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试问谁扶性命?全凭气血相调。明中剥削暗中销,皮骨如何得老。
况助腐肠之药,又加伐性之刀。慢言大数莫能逃,多是自家送了。
右调〔西江月〕
话说唐长老,蒙造化小儿解放西行,十分感激,小行者一路上细说赌赛跳圈遇着老君指点之事,大家欢喜不尽,不觉又行了数千程途。一日,忽行到一处,因天寒日短,赶不到大乡大村,只望见野中有三、四家草舍人家,师徒们没法,只得赶到人家去借宿。此时,天色昏黑,刚走到门前,小行者正待敲门,忽听得里面哭声甚哀,忙停住了手。欲待不敲,却又天晚了,没别处借宿,只得轻轻的敲了两下,那里边哭得正苦,没人听见。只得又敲几下,里面方才走出一个老苍头来问道:“这时候甚人敲门打户?”小行者应道:“是过路僧人借宿。”老苍头道:“这又不是大路,哪有过路僧人到此?莫非是歹人!”便开门出来看,见那小行者雷公嘴,楂耳朵,三分不象人,先吓了一跳,再看看门外,又见猪一戒、沙弥十分丑恶,口里就乱嚷道:“真是福无双降,祸不单行。”折转身往里就走。小行者一把扯住道:“老官儿不要慌,我们不是歹人,实是大唐国来的奉旨往西天拜活佛求真解的高僧,因天晚赶不上宿头,故来借潭府暂住一宵,明日绝早就行的。”老苍头听见说不是歹人,立住了脚再看道:“老爷呀,既是高僧,怎这般嘴脸?”小行者道:“这叫做面恶人善。”老苍头道:“既是远路高僧,本该留宿,只是我家主母今日遭了横事,正在哀苦之时,不能接待,要借宿请到别家去吧。”小行者道:“借宿事小,且问你家主今日遭了甚么横事?这等悲哀?不妨细细对我说了,或者我可以救他。”老苍头连连摇头道:“救不得,救不得!说也无用。”小行者道:“你且说说看,包管你救得。莫说遭了横事,就是死了人,我有本事向阎王讨了魂来还你。”老苍头又看看道:“老爷呀,不要哄我。”小行者道:“我们乃远方高僧,不打诳语,怎肯哄你!”老苍头道:“既是这等,请少待,等我进去禀过主母,再来相请。”小行者道:“快去,快去!”老苍头真个跑入中堂报与主母道:“奶奶,外面有三、四个远方来的和尚,生得形容古怪,为着天晚要来借宿,他听见奶奶悲哭,他说有甚苦事告诉他,他有本事救得。”那奶奶正哭得昏晕,忽然听见说有人救得,住了哭道:“我那亲儿被他盗去,此时已不知死活存亡,哪里还救得转来?他不过借此为名,要借住是实。”老苍头道:“奶奶不必狐疑,就是骗我们借住了,不过费得一顿晚斋,倘或他远来高僧有些手段亦未可知,何不请他们进来问问。”奶奶见苍头说得有理,便道:“如此,快请他们进来。”老苍头见主母允了,便走到门前,对着唐长老师徒说道:“列位老爷,请进里面来。”唐长老方敢举步进去,又分付猪一戒、沙弥道:“他家既有苦切之事,我们须要小心,不可罗唣。”大家一齐走到堂中,见那主母青鬓间着几根白发,已是半老佳人;看见他师徒到堂,就起身含泪相迎。唐长老忙合掌问讯道:“贫僧乃大唐差往西天拜我佛如来求取真解的,路过宝方,因天晚无处栖身,故不得已擅造潭府,又适值潭府有事,多有唐突,望女菩萨恕之。”奶奶道:“列位圣僧既是远来,没有驻锡之处,素斋草榻,请自尊便。老身家门不幸,昔自难言。”说罢,又哀哀的哭了起来。小行者道:
