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土恩波不可忘,肯叫俯者事豺狼?云霓念切濡穷海,日月恩深照大荒。
缓死再遵周正朔,偷生重晤汉冠裳。壶浆莫惜迎军旅,潦倒襟怀喜欲狂。
用兵进取,恢复易,拓土难。拓土但见兵威,未见恩德,人多疑惧之心;恢复久沾恩意,正极追思,自有乐附之想,大兵一到,自然归服。此二百人所以取镇江也。河东之地,金州去辽东最远,离海极近,外通旅顺,内接复耀盖海,南有旅顺口,东有菱角湾、小平岛、龙王堂,西有双岛、麻羊岛、猪岛、南汛口、北汛口,都可进兵,也是个危而难守之地。奴酋封刘爱塔叫刘兴祚做总兵镇守,他见各岛兵环海居住,恐一时失于提防,便遭掩袭似佟贼一般,又见奴酋亲信如李永芳,屡次几遭杀害,夷性不常,思得归国,二月间曾有禀帖与毛将军并登州巡抚道:
兴祚死罪死罪,叩首 大将军麾下:兴祚背华从夷,原非本心,原欲乘机自效,以赎罪戾,但台台见疑,是出死地而仍入死地也。今因奴酋委管金复盖三州,期于六月举州内附,乞赐免死牌票,仍得发兵接应,实为恩便。上禀。
毛将军赏了他来人金应魁,给予免死牌票,叫他慎重,不可漏泄。随着张盘领兵五百,屯在麻羊岛,以备接应。
延至六月,爱塔又差一个张应科,来约献城,怕奴酋来追,要船只接应,期定二十五日。毛将军也一面拨船,潜往各岛应用。不料未到二十五日,只见辽民纷纷逃到海口,张守备就将船接济,问他消息,却是刘爱塔因本州岛一个守堡王丙,做人狡猾贪暴,不受爱塔节制,怕他阻挠坏事,把他罪恶写成禀帖,禀与奴酋,要将他拿去,自己便可举州归国。谁知王丙也有揭首刘爱塔,说私通中国,率众献城,奴酋知得,特发兵三万,来捉这两人,并要将这四卫人尽行驱到辽阳,所以不愿的,却要逃入海岛。张守备又差拨夜前到各州打听,果是爱塔被缚,人民驱逐北行,城中另用守将,所留兵不过五六百,人民亦不过三五百。
张守备想一想道:“我这来原为接应刘爱塔,乘机取城。今刘家塔被拿,我不能救他,怎么回复毛帅?”沉吟半日,道:“四卫驱去者驱去,逃去者逃去,各城料也无多。就是新来守将,情意也不曾洽浃,无人为他。不若出他不意,先夺取金州,次取复州、盖州,不要等他立定脚跟,那时又劳师动众。但是克取一个城池,也得兵数千才好,部下兵马不过五百余,怕不济事。”又笑道:“当初随毛爷,二百人夺了一个镇江,五百人已多了。且在难民中拣他些丁壮出来,不能杀贼,也可以吶喊助兴。”一选选了一千七百五十个,分做三十五队。又想日间去他知道我多少,还是夜间去,毛爷拿佟养真,也是夜间。就是七月初二日晚间,悄悄把船自麻羊岛拨到金州岸上,夜间走,日间在深森败堡破屋中暂躲了身子。
挨到初三二更,离城不远,张守备道:“捉贼不如赶贼。如今围了城与他攻打,扒进城与他杀,都费力。不如只在南门吶喊摇旗,放北门与他做走路,他夜里不知虚实,毕竟逃走。是我不动刀兵,得了一个城,何必两下杀伤。”张守备又吩咐,沿途逃民剩下的破屋,把他芦壁草篷都取了来。自己带兵在先,这三十五队人远远分开,取他喊声相应。又差部下多带火炮,隔一二里一处,在那里施效,以见接应的远。吩咐毕,抵城已是三更,张守备叫把带来柴草分做数十处,点起火来,照得如同白日,就一齐放炮吶喊。这一声接应去,足有数里,又远远炮声相接。城里鞑子梦中惊醒,见南边火把齐明,喊声大震,正不知有多少兵马临城,喜得北门灯火不见,想是还未合围,忙忙的备了马,跳得上去,也不顾城中积蓄,也不顾城外昏黑,六七百鞑子,没命似逃走去了。
