,次日起身,已有十二点钟。阿报送上张知单来,却是钱瑟公请客,席设雅叙园五号。春泉随在自己名字下签了个知字。阿根接去,自付来人去迄。到了下午七点钟,坐马车到雅叙园。堂倌引进,见马静斋、周介山、毛惠伯、梅心泉等一干熟人都在。春泉见过,问主人那里去了?怎么请客倒反客候主人起来。”

  介山道:“瑟公因请的客邀了两遍不到,自己坐马车去接了。”

  春泉道:“这个客是谁?却恁地托大。”

  介山把大拇指竖了一竖道:“这个客是个大大有名的大名士,说出来真是没一个人不知,没一个人不晓,就是魏企渊魏大名士。”

  春泉惊道:“魏企渊是个党人呀,朝廷悬着重赏拿他,一竟没有拿到。瑟公怎么会与这种人认识。”  介山道:“现在党案是冷掉了,官府也不高兴再去查究,所以企渊逃回来,想组织一爿报馆,部署定当后,依旧要出洋去的。他基业是创在外洋呢。”

  毛惠伯道:“这种人本领真利害,逃出去时光,一个光身子,不到十年工夫,已创了十多万家计了,你我如何及得他来。”

  梅心泉道:“什么本领,不过是个大骗子罢了。他师徒两个,实是人里头的妖怪。”

  毛惠伯道:“妖怪也有妖怪的本领,欺唬骗诈,种种迷人的方法,缺一样可就不成功。”  梅心泉道:“论到迷人本领老妖还不及小妖利害。企渊的先生盛继孔,出名叫做盛呆子,从小就以孔圣人自命。一举一动,故意做出古方径诞的样子。人家叫他呆子,他田欢喜,一意想行出个新教来,自己好做成功个教主。等到中了进士,忽又想做政治家了,朝也说变法,晚也说变法,闹到个江翻海倒,却又拍拍身子溜掉了。上他当的人,倒都革职的革职,送命的送命,他们师徒两个,遨游海外,逍遥自在。不知怎样竟又别出心裁,立起一个卫帝会来,竟会假造一道皇帝的衣带诏。东也骗人,西也骗人,不知被他骗拢了几许的钱。光是南洋群岛一方,怕不有几十万么,还有别处。”

  梅心泉道:“衣带诏是没对证的事,人家怎么也会相信他。讲到卫帝会,更是放屁,他说设立这个会,专为保卫皇帝。不要说皇帝安安逸逸在宫里头,用不着他来保卫,就果真有什么变动,试问他溜在外洋,隔着两三万里海程,怎么能够保卫,用什么手段来保卫。”

  毛惠伯道:“他心里何曾有什么皇帝,不过借着这个名目,骗几个钱罢了。”

  梅心泉道:“我看这种人的志愿,不光要骗几个钱。他心里头,其实想要谋皇帝做,故意造一张衣带诏,又故意立一个卫帝会,好使宫廷之间生起嫌隙来,他就好于中取利。那卫帝会中党徒,不是在汉口造过反么。”  毛惠伯道:“说起汉口造反,我倒又想着了。当时盛继孔、魏企渊到了南洋,骗着了华侨一笔银子。那知天道好还,大骗竟又撞着了小骗,辛辛苦苦骗来的钱,依旧给人家骗了去,就是汉口造反这件事。

  盛继孔忧后路粮台没人,当时有个得意门生,叫甚么名字我竟忘记了。此人立起身来自荐甘愿当粮台重任。继孔因是多年师弟,例也深信不疑,遂把骗来的银子拨了十万给他,嘱咐了小心谨慎几句话,此人满口应承。你道他果肯当粮台么,钱一到手,可就拆他妈洋烂污了。汉口的事情不得成功,一大半倒也是此人之力。现在有部小说叫《新上海》的,这桩事情叙述得很是详细。盛继孔哑巴吃黄连,说不出的苦,只好自骂自,骂两声罢了。那魏企渊也就此与继孔分手的。继孔从这一回失了败,躲在外洋不敢十二分张牙舞爪,倒是企渊一日日响起来了。”

  梅心泉道:“魏企渊本不过要借着继孔大名,轰出自己。自己已经轰出,自然用不着继孔了。”

  毛惠伯道:“企渊的声名,都从报纸上轰出的。他的钱一大半,倒也从笔墨里得来。”

  梅心泉道:“那都是官府作成他的。当时官府竭力禁他的报,他的报就越销得广,就此被他销出。”  毛惠伯道:“魏企渊这样一个人,总算利害透顶的了。那知还有一个人,比他还要利害。魏企渊一生,就只见这一个人怕,被他管束得伏伏贴贴。”

  梅心泉道:“敢就是他老师盛继孔么?”