“老菩萨,哭也无用,有甚事故,快与我说了,我与你商量。”奶奶带哭说道:“老身赵氏,先夫刘种德,不幸早亡,止存下三岁一个孤子,叫做刘仁;老身忍死孀居,抚养了一十五年,受尽辛苦,今幸一十八岁才得成人,只望他嗣续先夫一脉,不期家门不幸,好端端遭了惨祸。”小行者道:“莫不是暴病死了?”奶奶道:“若是暴病死了,留得尸首埋葬,虽然痛心也还不修。”小行者道:“这等说来,想是山中行走被虎狼吃了。”奶奶道:“老身也还薄薄有些家资,我那娇儿,日日抱在怀里还恐怕伤了,怎容他到山中遇见虎狼!”小行者道:“这不是,那不是,却是为何?”那奶奶说到伤心,捶着胸,跌着脚,只是哭。那老苍头在旁边代说道:“我们这地方叫做震村,离我这震村西去五百里有一座山,只因山形包包裹裹象个皮囊,故俗名就叫做皮囊山。这山上近日出了三个大王,一个叫行尸大王,一个叫做立尸大王,一个叫做眠尸大王,这三尸大王惨虐异常,专喜吃生人的血肉,有人不知,往他山前过,不论老少,拿去吃了最不消说的。他手下又养着六个妖贼,一个叫做看得明,一个叫做听得细,一个叫做嗅得清,一个叫做吮得出,一个叫做立得住,一个叫做想得到。这六个妖贼,专管替他在这山前山后数百里内外探访,人家生得清秀娇嫩的好少年子弟,便悄悄乘人家不防备,往往偷盗了,献与这三尸大王去受用。我家小主人昨夜好好睡了,今早门不开,户不开,竟不见了,各处找寻,并无踪影。午间,曾有人来报说,在五十里艮村地方,撞见这六个妖贼用绳索牵着二、三十个少年后生望着西去,亲眼看见小主人也在内,这一去定是献与三尸大王吃了,岂不是惨祸!”小行者道:“既有人看见来报,怎不叫人赶上去追了转来。”老苍头道:“那六个妖贼皆是有手段的恶人,若去赶他,只好送与他凑数,谁有本事夺得他的转来?”小行者道:“既是午间有人看见在五十里上,此时不过走得一百里罢了。此处离着皮囊山五百里,料想还未曾献与三尸大王吃哩!我去替你夺了转来何如?”那奶奶听见说替他夺了回来,便不顾好歹跪在地下只是磕头道:“老爷果能夺得转来,便是万代阴功!我老身情愿卖尽田园,以报大恩。”小行者笑道:“些些小事,谁要你谢。”老苍头道:“老爷果能肯去,赶家里的驴子恐怕走得慢,等我到前村张大户家借一匹马来,与老爷骑了去还快些。”小行者笑道:“若是骑马,极快也要走一夜,岂不误事?不消,不消!我自会走。”唐长老道:“履真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果能救得,须要连夜去方好。”小行者道:“不打紧,我就去。”奶奶道:“老爷要去,也须用一顿饱斋。”便连连催斋。小行者道:“不消催,你收拾下,我去了来吃吧。”一面说一面将身一纵,早不知去多远了。那奶奶与老苍头看见是飞升的活佛,又惊又喜,只是磕头不题。 却说小行者,略跳一跳,早已去了百余里路,在半空中睁开火眼金睛一路找寻,并不见踪影。原来那六个妖贼虽会东西打探,却只好自家一身来来去去,今牵着许多人,哪里有手段摄他们去?因众人走不动,就在八十里上一个古庙中歇下,将众人都藏在庙中,他六人却拦庙门坐下。不期小行者找寻转来,找寻到庙门口,看见六个妖贼诧诧异异,耳朵内取出金箍铁棒,大叫一声道:“好六贼!