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轻娥在莲花庵修行,真是:

  雾卷黄罗帔,雪雕白玉冠,  野烟溪洞冷,林月石桥寒。

  因想起前事,说:“向为兵乱,与夫人中途相失,来到华山,得遇李王孙,就此庵中做了道姑,不觉又是数载。想我夫人,虽曾削发为尼,不知当时得到法灵寺否?我纵然游方之外,岂无恋主之情,这几时好生放他不下。闻得昔时神僧杯渡,列仙御风,相见何难。今日我还不能到此境地,等与李王孙说,我还下山去,到长安近处,访个消息,却不是好。”把轻娥欲下山访柳姬消息按下不题。

  且说那柳姬,托身法灵寺中,想起韩郎,说道:“他参军河北,近说转徙山东,多只为王事贤劳,贼徒猖獗,因此尺书不及,—价无闻。哎,我奇迹在此,就是你有个人来,教他何处寻我。想我两人,拈成一段风流,也亏杀李王孙周全。但百年无多,不能常常厮守,思想起来,觅什么封侯。的番兵乱,便是杨妃,也死在马嵬,真是薄命佳人,竟将金钿虚投碧海了。我如今暗藏机彀,暂向空门,只是我累这头发了。你看转轮藏中,有经在此,且翻一翻。”按下柳姬看经不表。  且说奚奴,持着练囊走来,说:“俺相公着我到长安访柳夫人消息,这长安兵荒之后,真个是第宅皆新主,衣冠异昔时,那里去寻他。听得一路人说法灵寺那里,有个尼姑,姿色双绝,原是官宦人家,到像俺夫人的行径。俺一直投这里来。呀,那弹堂上一个尼姑翻经,果然与夫人一般,且竟去问他。”进了禅堂,说:“柳夫人,韩相公有信在此。”柳姬道:“客官何来?是甚柳夫人呢?”奚奴道:“夫人你怎忘了,小人是奚奴,相公特遣来寻访夫人。”柳姬仔细一认,说:“呀,果是奚奴。”含着眼泪问道:“相公好么?”奚奴道:“相公平安,小人来城里城外,都已走遍。偶来此处,不意得遇夫人。”柳姬道:“你还想寻章台旧第么?万分不能了。”奚奴道:“相公寄来练囊,书就在上面。囊里有白金百两。”柳姬接来一看,原来是一首诗。念了一遍,说:“哎,这却说差了。纵使长条似旧,怎猜做陌头垂柳。他只道我还似当时哩,那知道,腰细渐渐惊秋了。相公一向在何处?敢他也忆着长安么?”奚奴道:“相公参谋淄青,长安不见,每日生愁。今烽火少停,故此遣小人,赍百金,特地相投。”柳姬道:“我出家人,要这金来何用。”奚奴道:“权作斋供,相公回来,另有区处。”柳姬落泪道:“知他儿时回归?”奚奴道:“且免愁烦,归期只在清秋了。相公颙望回报,夫人作速写书。”柳姬道:“我也把鲛绡一幅,写诗一首答他。”悲吟一回,说:“我这首诗,管着许多心事,新怨旧愁俱在中,写道:‘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使君来时岂堪折’。”奚奴道:“看你这样文才,何减苏惠,只是俺相公须不比窦安南。相公近在河阳,夫人不如去那里相会。”柳姬道:“这般时候,我孤身怎么去得。奚奴,你把这鲛绡带去罢。”奚奴道:“小人去就对相公说,夫人别后,梦断双蛾,犹如春后之柳了。”柳姬道:“到他来时,知我可还在么?”奚奴道:“小人晓得,叫我相公早办归身就是了。又一件要紧事,似你才貌,就是剪发毁形,犹恐招人耳目。比如那六祖,隐于猎家,一十九年,今后更要深藏些才是。”柳姬道:“你说的极是。只怕你相公要淹留哩。”奚奴道:“相公也只无奈,小人去了。”柳姬道:“你再说与相公,休虑我消瘦,虽现出家,却不知愁。”奚奴道:“晓得,俺去也。”忽老尼走来,说道:“师弟,你自入寺来,颇能摆落,今回却为何啼哭?”柳姬道:“韩郎遣信到此,不觉故态复萌,情缘难断。”老尼道:“这练囊是他寄来的么?”柳姬道:“正是。”老尼道:“你将何物答他?”柳姬道:“他寄我白金百两,囊上是一首诗。也寄一首诗答他。”老尼道:“将近授衣时候,你何不寄征衣去。”柳姬道:“纵欲缝裳,知他近来肥瘦如何?”老尼道:“相公既有信来,便不忘你,也就归了。”