  毛惠伯道:“盛继孔那里有这个人的势力,这个人不是别个,就是企渊的嫡亲大老婆,这位婆娘,真是泼妒蛮悍四字俱全。企渊一睹他的影子,身子就会发毛。见了面更是一哼都不敢哼,一响都不敢响。这婆娘有两个丫头,一个叫阿亚,一个叫阿丽,都从娘家带过来的。生得虽很平常,然而魏企渊脾气,是叫化子吃死蟹,见一只好一只的。眼睛前摆着这么白胖胖两个十七八岁大姑娘,如何不羡慕,馋得他涎水直流。背着老婆,就和两个丫头,毛手毛脚,触的丫头发了火,骂他几声,打他几记,他就骨头轻得要不的,伸伸舌头,扮扮鬼脸,千奇百怪,没一样做不出。

  丫头瞧了他这副贼,真是又气又好笑,便拖住了他,要到奶奶跟前去出首。企渊一听出首两个子,顷刻唬得三魂出窍,六魄离身,朝着丫头不住的作揖讨饶,甚至叩头跪下,无所不至。那两个丫头,也并不是秉性坚贞,也并不是不慕主人荣利,无非惧怕那位大奶奶泼辣手段,所以迟迟未发。后来企渊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把阿亚先弄上手,一转眼就偷私,一转眼就两个人绞得饴糖儿似的,难含难分,异常恩爱,私下相约,待等大奶奶一死立刻把他收房。

  那里晓得好事难成,好花易谢,企渊有个女孩子,也很懂人事的了。企渊的事,不知怎样,有一天竟会露在他眼睛里,他就到他尊堂跟前,告了个密。企渊老婆真也能干,并不动露声色,向企渊说明天须出去看个小姊妹,总要吃过夜饭才回。却暗暗点兵派将,布置妥贴。企渊那里知道,到明朝一候老婆出门,就钻进阿亚房里,两个儿开心去了。正在得意,忽听得门外历历碌碌,一阵脚步响,众人哗说大奶奶回来了。接着就是老婆声气,问‘老爷那儿去了?阿亚怎么也不见?’  企渊唬得魂不附体。阿亚也浑身乱抖,拖住企渊的手,只说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满眼中流下泪来。只听大奶奶道:‘阿亚的房门怎么白日里关闭着,快推进去瞧瞧。’  众人听说,早一叠连声喊开门,连喊带敲,敲的那扇门吱吱地响起来。看看势将敲坍,不住摇摇欲倒。企渊见风势已急,想要逃走,无奈地上偏偏没个洞儿,无从躲避。此时大奶奶喝骂众人:‘这起混帐羔子,只会吃饭,打扇门都打不掉。’  众人听说,喊声呐,拳脚并上,那副勇往直前的气概,竟同曾九爷围攻金陵。肉搏登城差不多样子。那丫头房间的房门,坚牢煞总也有限,经不起大队人马,竭力攻扑。不多会子,听得拔琅宕一声怪响,那扇门早跌倒了。七八个男女,一窝蜂拥进来。女的是丫头老妈子,男的就是企渊报馆里的编辑会稽庶务等人员。原来企渊老婆阃威严重,连报馆里一应办事人员,都不敢不遵他的号令,受他的节制。

  当下企渊老婆总督人马,斩关直入。慌得企渊、阿亚穿衣不迭,企渊老婆假做吃惊道:‘你为什么在这边房里,这是丫头房间呢。你是个主人呀,怪道我叫门不应,原来你们干得好大的乾坤,真是混帐,不要廉耻的东西。’

  一面说着,抢步上前,拎住企渊耳朵,直拖下床。喝叫众人,把这贱婢捆起来。众人不敢怠慢,一把头发,把阿亚拖出来。阿亚哭哭啼啼,十分凄苦。企渊见了,心如刀割。企渊老婆,就拿阿亚房间,改作临时裁判所。阿亚睡的那张床暂时充为公座,把一干人犯立刻提审。先问企渊几时鬼混上的,共鬼混过了几回?企渊嚅嗫道:。今天簇簇新新,实是第一遭儿,不期就被你撞破了。这原是我一时错误。’