怎自家的色香臭味都不去管,却来盗人家的血肉去奉承死尸!不要走,吃我一棒。”六妖贼无意中忽然看见,大家都吓得魂不附体,又因久在乡村偷盗,几个愚夫愚妇没人与他相抗,故不曾带得兵器,一时手脚无措,只影得一影,各自逃命。小行者再撤棒欲打时,六个妖贼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小行者见六妖贼走了,便推开庙门往里找寻,只见长绳短索锁系着二、三十个少年,都在一堆啼哭哩!遂问道:“哪一个是刘种德的儿子刘仁?”只见内中一个少年连声答应道:
“我是刘仁,老爷是谁?为何问我?”小行者道:“我乃唐朝圣僧,是你母亲赵氏请我来救你的。众妖贼已被我打走了,你可快跟我回去。”刘仁道:“绳索缚得牢牢的,如何走得动?”小行者道:“不打紧。”即用手一指,身上的绳索俱已尽断。刘仁身子松了,忙跟着小行者就走。众少年看见,都一齐喊叫起来道:“活罗汉老爷!望一视同仁都救救吧。”小行者道:“不要叫,我来救你们。”又用手一指,众人的绳索俱一时断脱在地。众少年得了性命,都围着小行者不住的磕头。小行者道:“不要拜,且跟我来,带你们回去。”遂大家一齐涌出庙外。小行者叫众少年都闭了眼,望着巽地上呼了一口气,吹作一阵狂风,就地将众少年撮起,不消一刻工夫,早已到了刘家堂前天井内。二、三十人一时齐落下来,挤了一阶,慌得赵氏不知头脑,刘仁早走上前扯着赵氏大哭道:“母亲,孩儿得了性命回来了。”赵氏看见这一喜,真是: 灯前乍见犹疑梦,膝下牵衣始信真。
母子二人哭一回,笑一回,又重新跪着小行者只是磕头,众少年也都跪在地下,磕头如捣蒜。小行者道:“不消拜了,且问你众人俱是哪里人?”众少年道:“都是近村人。”小行者道:“可认得回家的路么?”众少年回说:“都认得的。”小行者道:“既认得,都回去吧!早早回家,免得亲人记挂。”众少年又磕了许多头方一哄散去。正是:
牵去愁如入肆羊,放来喜过开笼雀。 众少年散去,刘家的斋方才备完,摆了上来,请他师徒受用。赵氏道:“方才老爷们说去了来吃斋,我想来往一、二百里路,只认作取笑之言,不期果然真是活佛菩萨。”猪一戒道:“我这师兄原是替玉皇大帝当铺兵出身的,莫说一、二百里,就是一、二千里,一、二万里,他也只消一会工夫。”小行者听了道:“呆子莫胡说!快吃了斋去睡,明日好早走。”赵氏母子欢喜不尽。须臾斋罢,就请他师徒四人到上房里去安寝不题。 却说那六个妖贼,被小行者打散得东躲西藏,不敢出头,只等小行者去了半晌,方才一个个依旧钻了出来,大家商量道:“我们费了无数气力方盗得这些血食,只望献与三位大王去请功,不知哪里三不知走出这个和尚来,夺了转去,甚觉可恨。”看得明道:“我看这和尚尖嘴缩腮,手里拿着一条被棒,有些认得他,却一时想不起。”想得起道:“我细细想来,莫非就是昔年我们剪径时被他打死的那个孙行者么?”看得明道:“有些象他。”听得细道:“若果是他,却惹他不得。”立得住道:“是不是我们也孩到震村去访访,若果真是他,我们虽不敢去惹他,也须报与三位大王知道。等他去寻他,我们只消坐观成败,又可见我们请功之意。”大家齐说道:“有理,有理。”遂乘着夜里无人,悄悄的一阵风都来到震村打探。