延至天明,只见城中居民,携老扶幼,焚着香花,大开城门迎接。张守备就整兵进城。知道鞑子去远,也不追赶,只于安抚百姓,封籍府库,当收得谷三千石,大小炮铳一千零十四位,硝磺五百六十斤,大小铅子七千三百零二个。飞报至皮岛,乞大发兵防守,庶得以扼要。西南之奴岛,正南之旅顺口,东之三惧中,俱为我有。城南一百二十里,都可聚兵屯粮,招抚屯种,即登津船只往来,都有停泊,东可以窥盖复,西可以通广宁。仍要于城要二十里地,两崖距海,中横山脊,内有路阔一百步,要行设立重关,以为防守金州险阻。
毛将军即为具题,言固守金州,须用兵饷器械,东江自支不足,乞朝廷急行接济。
翘首边城望义师,喜看一战靖胡儿。从今再得沾王化,夹路壶浆不敢迟。
正具疏时,又想:奴酋他发精兵三万,前往复州,倘或乘势屯住海州,聚兵积粮,思量窥关有之,或者知得张盘取了金州,回兵争夺,张盘如何支对?不若捣巢,使他东支西顾,正是息他邪谋,保全张盘良策。忙传令箭,着参将易承惠督兵一千,前往满浦,渡乌龙江,取路直入,都司杜贵,督兵一千,自昌城渡江,由云头里直入,都有钉封公文,指授他方略。又着参将毛承禄,督兵一千做先锋,由镇江取路汤站、凤凰城、新佃堡、草河口、甜水口,听梆声即回。自己督兵三千,驻镇江,两路接应。
方略已定,先是易参将领兵进发,渡了江,到横江地方,扎下一个寨,放炮吶喊,纵兵攻打各堡。各堡连连传梆,奴酋在老寨中,忙即发兵,向横江一路来拒敌。正行时,早有杜都司由昌城渡水,在云头里扎下一个大寨,直掠亮马佃,亮马佃又传梆。八王子正在辽阳,听得有两路兵来捣巢,竟带了有马鞑子,直赶到亮马佃来。跑了两日,不见一人,杜都司已是渡江去了。八王子直追到云头里,见一大寨,怒极,叫打寨。却是一个空寨,内中还堆着些用不尽柴草。八王子大怒,叫烧,不烧时还可,一烧时:
火散半天霞彩,炮飞一地雷声。乱纷纷火箭舞金蛇,密扎扎铅丸来铁蝎。沾着处头开额裂,打来时马毙人亡。恰如项羽火咸阳,一似武侯焚藤甲。一阵火炮,可也打死数千。那边救横江的,却也中了这个计,空寨中火炮打死三停之一。正在恼懊,河东梆声又发,奴酋恼得紧,道:“这番去杀他一个尽绝!”渡了河,随梆声直赶到甜水站,那毛承禄又已回了两日,扎下一个寨,看也不敢去看他。计点部下,亮马佃打死五千多人马,横江也不下四千,却也人马跑了五六日,人渴死了有千余,马倒死了八千余匹。
各王子且在甜水站安息,喝骂毛文龙这奸贼,惯用这奸计弄人,犒赏了这些鞑子,自己也痛饮一醉睡觉。到得二更,却又梆声聒耳,是毛将军自督兵,分一支在宽◆喊杀,一支过河在沙松排点放火炮。这时各王子待发兵时,两三次扑个空,枉自折许多人马;若是不去,怕他当了真从宽◆进兵捣寨。一个道:“是这奸贼惯是撮空,一定还是谎我,不要去!”一个道:“他骗得我跑坏了,料我们不信,不行救护,必定来捣巢,是真的,还是杀去的是。”只是黑夜里忙忙又进兵,登山渡水,黑影子内,失脚落崖或是落水的,不知坏了多少人马。直追到镇江时,各堡说:“这番果是毛将军自领兵来,一到就去,只是不发梆,怕他杀进来,寨里没有防备。及至他去,又没甚号儿止得各处救兵,这也没设法。”各王子叹气道:“委是与他杀一场,砍得他几个人,自家也损伤些罢了。颠倒奔东赶西,走了七八日,连人影儿不曾见得一个,却为他坑死许多人,可恼得紧!”各兵也只可付之无可奈何,各自回寨。这边毛将军虽是不战,却他打死疲死了他许多。 王师神不战,虏骑自分崩。妙算无如巧,狂奴自不胜。
毛帅到寨,将各官记功奖赏,一面具题报捷。这便是奴酋虽勇,不能不为智屈,力战为下,心战为上了。
(兵法多方以扰之,彼出则我回,彼往则我进,此以寡制众,以弱胜强,以智役愚之妙算也。扰之以不敢不应,则奴酋方为穴中之鼠,欲出而不敢,犹足为河西害乎!
扰之一法,的是东江能事。扰之,奴且不敢离穴,况得呼鱼皮诸类而来也,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