  话还没有说完,豁赤豁赤面孔上早着了两下耳刮子。原来他老婆怒他谎供,所以特用刑讯。企渊吃着两个耳刮子,别朴双膝跪倒。众人因是见惯了的,所以并不诧异。企渊跪在地下两眼望着老婆,一声儿不敢响。只见老婆满脸的横肉,一团的杀气,那副恶狠狠神气,瞧见了真令人魂飞魄散,胆战心惊。只听老婆怒喝:‘把这不要脸的烂污货推过来。’

  阿亚此时,已扎缚得馄饨儿似的,推到面前,呜呜咽咽的泪流满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企渊老婆连喝快说,阿亚瞧着企渊面孔,半响才说出一句道:‘我当初原是不肯的,被老爷勾引了多时,一时没了主意,只求奶奶担待这一次,下回决决不敢了。’

  企渊老婆火星直冒,只听得卟的一声,阿亚粉面上早又着了一掌,骂道:‘老爷是规矩人,都是你们这班不要脸的贱货勾引坏的,现在倒都推在老爷身上,你自己想推卸一个干净。你这烂污货,我这里可还要你住。’

  说着,又是两记耳光,打得阿亚没口子分说。企渊老婆审问一过,就叫人请马老爷来。这马老爷就是企渊的朋友,企渊老婆也同他熟识的。一时马老爷请到,企渊老婆先寒喧了几句,然后道:‘马家伯伯,你们嫂子一竟向我说,家里活做不开,少个得力丫头,很羡慕我两个丫头子。我回来同企渊说了,企渊倒埋怨我,说我们要好朋友,他家里差不多就是我家里,既然人手少,我们横竖没什么生活,两个丫头子白闲着,何不就分送一个给他。我一想不错,所以请伯伯到来,情愿把阿亚送给了伯伯,伯伯就带了回去。阿亚这孩子做点子活倒还不算懒。’

  姓马的只道果是企渊厚意,忙着道谢。又问‘企渊怎么不见?’

  这婆娘道:‘他正在里头赶撰本期报纸的社说,因为发刊日子急了,所以不见客。伯伯如有什么话,说给我听了,待我停会子传话罢。’  姓马的只道是真言,忙答‘我也没有什么话,不过要谢谢他呢。既然企渊兄在赶做文章,我也不进去见他了,免得扰乱他的文思。’

  说毕,就领着阿亚去了。临走时,阿亚要叩别企渊,企渊老婆拦住不许。没奈何,只得向奶奶叩了个头,硬着头皮去了。等到企渊晓得,已经无法挽回。然而藕断丝连,心里终有点子不舍。这婆娘又禁住企渊,不许他到马家去。就有罢不来的事情,也只许派代表前往。谁料强中更有强中手,企渊竟会别出心裁,与阿亚结了个秘密条约,在一个客栈里包了个房间,两人不时欢会。后来姓马的嫌这阿亚鬼鬼祟祟,时常赶出去,也不要他了。

  阿亚飘零无主,就落了勾栏院,干那快活生涯。现在阿亚还在,人家都叫他做举人奶奶呢。阿亚当了婊子,企渊只好与阿丽两个缠了。阿丽与企渊的女孩子最是要好,出出进进,总在一块儿。企渊老婆又异常的宠他,家政一小半由他做主。阿丽在企渊家里,差不多有红楼梦里凤姐身边平儿的声势,平日间威权远在企渊之上,所以企渊开的报馆里人员,常常被他呵斥辱骂,众社员低头顺受,一响都不敢响。”  

  说到这里,恰巧有客人进来。只道是瑟公和企渊,抬头见是王样甫,大家见过。梅心泉道:“快说罢,后来到底缠着没有?”