他们这六贼是惯打听的,不消半个时辰,都打听得明明白白。又一阵风直赶到皮囊山来见三尸大王。这三尸大王是时常受这六贼供献惯的,今夜听见说六贼要见,只道又有什么供献来了,忙叫唤他进来。六贼走到面前,行尸大王就先开口问道:“你们这时候忙忙急急来做什么?”六贼齐禀道:“小的们感三位大王收录门下,无以报德,连日在各乡村采取二、三十个血食,上献三位大王;不期行至半路,忽被一个和尚倚强都抢夺了回去,故特来报知。”三位大王听了,俱各咬分切齿大怒道:“什么和尚敢大胆擅夺我们口里的血食?你们可曾打听这个和尚如今在哪里?叫甚名字?好让我们去拿来,碎尸万段,以报此仇。”六贼又禀道:“小的们俱细细访知,这和尚就是当年跟唐三藏往西天求经的孙行者的后人,叫做孙小行者,他如今又兜揽了一个唐僧,往西天去求解,因天晚了在刘家借宿,知道刘家的儿子是我们盗人,他倚着有些本事就出尖儿,赶到半路,将我六人一顿铁棒打走了,把众人都抢夺了回去,如今现在刘家,以为有功,诈他的饮食吃哩!”三尸大王听了大怒道:“这和尚如此可恨,定要拿他来报仇!”眠尸大王问道:“不但拿他来报仇,还有妙处。”行尸大王问道:“还有什么妙处?”眠尸大王道:“我闻得当年孙行者跟随求经的唐三藏,乃十世修行的高僧,吃他一块肉,可以延寿一纪。今日孙小行者跟随求解的唐僧,虽不知修行几世,谅来必定也是一个高僧,吃他一块肉定然也能延寿,我们去一并拿来受用,岂不妙似吃那些俗人。”行尸大王与立尸大王俱欢喜道:“算计甚妙,我们就到刘家去拿人。”六贼听见说要到刘家拿人,又上前禀道:“大王不消去,我打听得他有三个徒弟,除了孙小行者,还有一个猪一戒,一个沙弥,都也有些手段,若到刘家去与他赌斗,未必尽捉得住;况这四个和尚西行求解,少不得要在山前经过,三位大王只消坐在山中设个计策,以逸待劳,管情都是三位大王口中之食。”三尸大王听了大喜道:“他既有三个徒弟,我们三个大王,一个对一个调开了与他厮杀,你们六人却乘空儿将他师父拿到洞中,等我们回来,趁新鲜受用,岂不美哉!”当时三个大王派定行尸大王做头一阵,去敌孙小行者;立尸大工做第二阵,去敌猪一戒;眠尸大王做第三阵,去敌沙弥;六贼潜伏山坳中,单捉唐长老。算计定了,各各收拾等待不题。
却说唐长老师徒在刘家安寝了一夜,次早起来就要走路,怎奈刘家母子苦苦留住,备盛斋相请。不多时,众少年的父母、亲戚都来叩谢,这家请,那家邀,唐长老苦苦推辞,也缠了三日方得出门。又走了四、五日,方到得皮囊山前,小行者与猪一戒、沙弥算计道:“前日那几个毛贼,虽被我一顿铁棒打得无影无踪,却未曾打死除根。从来做坏人的直要坏到底,决不肯改过自新,他见我放走了他的人,必然要结连这皮囊山的三尸妖怪来报仇,我们今日过山也须防备。”猪一戒慌张道:“怎生防备?”小行者道:“我们三个怕什么?只要防备师父莫要着了他的手。”沙弥道:“你二人专管杀妖精,我一人单管保师父就是了。”小行者道:“有理,有理!”大家算计定了,遂赶着唐长老的马竟进山来。此时,三尸大王已打听明白,等他师徒入山走到半路,那行尸大王手持钢刀,忽然从山腰中跳出来,大骂道:“贼秃驴!你有本事救他人之死,今日自家死到头上却叫谁救?不要走,且吃吾一刀。”举刀照小行者当头砍来。小行者忙将铁棒架住道:“你这妖精想是什么三尸么?”行尸大王道:“你既闻我大名,何不早早受死?”小行者道:“别个妖精不关利害,还可饶恕,你这三尸乃道家之贼,断断饶恕不得!我的死倒未必在头上,只怕你的死到在眼前了。”举铁棒劈面就打。这一场好杀,真个利害。但见:
