虏骑向边临,旗旌障日阴。挥戈无剩力,借箸欲枯心。
玉垒何嫌固,汤池岂厌深。援师渺安驻,空谷足来音。近体用张睢阳韵
国家虽安,忘战必危。当日奴酋身死,中外便有一个息肩的肚肠,还又把个常情度量道:“奴子必竟争立,家中必有干戈,何能及远。”故关上曾差喇嘛僧去吊孝,看他动静。不知奴子已立,众皆贴然,他狡狯传家,反又借款款我,答关上玄孤皮、人参、貂鼠之类,示关上一个可款之机,使关上不遽绝他,他却并心在铁山云从一路。云从岛前有西弥岛,后有珍珠岛,陆地离铁山八十城,水路离铁山三十里,离义州水陆俱一百六十里,原与奴不远,声息必闻。十一月中,已有回乡王什禄来报,说十二月奴子大王子与六王子出兵犯抢宁远,只怕东兵捣巢,要先发兵封截江边。又报河西差官前往讲和,许他抚赏银子酒器缎布,奴子计议道:“等他赏我,只管竟收。”毛帅知此信息,恐他借和缓我军心,仍图猝犯,连具揭登抚,转报关上严防。不期奴子与佟李主意,道关上既在此讲和,他断不遽然发兵来犯辽阳。况兴兵动众,更须多日,他救东江是假的,毛文龙逼近老巢新城,我一动犯抢,他便捣虚,他救关却是真的。不若声言犯关,暗袭毛文龙,以绝后患。况是朝鲜义州节制使道,自毛帅在了铁山,弄得他州里不是捣巢兵往来,就是辽民来住宿,骚扰得紧。意思要奴兵驱他入海,也得安静,暗约奴兵,若来便与他做向导,只不要杀害他地方。初时奴子还恐是诱他,后来道:“毛文龙我决意要起大兵剿杀的,若要我不扰你义州地方,你须着人伴我兵马,扮你丽人,掩袭他沿江屯堡,方才可免。”义州节制一一应了。大王子与六王子各领了四万人马,共八万,黑夜赶来。
此时二月十四日,毛帅正在云从岛。这边奴兵前哨已扮作丽人,把沿途一带拨夜,尽皆杀的杀,拿的拿了,随后拿了拨夜都司毛有俊,解与大王子。大王子叫放了绑,好好问他道:“你是毛家家丁么?你知道毛文龙在哪里,你领我去拿了他,我就封你在铁山做个总兵。”毛有俊道:“毛爷是我恩爷,我肯领你去害他么!”说罢,自知不从必被他害,忙夺侧首鞑子的刀,向喉下自刎。
数年蒙卵翼,方寸铭恩深。肯惜临危死,令人笑二心。大王子见了道:“打破铁山、云从岛,自有毛文龙,我也何必逼他。”竟领兵攻铁山关。关上防守的是都司刘文举,忙放火器,当不得他人多,也不尽由关上,穴岩度岭,都已到铁山,围绕了总镇府,遍处搜寻毛帅。刘都司知事不支,却死战不走,来招降又不肯从,竟为所杀。
身当虎豹关,独作熊罢气。不为汶汶生,甘作烈烈死。
山中兵民纷纷逃窜,奴子都不行伤害,道:“我只要毛文龙,你们各安生业。”尽行招抚,不害一人。十五日,大王子又先领兵四万,向云从岛来。毛帅知得铁山已陷,一面分兵防守皮岛,一面自督兵据住关口,迭放火器。奴兵乘冰冻,水陆两处并进,毛帅把一个云岛兵马摆得满满的,与他相拒,至有杀伤。毛帅身先将士,左右臂、身上,也中了三箭,毛帅犹自不敢懈怠。正相拒时,只听得一声响处,风雨大作,西南洋里飞起一条黑龙来。
宛转玄云百丈,蜿蜒墨雾一行。鳞如点漆耀寒芒,掀起半洋风浪。
黯黯北方正色,翩翩东海飞扬。清波相映倍生光,奋鬣云霄直上。想是听了锐炮之声,误作雷动,竟自海底飞出,冰凌俱裂开,还带有冰雹,如雨似奴兵头上打去。奴兵只得暂收,对云从岛下营。毛帅吩咐内丁都司毛有德、毛有见、参将尤景和,各领兵一千,乘夜捣他各营。三个得了将令,各带火器枪炮,悄悄出岛掩杀。果是奴兵倚恃自己兵多,道毛帅兵少,只可自守,不敢出兵,不曾防备,被他三个领兵横行直撞,在虏营内冲灯,可也打死奴兵数千。毛有德、毛有见因要乘乱入取大王子,深入虏营,被贼攒箭交射,各中数十矢,死在贼营,三路兵也共折有七百多人退回。