  毛惠伯道:“魏企渊吊膀子功夫,本是一等,何况阿丽又是他的本号货,不多几时,竟又缠上了手。缠绵恩爱,自然不容说得,那知又被他老婆晓得了。一回是创,两回是例,这婆娘就行那照例公事,和企渊反上一泡子,就拿阿丽驱逐了出门。企渊同阿丽的交情,比了阿亚还要深厚,眼睁睁瞧他被逐,如何舍得。到这时候,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阃威如何尊严,房刑如何残酷,都不在他心上。”

  梅心泉道:“难道竟敢和老婆抗议么?那真反了。”

  毛惠伯道:“抗议是如何敢,企渊此时胆敢不避斧钺之诛。涕泗交流的跪在他老婆而前,别朴别朴响头碰得同擂鼓一般,求请收回成命。他老婆初时不睬,无奈他跪在地里,再也不肯起来,向老婆道:‘如果大奶奶不肯答应,我魏企渊甘愿跪死在地下。’

  足足跪了一日一夜,叫他吃也不肯吃,叫他睡也不肯睡,苦志请求,竟同申包胥秦廷乞师差不多的志诚。他老婆与他究竟有点子夫妻情分,铁铸钢造的心肠,便自然而然被他求软,应许了收回成命。企渊叩头谢恩,爬起身时,两眼中兀自流下泪来。”

  梅心泉道:“答应了他,为什么再要哭泣?”

  毛惠伯道:“这就叫做感激涕零。魏企渊在他老婆手里,这样的重恩,还是第一遭受着呢。他老婆虽然答应收回成命,但是严定几条章程:第一每个月只许四夜和阿丽同房;第二一切家政都要阿丽掌管,自己不过任监督之职,第三发出命令,不论是阿丽是企渊,须要立即遵从,不许有一点了违拗。企渊连声答应,阿丽才得复职。不多几个月,阿丽竟然受孕了,肚子一天一天膨涨起来,人家都纷纷议论他。企渊为声名起见,只得硬着头皮,叫一个报馆主笔,把阿丽带到上海来出嫁。临别时光魏企渊眼泪足足哭出了一钵头,送行诗做了三十首。”  梅心泉道:“何不就把阿丽做了小老婆。”

  周介山插言道:“企渊本是维新志士的首领,他要尊重公权,革除多妻陋俗,实行一夫一妇的文明制度,自然不能不本身作则了。他报纸里头曾有过一首诗,发表这个意见,所以我晓得呢。”  毛惠伯道:“可就是赠胡女士诗?你真上了他的当了。他当初因为老婆不许他娶妾,所以诗上边故意说出这么的话,好争一点子体面。后来老婆恩准他娶妾,他也娶了个妾在家里头。人家问他,他回说我本抵是流质,今日的我与前日的我,作兴拔刀相斗。明日的我,也作兴与今日的我拔刀相斗。连我自己也不晓得呢。”

  王祥甫道:“你们讲的是谁?”

  毛惠伯道:“魏企渊。”

  祥甫道:“听说魏企渊暗里已经投诚外国了,此番回国,就是受着外国人的指使。”

  梅心泉道:“确么?”

  祥甫道:“确不确没有仔细,不过外边都是这么的讲。”  梅心泉道:“这样说来,此人不但是中国的贼民,也是乃师的贼弟了。盛继孔虽然不肖,却还想自己做皇帝,颇有点子英雄气魄。现在企渊甘愿充当汉奸,做外国人的鹰犬,真是一屁不值。”

  春泉、静斋、惠伯听了,也都怒气勃勃,齐道:“这种人我们与他还同什么席,他如果来,我们立刻就走。”  梅心泉道:“走甚么,等他到来,我就三拳两脚,结果这厮的残生性命,看他还能够卖国不能够卖国。”  说毕,把手向桌上一拍,拍得摆着的碟子都震起来。介山胆子最小,见了心泉义愤,先就唬起来道:“兄弟要少陪了,不要等闹出事来,害我一淘吃人命官司。”

  春泉笑道:“介翁竟这样怕事,这魏企渊是个著名党犯,朝廷悬着重赏拿捕他,现在敲死了他,不领赏已够了,怎么还有官司吃。不过企渊这种狗一般的人,能够死在梅心翁手里,倒也是他的造化。梅心翁是旷世英雄呢。”  静斋接嘴道:“照梅心翁这样的英雄,拿拳脚去打魏企渊,真有点子不值得。”

  梅心泉道:“兄弟也不计论值得不值得,只不过替中国除去一害是了。”

  说着,外边壳橐壳橐一阵脚步响,众人哗说“魏企渊来了,魏企渊来了。”

  心泉听说,把两袖一捋,露出铁槌般一对精拳头,擦掌摩拳,专备厮打。欲知魏企渊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