一个是宝刀,一个是铁棒。宝刀闪一闪,现偃月青龙;铁棒展一展,吐钻天黑蟒。黑蟒飞来,不问是妖是怪,一例消除;青龙落去,任他为佛为僧,也都杀害。这和尚卫道心坚,欲把三尸痛戮;那妖魔吃人念切,要将五体生吞。生吞不着,空垂馋口之涎;痛戮何曾,枉放热心之火。 那妖魔与小行者才杀不上十数合,那立尸大王忽又从山头上跳下来,竟扑唐僧。猪一戒看见,忙举钉耙迎住,骂道:“瞎妖精!要寻死不到猪老爷这里来,却思量到哪里去?”立尸大王也不回言,举起钺斧劈胸就砍。这一场厮杀,却也不善。怎见得?但见:
一个是宣花钺斧,一个是九齿钉耙。钺斧晃一晃,迸万点星光;钉耙筑一筑,吐九条霞彩。霞彩九条,莫说三尸,就是千尸也筑做肉泥;星光万点,休言一戒,便是百戒也砍成血酱。你道我狠,我道你恶,两下里无半点善心;你思量要捉,我思量要拿,一霎时有千条诡计。万斧千耙,苦贪赌斗;半斤八两,未见输赢。
猪一戒与立尸大王战不上十余合,忽山嘴里又跳出一个眠尸大王,手挺长枪,直奔唐长老刺来。沙弥看见小行者与猪一戒都有对手厮杀,只得也掣出禅杖来,将长枪拨开,回手就打。 眠尸大王笑道:“我看你这和尚满脸都是晦气,快快的逃走了还得些便宜,若要勉强丈持,只怕你真真的晦气上脸了。”沙弥道:“你这泼妖怪哪里知道,我沙老爷从来是个降晦气的祖师,任是英雄好汉,撞见我就晦气到了;你不信,请试试看。”复举杖照头打来,眠尸大王撤枪相迎。这一场杀更觉利害。怎见得?但见:
一个是长枪,一个是禅杖。长枪虽丈八,刺将来只不离方寸心窝;禅杖止一条,打下去专照着三尸头上。紧一枪,慢一枪,惟我善于摧锋;虚一杖,实一杖,叫人不能躲避。打不倒妖精,未可便言惟我精神;捉不住和尚,到底不知是谁晦气。 沙弥虽与眠尸大工赌斗,却一心只记挂着师父,任眠尸妖引诱,他只不走远。斗不上十数合,隐隐听得后面人声嘈杂,忙回头一看,却见有人暗算唐长老,吃了一惊,遂虚晃一禅杖,撇了眠尸妖,跑回唐长老面前,大叫一声道:“妖精休得无礼,我来了!”六贼看见唐长老独自一个,便从山坳中跳出来只望下手,不期沙弥复跑回来护持,呐声喊,一哄又走了。眠尸大王见沙弥逃回,哪里肯放,一直赶来。猪一戒听见沙弥吆喝,知道是妖精暗算师父,也撇了立尸大王,撤回身来救应,却看见眠尸妖望着沙弥只顾前赶,他就暗想道:“不趁此时下手更待何时?”便悄悄驾云赶到眠尸妖背后。眠尸妖一心只想捉沙弥,不提防背后有人,沙弥对面倒看见了,转笑嘻嘻引他道:“赶人不可赶上,再赶赶便有人要杀你哩!”眠尸妖大叫道:“谁敢杀我?”猪一戒从背后应声道:“我敢杀你!”当背心一钉耙,眠尸妖早已九孔流血,跌倒在地。立尸妖见猪一戒跑回,只认做败阵,也便随后赶来。七八赶上,忽看见眠尸大王被一戒筑死,吓得心胆俱碎,慌了手脚,转身就跑。不期小行者听见背后人乱,恐怕唐长老有失,也撇了行尸妖回来救应,恰好与立尸妖撞个满怀。立尸妖正惊得痴呆,又撞见小行者,一发慌张,乱了脚步。小行者随手一棒,也结果了性命。行尸妖随后赶来,远远望见不是势头,遂驾云化风向东走了。