  正说话间,只见沙府中沙虫儿到来,说道:“老师父,沙府太奶奶生日,要诵莲花经。闻你有个新来徒弟非空师父,请你二人到府中去。”只见柳姬扯过老尼,背地说道:“师兄,还是去好不去好?”老尼道:“太奶奶平日好善,他老爷原是吐番大将,归顺我朝,近日立功陇西,十分得宠,怎生违得他。”柳姬道:“如此领教。”老尼转身道:“大叔,拜上太奶奶,自当奉命。”沙虫儿道:“俺回复去便了。”转过法云、慧月两个徒弟来说:“你们在此做甚?”老尼道:“这囊中是韩员外寄他夫人的白金百两,你们可收进去。”法云道:“待我来拿一拿。”拿起,却跌倒在地。说:“不好了,我怎么动弹不得。”慧月说:“你从来强健,今却怎的。”法云道:“这叫做财多身弱。”慧月说:“待我来拿。”也倒在地,说:“不好了,我待要死,快买杪板。”法云道:“却怎的这般说?”慧月道:“这叫做财旺升官。呀,这囊上原有字,我们若识得的,就收这银子。”法云道:“拿来我识。”故意沉吟一时,说:“金子是我的。”慧月道:“你一字不识,怎生要这金子。”法云道:“一字不识的,才有金子哩。”老尼道:“休罗唣,随我去罢。”按下不表。

  且说李太尉,代郭子仪为统兵大元帅,坐整龙骧,雄开虎帐,平定那些鼠窃,如反掌之易,甚是威烈,行见凯歌欢畅了。正是:

  卷旗生风喜气新,早持龙节静边尘。  汉家天子图麟阁,身是当今第一人。  他坐在帐中,说道:“下官李光弼,本营州人也。屡以战功,晋位司徒,近如太尉。只为国家多难,禄山始平,思明复起。如今史朝义也已弑父称尊,河洛悉为战场,幽燕是他营窟。蒙主上命俺总统六师,讨平诸镇。李抱玉那里?”李抱玉应道:“有。”李太尉道:“俺取径陈留,你可潜薄河阳。闻得侯节度韩参军部兵,自淄青赴义,但得诸君如此,贼不足平矣。待他来时,再作计议。”

  只见侯节度统领军兵,将近大营。侯节度道:“此间是太尉营前。将校们通报,侯节度等到此。”小军报进。李太尉道:“疾忙请进。”侯节度同韩参军进营,参见已毕。侯节度道:“闻得太尉代郭令公,军麾不动,气象一新。真在玉帐之中,图上金城之略。”李太尉道:“节度东方留守,可当节制之师。参军西第称宾,足具先谋之伐。”侯节度道:“愿依左律,一效中鼙。”李太尉道:“下官刻期进兵,专候诸君见顾。节度帐下,有虞侯许俊,义勇之士,何不相从。”侯节度道:“下官带来临淄十万户,即墨五千人,是他为殿,以此来迟。”李太尉道:“下官料此贼,一战必败。败则必奔幽州,已遣仆固瑒等伏兵追击。前哨官,可传令许虞侯,径提一支兵去助他,不须来此。”众军传令已毕,李太尉道:“俺们即此拔营,前到横水,会回纥朔方兵。倘遇贼来,即便接战。众军一齐排队前去。”众应道:“得令。”

  且说史朝义营中,亦议迎敌。田承嗣走到帐前禀见。史朝义道:“田将军,李光弼师次洛阳,又新来个侯希夷,他们部伍,十分严整,好生提防。”田承嗣道:“不妨,不妨。输了他也少不得你个平顶冠。”史朝义道:“却怎么说?”田承嗣道:“你去了头,自然平顶了。”史朝义道:“你也少不得封个并肩王。”田承嗣道:“却怎么说?”史朝义道:“你去了头,却就并肩了。”田承嗣道:“都好利市,只管杀向前去。”正遇天朝前哨。  李太尉分付:“上前打话。”众军喝道:“俺这里是李太尉、侯节度亲自领兵。”那边军也应道:“俺这里是大燕史皇帝,亲自领兵。”只听官营中銮铃响处,说:“李抱玉当先出马。”那贼营中彩旗分处,说:“田承嗣当先出马。”两人战了数台,田承嗣败阵而走。只见侯节度出营说:“你那反贼,敢晓得侯希夷么。”史朝义出马说:“待朕决战侯节度。呀,唐事已去,天命在吾,何用多言。”战了几个回合,史朝义败阵而逃。侯节度道:“俺们作速追去,务诛此贼。”李太尉拦阻道:“且住,穷寇勿追,穷兽勿逐。俺们只提大师,徐蹑其后。又一说,怕他诈败,或有伏兵。须若大敌之临,莫作中军之好。按辔徐徐前去,再作道理。”只见许虞侯迎来说:“太尉,许俊参见。”李太尉道:“许虞侯你来了,史朝义今在何处?”许俊道:“史朝义由前败去,欲还幽州,仆固瑒和小将等追及渔阳,他就医巫阁祠下缢死。降将李怀仙,传首京师去了。雍王及仆固瑒元帅们,伫候太尉早临,调停河北东都事体。”侯节度等说道:“太尉妙算,允服舆情。”李太尉道:“侯节度,你可同韩参军,遍传露布,先到长安。下官调停事毕,即与李将军,改入国之军容,举饮□之旷典。”侯节度道:“谨依尊命。”李太尉道:“就此别了。”正是:

  双旌过易水,千骑入幽州。

  只见太尉与李抱玉,领着大队而去了。侯节度向韩参军道:“河阳之役,予有微功,皆由参军指训。”韩员外道:“元帅、虞侯,如此元功,自宜懋赏。”侯节度分付道:“将士们,班师回朝。”众人应道:“得令。”俱各欢腾而归。正是:  月蚀西方破敌时,及瓜归日未应迟。

  斩胡血变黄河水,枭首常悬白鹊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