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花府高结擂台,正待完工,择了吉日开台。宋文宾、宋文采二人只因怀恨着柳树春与八美,欲报其仇,泄了怨气,故此设下此座擂台,招集了众人,写下一联挂在台柱之上:拳打杭州柳树春脚踢嘉兴八美人四方闻知,一传两,两传三,纷纷传到各府各县好汉,都来看打擂台。众姊妹闻知脚踢嘉兴八美之句。知他是南河里闹龙舟受亏,欲报其仇。柴素贞大怒道:“今日这奴才如此放肆大言,我们姊妹一齐到了擂台,打他一个落花流水才罢。”
爱珠道:“贤妹休得造次。他们既搭擂台,必有英勇之人。我们都是女流之辈,如其胜他还好,倘或失手于他,有何面目?”
柴素贞道:“姊姊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况他有意相寻,若不去打死了他,反被他人得志。以我想来,容易得紧。如今改下女妆,扮了男妆如何?”
田家妹妹陆家妹妹,俱各欢喜称道果然好计。即打发丫头去告知张金定。金定因前日上卿死后,要她过门穿孝服,她推得病方痊,不肯前去。实在延挨日月之计。如今亦是这样的言语,只有小桃满心欢喜,也要前去。随即到书房问树春道:“大爷要去打擂台么?”
树春道:“不知众小姐们可去打么?”
小桃应说:“除了金定小姐不去,还有一位月姑娘亦是不去的。”
树春问道:“那月姑为何不去?”
又想道:“她必是身怀六甲,怕人知道,所以不去。” 小桃道:“大爷你还不知么?那月姑娘不知何处去了,竟寻不见。”
树春听了此言,心中大惊,不知哪里去了?又不好声张,只是把头乱摇,把脚乱跌,不禁长吁短叹。今闻六个姊妹,要扮男妆打擂,便向小桃说道:“一则张金定不去,二则六位小姐要扮男妆,有了我代金定与她们凑数,倘如有失,亦可与六位小姐面上增光。”
小桃道:“待我去与小姐们商量,若肯允从更好。倘若不允者,休得见怪。”
树春道:“若说他人便未可知。如今是我,料她们必无不允之理。望小桃姐善言一二。”
小桃答应出门而去。树春回到书房,心中烦恼如有所失。想月姑自从那日与她分开,今闻她逃走,全无踪迹,未知寄身何方?实是我空误了她。一时伤心坠下泪来。又想道:“花家高结擂台,除了宋文宾、宋文采之外,还有拳法高强之辈,亦自不少。六位小姐与小桃,要扮男妆打擂,还恐有失。我必须前去走一遭才好。并可与六位姑娘叙下情话,图美乐益。倘若她们有失,为她们照应,免致被辱。”
且按下树春一边之事,再说小桃回去,爱珠小姐问道:“五妹既然有病,为什么不来通知一声,直待今朝才晓得,不知是何病症?”
小桃应道:“张小姐那病,是柳大娘不好。”
便将前情一一说明,众位姊妹笑个不祝原来是害了相思病!翠娥道:“虽然上卿亡过,算来还是未亡之人。沈家岂肯干休?只恐难配柳树春。”
小桃说道:“据丫头论起来,我家夫人不好!移墨珠,什么希奇,拿了一幅八美图与他兑换。”
爱珠听见小桃说了此话,连忙咳嗽,丢个眼色。小桃看见会意,即住口不言。田家姊妹陆家姊妹见小桃说了半截,即合口不言,再三再四地盘问。小桃向了爱珠素贞道:“小姐料瞒她们不过,况且俱是同船之人,瞒她们做甚?”
就将八美图兑换移墨珠,太太当面应允八位成亲的言语,一一语明。田家妹妹点一点头儿道:“原来如此。”
陆氏姊妹恼道:“姊姊,我们今日方才明白,难道姊妹之情,是说不得的?还要隐瞒何故!”
素贞见陆氏姊妹发恼,即叫道:“贤妹有所不知,那柳涛赎珠不遂,致动干戈;我母亲没奈何,虽然赠他八美图,还糊涂说得厉害的话,叫他若得鳌头独占之时,取了八副封诰,那时方才八美尽归。柳涛方肯干休。立刻堂上拜认母亲做了岳母。想起来六位妹子,我母亲是做不得主的,故此一向包瞒,不便说出,如今小桃已然说明,贤妹休怪我们二人。” 只见采琴说道:“太太相请花园内赏桂。”
姊妹闻言,一齐起身,来到花园内。只见华太太朝南正面坐着,众姊妹两旁陪坐。太太一时见景伤情,想着月姑未知逃走何方,生死存亡,全无踪迹,不觉流目。大家见太太烦恼,即解劝一番,说些闲话。素娥便说起打擂之事,太太听了摇头道:“你们还算拳法未精,莫若在家玩耍,不必去打为是。”
素娥道:“支擂台,必是要去打的,他实眼中无人,甚是夸口。”
太太问说他夸什么口。素娥应说:“他擂台柱上,贴下一联说道:‘拳打杭州柳树春,脚踢嘉兴八美人’。若还不去,岂非反被他所笑,只道我们怕他。”
太太道:“女儿,不是做娘的阻挡你们,只恐打他不过,反为没趣。”
小桃说道:“太太放心,小姐已商量停当了,亦是以防不虞。如今要改扮男妆去走一遭。若是被他所败,名也不知声也不响,干干净净的。”
太太笑说:“女扮男妆,却然容易。只是金莲如何打扮?”
