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征衣颠倒乱乌催,铃铎声中短梦回。
  河月白移鸦背晓,岭云青入马头来。
  关心霖雨欣成岁,对面明山熟称才。
  报道及门新绾绶,为听兴颂喜衔杯。

张广太在这清风堡内避雨吃酒,正喝了有几壶酒,头晕眼黑,不省人事,栽倒就地,不能动转。外边那二十多个后丁已栽倒在地,不能行动,俱皆受了蒙汗药酒,原来是李贵瞧见有一个蓝大脑袋扒在墙上,就是那个人。他跳下去,从前面叫开了门,进去到了柜房。小二说:“二教师爷来啦吗?有什么事?”那个人说:“没事。我问你,上房屋内住的是什么人?”小二说:“是巡河副将张广太张三大人。”那个人说:“好,原来是我的对头冤家。来,你把我这一包药下在酒内,如他要酒之时,把药酒给他拿去,我要报仇雪恨!你把这事给我办好了,我必重赏于你。”小二不敢不遵,把酒内药掺好了,上房之中又要酒,小二把酒拿到上房。那一个人在西上房窗户以外偷听,见张广太三人麻倒,他叫小二把门关好了,不准放一人进来。他拉出金背刀,说:“张广太,你也有今日!我非把你碎尸万段,万不能少剁你一刀!”蹿进了里间屋内,过去一瞧,当中穿银灰摹本级箭袖袍的,是张广太,那两个人不像作官的模样。先把张广太的辫子一提,抡起金背刀,照着张广太脖颈方要望下剁,只听店门外边有人打门,说:“快开门!宋伙计,快开门吧!大寨主爷来了。”那要杀张广太之人说:“别开!我出去瞧瞧再说。”小二不敢开门,只听“克嚓”一声,早被外边叫门的人推开,进来有四十多个人。

为首那个,是蓝绸子的包头,蓝绸子裤褂,青缎快靴;淡黄脸膛,长眉大眼,手中拿着双刀。那四十多个人都是拿着枪刀,在院中站定,说:“原来二弟,你拿刀要杀谁呀?”那个人说:“大哥,是你叫门,我要早知道是你叫门,早把那小辈杀啦!”那黄面目的英雄说:“二弟,你要杀谁?你说我听。”那二寨主说:“大哥,就是与我有仇的那个张广太。我各处找,俱不知下落,不想今天在此处相遇。我料想大哥你回去啦,不想是你来在此处。雨也住了。你等去先把店门关上,再到西上房,去把张广太那些个人都给我把他们捆出来,那时再作道理。”这四十多人进西上房之内,把张三大人三个人与那二十个兵丁,俱搬在外边院中。二寨主说:“大哥,我先把张广太给杀了。”那位淡黄面目的大寨主说:“二弟不可这样胡为。当年杀死咱们大哥那个人,是武清县河西务的张广太,咱们不可杀错了好人。先把他捆上,然后再用解药把他们解过来,问一问他是河西务的张广太不是。世界上同名同姓之人不少,不可粗鲁。”遂吩咐:“来人!把这些人先捆好,然后用解药给解过来。我问一问,如不是咱们那个对头冤家,咱们好好的把人家放了就是。”二寨主说:“就是那么办啦。”众人把张三大人等捆好了,用解药给解过来,苏醒多时,睁眼一看,觉得膀臂被人家捆上了。张广太说:“好大胆匹夫!原来是贼店,还不把我给放开?”李贵、邹忠破口大骂说:“你这些个贼人,今天瞎了眼,擅敢把协镇大人给谋害了!”那二寨主说:“你等且慢,我先问你们是哪里的?这店里也不是贼店,寨主爷拿你所为报仇雪恨!”那大寨主说:“你们三个听真,与我们有大仇的,是北京武清县的人张广太。我们要把他拿住,碎尸万段!你们三个要不是,可趁早说明白了。”张三大人一听,心中说:“这些个贼人用这话绕我,叫我临死还得输了嘴。此事我焉能受他人之计?”随即答言说:“你等这些个贼人,既说我与你们有仇,我正是京都顺天府武清县河西务的张广太!你要杀就杀,何必多问!”那二寨主说:“大哥,你不必多问。我正找不着他,待我先杀了他,替我兄长报仇雪恨!”说罢,抡刀就要往下剁。大寨主说:“二弟且慢,我还有句话说。”又问李贵、邹忠说:“你两个人是他的朋友,他到底是姓什么,叫什么哪?”李贵说:“放你妈的屁!我三弟早就告诉你,你为何还问我,是怎么回事哪?”二寨主一听,说:“大哥,你不必多问他,我先杀了张广太,然后再说吧。”举起手中的刀,照定三大人的脖颈望下就剁。大寨主一瞧,后面飞身一脚,正中在二寨主的胳膊上,“当啷啷”一声,二寨主那口刀就扔在就地,一转身,说“好哇!你为何反帮助外人动手?这是所因何故?”大寨主说:“不是我踢你,在这清风堡店内惹出一场大祸。此地乃江苏地面,杀完了,倘若是走漏了消息,那时岂不连累店家?我在旁边要说你,恐怕晚了,故此我踢你一下。二弟,你不必多心,咱们把他带回山寨,任凭杀剐存留,劣兄绝不管闲事。”二寨主说:“我只要给我哥哥报仇雪恨,万不能饶他!”吩咐众喽兵:“把他们的马拉出来,将这几个人都捆好了,驮在马上回山。”又从怀中掏出几锭银子,说:“小二,这是白银二十余两,给你吧,他们与我有仇,你与我无仇呀,不能白使唤你,你拿著作为零用,我等去也。”

