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甲某乙,居安定门外营房中,贫甚,差役多误。其佐领遣领催某甲往传语:“亟出应役,不则必斥革矣。”甲素与乙相善,即往见之,入门,马矢满地,破壁通邻。屋三间,稭隔一间为卧室,妻避其中。时际秋寒,乙着白布单衫,白足趿决踵鞋,甲一见,恻然曰:“弟一寒如此哉!”因致佐领语,且曰:“料弟贫苦,我归见牛录章京(即佐领),当为缓颊。但日云暮矣,不克入城,舍此无信宿处。”解衣付之曰:“弟应久不举火,讵可以口腹相累?此衣可质钱四五千,姑将去,市肉沽酒,来消此寒夜,余者留为数日薪水费,幸勿外也!”乙赧然抱衣去。 营房去市远,曛暮未归。甲独坐炕头,寂无聊赖,检得鼓词一本,就灯下观之。有顷,闻房中哀泣声,知为乙妻苦贫。窃为感叹间,蓦见一屈背妇人,蹒跚入室,至佛案前,塞一物于香炉脚下,仍出户出,面目丑恶,酷类僵尸。甲觉其异,起视炉脚下,所塞物,则纸钱十余枚。深怪之,不禁毛戴,付诸丙丁。
房中泣声渐粗,倍觉惨切。潜于帘隙窥之,乙妻已作缳于梁间,将自缢。甲大惊,不复避嫌,急入救之,慰解再四。乙妻含悲致谢。出坐明间,如芒在背,前所见妇人又来,觅炉下纸钱不得,惶遽之状可厌。甲叱之,惊走暗处,遂不复见。索之不得,骇问乙妻见否,乙妻曰:“彼靡夜不来,来则我辄心伤,不克自禁,转念不如一死为快。初不识其为何如人也。”甲颔之曰:“冥念致邪,苟能安命无他想,则此物奚其致哉!此后尚须慎之。”
既而乙归,甲备述其事,因劝曰:“时衰鬼弄人,此处不可复居。予城中有屋楼椽,携弟妇姑就居之,否则恐致殃也。”夫妻感其谊,乃移入城,后得无事。甲白诸官,闻而异之,因亦怜而宥之矣。 兰岩曰:
贫苦致此,殊为可怜,乃鬼复乘此而谋替代,宁冥冥中一任鬼魅作祟耶?救其死而居以安宅,所谓良朋者,甲岂少愧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