小行者赶到面前,见唐长者无恙,猪一戒已打杀了眠尸妖精,大家欢喜。猪一戒道:“这三个妖怪已打杀了两个,那六贼又无影无踪,料无阻碍,我们趁此时保护师父过山去吧。”沙弥就收拾行李。小行者道:“且慢。”猪一戒道:“师兄叫且慢,想是要等妖精来报仇哩!”小行者道:“我们结了仇,不等他报了去,却叫他寻别人去报,岂是个菩萨心肠?”唐长老问道:“怎寻别人报仇?”小行者道:“他拿了刘家儿子,我们救了出来,又打死他两个妖精,我们又一道烟去了,他没处出气,自然要寻刘家。起初只得一个儿子受害,如今恐怕一家都要吃苦哩!”唐长老听了着惊道:“徒弟,是呀!若如此论来,不是救人,转是害人了!如今却如何区处?”小行者道:“不打紧。俗语说得好,斩草要除根。只将这三尸杀尽,自然大道可期。”唐长老道:“三尸已杀二尸,那一尸知他躲在何处,怎生去寻他?”小行者道:“他弄风往东逃走,定然到刘家去了。”猪一戒道:“他若果然在刘家,我们三人同去,一个守前门,一个守后门,一个进去拿他,杀了便完帐。”小行者道:“我们同去拿他,倘或他知风,倒走来将师父拿去,岂不反输一帖?莫若你二人埋伏在师父左右,等我去赶了他来,他看见师父独坐在此,自然要下来捉拿,你们从旁出其不意,一耙一杖打杀,岂不省力?”沙弥道:“有理,有理!”遂请唐长老下了马,到山腰悬崖中一块大石上坐下。猪一戒与沙弥却潜身躲在两旁。小行者方提着铁棒一筋斗云回到刘家。来到了刘家,果然见行尸大王带领着六贼,将刘家母子并阖家大小都捉了,捆绑起来,说他请了和尚来,伤了他两个大王,杀他一家偿命。刘家阖宅啼哭震天,小行者大怒,忙落下云头大喝道:“好尸灵!自家死在头上尚然不知,还要来陷害良善!不要走,吃我一棒,断了根吧!”行尸妖看见,心上着忙,也不回手,依旧化风走了。六贼正要逃走,被小行者用棒逼住,走不脱身,只得跪在地下求饶。小行者道:“毛贼不足辱我棒,我不打你,快解了刘家母子。”六贼连忙解放。解放完,小行者就将解下来的绳子,将六贼缚了,便道:“我也不打你,只要你寻还我行尸妖就放你。”六贼道:“行尸失利,定回洞中去了。”小行者又分付刘家母子道:“你们只管放心,我定与你将三尸杀尽,决不留祸根。”刘家母子拜谢不已。
小行者带了六贼,复到皮囊山来。且说那行尸妖,果然见唐长老独坐便下来捉拿。不期猪一戒与沙弥左右突出,登时打死,已先同师父坐在山顶上矣!大家欢喜。小行者遂带过六贼来,请师父发放。猪一戒道:“这三尸之祸,皆六贼起的,也该打死消除。”唐长老道:“三尸易杀,六贼难除。”因分付六贼道:“我们佛法慈悲,也不杀你,只要你自知改悔,从今以后只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便非六贼而一五官矣!”六贼言下感悟,拜伏于地道:“蒙圣僧开示,自当洗心,一遵教诲。”唐长老听了,大喜道:“既能改悔,何必苛求?去吧!”六贼拜谢而去。小行者方叫猪一戒挑行李,沙弥扶唐长者上马而行。正是:
遗祸莫饶人,回头须放手。 唐长老师徒此去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