二位寨主带着四十多个喽兵,把那二十三个人驮在马上,他二人骑了两匹马,出离了清风堡,一直望南。张广太不认得这两寨主,也不知在何处与他结下冤仇,又想不起来,心中甚是烦闷。又瞧这两个人的穿著打扮,不像天地会,心中不解其意,口内骂不绝声,又不能问。

瞧着走了有数里之遥,正南有一座山口,进了山口走了不远,又望西走,一片沙场。正北是山,山上有寨,只听外边树林内一片声喧,出来了四五百人,齐说:“接二位寨主!”请了一个安,两旁一站。那为首大寨主说:“到山上再说。”一同到了山寨,二寨主说:“你我在分金厅上落座。”这座大山寨分金厅是明着五间,东西配房各十间,后边俱是军装库、粮草等物,两旁摆着刀枪架子。大厅头前,埋着四根黄松木的柱子,俱有六尺来高,为的是开膛摘心用的。叫喽兵先把张广太三个人捆在东边那柱子,上用凉水浇头,开膛摘心。手下喽兵把三个人捆好,把大木盆放在三个人的跟前;又挑过两桶水来,拿过一把牛耳尖刀,说:“请二位寨主,是叫谁杀他?”二寨主说:“待我亲自动手!”

方站起身来,要杀张广太,大寨主说:“二弟且慢,我有几句话望你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大哥已然被张广太给杀了,事到如今,若依我之见,倒作个整人情,把他们放了。”二寨主一闻此言,气往上一冲,说:“你是我师兄,死的是我哥哥,活着时节待你也不错,教你能为武艺。今天我把仇人拿住,你不说替我哥哥报仇,你反说把他放了。今天我非杀他不可!”大寨主说:“你望张广太有仇,你望别人也有仇吗?那姓邹的与姓李的,连这二十个兵,你都交给我,我不能放他们,带在后边,由我发落。还有一件事,大哥被害的那一张图样请出来,当中供好了,你祭奠祭奠,磕几个头;然后把这张广太开膛,把他的人心也放在桌儿上。我也不管了,你就这样办理吧!”先叫人把李贵、邹忠松开,拉到后空房之内,把那二十个兵丁就抬到后边去。李贵破口大骂说:“小子们,你先把你李大爷给杀了吧!”邹忠也是骂贼。惟有张广太一瞧,把两个拜兄弟搭在后边,自己也不言语,心内说:“大丈夫视死如归,何必多想,无奈我不知道与这个贼人有何仇恨?”那位大寨主过来说:“我也救不了你了,我也不忍心瞧着你死,我到后边去了。”

大寨主走后,过来几个喽兵,在分金厅前头摆了一张八仙桌,从里边出来一个喽兵,手中拿着一卷画儿,在那柱子上钉了一个钉儿,把那轴画儿挂上。张三大人一瞧,心中想到:“我倒是瞧瞧那画上是怎么回事。”只见那个喽兵把画儿挂上,上面画的是一个葡萄架,葡萄架底下搁着一把椅子,上面坐着一个少妇,画的是千娇百媚,万种风流,不亚当年西施女。旁边站着一个少年男子,不是大清国的打扮,穿的是古来的衣襟,头上戴如意巾,双垂灯笼走穗,迎面八宝珠,身穿百花打子袄,白绫袜子,云履鞋,年约二十多岁,把那少妇两条腿用手一拿,要行那云雨之事。张广太一瞧,心中说:“这是《金瓶梅》潘金莲大闹葡萄架。他说我杀了他哥哥,我永远不做那苟且之事,真是怪道!”那二寨主一瞧,说:“你这些个混帐!在此把我的一张玩意儿拿出来何干?这是潘金莲大闹葡萄架,还不给我拿开吗!我哥哥的那一轴影像,是在我住的那间屋内箱子里边,一轴旧的。”

那一个喽兵又去到里边屋内,拿了那一轴字画儿来,上面挂好了。张广太一瞧,上面是画了一片水,水上有几只官船,船上有一杆黄旗,上面有字,是“钦命上海道哈”。船头上站着一个人,头戴着青色绸子罩头帽,灰色绸子夹裤夹袄,薄底青缎子快靴,看那面目彷佛像自己的模样。又见那边有一只船,船上有二十多个贼,为首有一个蓝面目的大汉,手中拿一口金背刀,在那里站定,咽喉之上着了一避血桷,是被那个少年穿灰色的英雄打的。张三大人一瞧,才知道是当年在沧州杀水寇,跟哈四大人之时结下了冤仇。此时自己才明白,也不言语了也不知那两位寨主姓什么,叫什么,自己惟有闭目等死而已。

又见过来了一个喽兵,年约三十多岁,穿着一身青衣服,手中拿着一口刀,他在那三大人面前站定。只听二寨主说:“杀他!取出他人心,再作道理!”只见那一个喽兵手拿明晃晃的那一把钢刀,他来在张三大人的面前,把那一把牛耳尖刀手中一拿,照着广太的心中,刀尖望着那心嘴上一刺,只听得“噗哧”一声,红光崩冒,鲜血直流。

不知广太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