十六日,大王子恼怒,急调六王子兵一齐到来,定要攻破此岛,擒捉毛帅。毛帅抵死防守,不令得入,只是贼兵势大,来兵因分出,防守势单,人心不免摇动。岛中向有降夷千余,毛帅将精壮猛勇的收入麾下,在账房前后歇宿。又各处阵上擒了鞑贼,不下千余,里边有几个降夷,约定毛帅帐下降夷,创谋要在夜间放火烧屋,乘势放出向擒鞑子,合势砍关,放奴酋入岛。毛帅也还不知。有几个内丁见降夷们都着甲,寻有器械,事涉可疑,忙来禀报毛帅。毛帅道:“他是要为我出战。”便叫降夷头目。一时有五七个头目来见,毛帅道:“三五日间,要你们上阵,我每日吩咐与你酒一瓶,肉一斤,可有么?”答应道:“没有。”毛帅便大怒,叫管理官,叫道,说他故违将令,克减酒肉,那管理再三辩是人多,岛中一时要千余瓶酒、千余斤肉,也不能得。毛帅还道他不禀,又委曲处置,将那管理打了三十棍。叫分拨各将管领,一个将官管二十名,将帐下这干降夷都调开,又暗暗吩咐,夜间斩首。到十七夜,这些降夷举火烧屋,吶喊时,没个来应的,都遭擒拿。毛帅又恐擒来夷人作祸,俱行砍杀,云从岛中从此无事,不愁中变了。相拒数日,奴子不能取胜,只得退回。
墨翟守偏奇,公输计莫施。人和地逾险,休向铁山窥。
在宣川下了营,道是朝鲜哄他来,不能擒得毛帅,大恼,就将朝鲜地方杀掠。二十日,攻下朝鲜郭山,杀死了朝鲜兵马六七万,烧坏他粮米百余万石。又要去攻打安州,到义州,杀义州节制使。也是叫做呼蛇易,遣蛇难,也只叫做害人自害。朝鲜全罗道、京畿道、平安道、咸镜道、黄海道,各各屯兵,据险自守,也有与奴兵相拒的,奴兵就也不能深入。毛帅知他也不能奈朝鲜何,朝鲜火到身上,也不得不扑,就待要乘他的疲敝破他,传令游击曲承恩,将乌龙、鸭绿江上冻尽行打开,江中船只尽行拘制,使援兵不得接应,便这两王子也不得回。又差都司毛有诗,收拾铁山、宣川残败人马,守住铁山,自己带领陈继盛、项选、毛承禄,各个抄路四出,相机攻击。仍飞报登抚,道奴酋精锐八万,俱阻朝鲜未回,辽阳四王子部下空虚,关上正宜发兵攻讨,势可必胜。且上疏乞粮饷接济。屡奉圣旨,着登抚发水兵为东江之援,为犄角之势。又着毛帅相机应援朝鲜,无怀宿嫌,致误大计。粮饷着登抚暂挪登青莱三府仓储,乘风刻日开帆接济。又动支赃罚励戎士,便发硝磺壮军声。袁抚亦因圣旨严切,先着水兵都司徐勇曾为前锋,张斌良为中军,任翥为后劲,各船二十只,兵五百名,令虚声援应。又在关宁选兵九千,令左甫为先锋,赵率教居中,朱梅后应,毕自肃为监军,进逼三岔河,声言捣巢。那厢毛帅各将,毛承禄与丽夹击,大败奴兵于义州。陈继盛乘奴兵回巢经晏廷关,从后尾击,也大败奴兵。项选伏兵在铁山,待奴兵夜至,被他锐炮齐发,打死鞑贼无数,所掳朝鲜人畜金帛,尽行夺下,各水军又在渡江时邀其半渡,亦得全胜。这战虽毛帅大为所挫,奴子却亦大丧士马,胜负实为两相当。
(老酋天毙,逆雏嗣兴,尔时必有一番更张震动。使毛镇移其死铁山、云从之死士,使致死于新城老寨之间,而袁抚亦以援东江之水陆,并进于三岔以东,登抚镇合各岛,进据南卫诸地,开一网宥佟李,裂河东以外分降夷,命王世忠承北关之绪,即奴子中有送款者,亦得分长建州,奴子非降即走,然后宿重兵于清河抚顺,更发兵一支,佐王世忠复有北关,以关宁这全力,分屯辽沈开铁,以东江之全力,分屯四卫镇江,或亦固两河之策乎!奈何征战之害不知出此,反眷眷乎为铁山之溃、宁锦之拒也。两人盖知后着之支撑,而不知先著者哉,吾甚惜此机会矣。
铁山失事,终是疏略,但家丁多死士之人,亦见养士之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