小桃道:“极容易的,穿上靴子,里面放些棉花,任是走遍天涯,亦难看出。”
太太深知众姊妹之意,料想阻不住,没奈何只得嘱咐她们,各要小心为是。不觉红日西沉了,散了酒席,众姊妹各回房中言谈。小桃趁机便将那树春言语说与众人知道。六位姊妹,皆言使不得。叫小桃去回他话,又取了银子与小桃买办衣靴。次日早饭后,小桃带了银子,先到张家,将小姐不肯允许之言说与树春知道。竟去备衣巾了。树春见事不成,长唉一声:“罢了。我也不管她容不容允不允,临期打擂,必然相逢。”
正在思想,忽见柳兴进来,忙问道:“柳兴,你为何又来?太太在家好么?”
柳兴应说:“太太在家平安,只是怎生盼望大爷,吩咐大爷速即回家,切不可去打擂台。”
树春道:“非我敢违母命,奈打擂台日期将近,且在此见一高低,方放心胸。”
柳兴又入内堂见了永林柳大娘,代言太太问候之命。永林夫妻称谢。
且按下张家之话,再说小桃带了银子,置备七套箭杆衣,七样颜色,七顶武巾,七条乌带,七双皂靴,一齐拿到房中。众位姊妹各人先试装一回,摇摇摆摆,宛像真的男子英雄一般。小桃也拿一幅衣巾打扮起来,也是一样像的。只是靴子儿白棉衬在里面。主仆七人,一同下楼走进花园内玩赏,各人执器械舞演一番,演罢坐定,吩咐备酒请华太太前来。华太太看见众位姊妹打扮起来,果然像的男子无二,心中欢喜,自不必言。
再说花府内宋文宾、宋文采弟兄二人,习成拳法精通,传授门徒三百余人,于是声名大振。不料经过三山馆,撞着了柳树春;闹龙舟,又在南河里遇了八美人,二次受亏,要报复旧仇。所以高结擂台。擂台已成,传齐了门徒,到花家庄,择下九月初三日黄道吉日,开台打擂。那日宋文宾与宋文采说道:“大哥明早开台吉日。少爷吩咐在台前演戏敬神,命我们同走一遭。”
二人即时换了衣巾,来见花少爷。花少爷满面笑容道:“烦二位习教,同我到庄前祭神一番。”
二人应诺,花子林换了吉服,上了银鬃马,八名家将跟随。只见街上真是热闹,做买卖,赶生意,开茶坊酒市,粉面食物,时新果品,排的沿街满巷。那闲人拥拥挤挤,成群成阵。各州各县好武之士,纷纷云集,巴巴等到初三开台。再说树春欲看擂台光景,带了柳兴先到花家庄,只见游人如山如海的。定睛一看,果然好一座擂台。周围结彩灯,四面吊挂金钟;左边排的刀枪剑戟;右首挂的靴镜刁弓。柱上贴了一对联,写的“拳打杭州柳树春,脚踢嘉兴八美人。”
心中正是气忿,可恨两个强人,实在相欺。正看之间,只听那边高声大喝,闲人站开。众闲人急忙闪在两旁,只见花少爷坐在马上,手中扬鞭。宋文宾、宋文采跟在后面,随了家将,一直到了庄前下马。放了三声号炮,花子林进里面拈香进爵,开声演戏。树春主仆二人在人群中看了一回,柳兴叫道:“大爷回去罢!待明早前来打他一回,方晓得大爷的好擒拿手法,柳兴的好猴拳,哪里怕他宋文宾、宋文采?”
树春依言,二人一同回家。再说众姊妹那日早早起来,换了男妆,吃了早饭,叫小桃雇了舟船,只禀知华太太。太太叮嘱:“小心仔细,到底你们还是女儿家,早去早回。免我在家盼望,放心不下。” 众姊妹答应晓得,下船而去。那日树春亦预早起来梳洗明白,用了早饭,同柳兴沿街而去。这一日比往日更加热闹,二人一直来至端正桥,桥上的人往来甚多。树春想道:“此间乃是咽喉之路,六位小姐既要打擂,必从此经过,待我在此等候,一齐同去打擂。”
正想之间,只见桥下一个沙飞船,如飞而来,树春望前一看,那船头上穿绿箭杆衣的,好似小桃一样。及至来近,定睛再看,果是小桃。将眼望船中直进一观,真正是各位小姐,一齐打扮男妆。正待要叫,小桃早已望见,将手往前一指,树春会意,随船挨岸而行。至百步桥,那船泊住,树春驻足,将身一蹦,跳上了船。树春笑脸深深作揖,六位小姐看见,一时呆了,哪个叫他来此?只得大家站起身来,羞惭得满面通红,没奈何也作回一揖,两旁坐下。树春道:“众位贤妹,自从那日一别,直至今日才得一会。不道宋氏兄弟如此猖獗,难得贤妹齐心到此,愚兄之幸也。”
爱珠道:“久慕君家大闹三山馆,打退宋文宾,目下他又狂言说‘拳打杭州柳树春’。” 树春接口道:“众位贤妹看龙舟,在南河里,宋文采打我入水,多蒙贤妹帮助败他兄弟,分明心中不愿,欲报旧仇,所以反说‘脚踢嘉兴八美人’。只可惜八位美人今缺了两位,不知心中怎生裁处?”
素贞心下却也好笑,你看他这般行径,发呆得紧。既然有心到此,不便辞他回去。即叫他代了张金定,小桃顶了月姑之名。柳兴在岸上见树春去船上半日,还未见来,等得心急,即纵过船来。见了小桃迷花眼笑,口中不住地妹妹长,妹妹短,小桃竟觉有趣。原来小桃心内却亦想着终身之事,见柳兴面貌却也生得清秀,心中有些意思。算来二人男有心,女有意,情绪相合,虽无风花雪月之话,却有眉眼留情之态。正在说话,只听得岸上闲人一哄而去,说道:“我们快去看打擂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