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声贺新郎〕调
词曰:
颠倒何为者,试问他、沧海桑田,几经变也?想当日核计阴谋,多少心猿意马。猛回头,都成虚假。胡季河山空一梦,剔银灯絮语凄凉夜。将旧事,重新写。
性情恬淡真风雅,有一番警智怜愚震聋哑。恶冤家是好姻缘,暗里红丝牵下。更休忆奸雄面赭,千秋铁案未消磨。读来时那禁泪盈把。琐事总归炉冶。通元子这一日从黄花岭上过,俯视门河桥西有座山庄,庄上东偏有座草堂,但见桐阴覆屋,静噪一蝉,竹障编篱间栖双鹤。其中朗朗书声达于户外。尘世间有此境界,何异仙居。因按下云头,叩扉来访,问那候门童子,童子说:“吾师恬淡人无心名利,隐居于此。”
通元子走进草堂,见一六旬以外老人,拱手说:“贫道路过尊斋,闻吟咏之声,知此中必有高人,特来相见。”恬淡人说:“老生读书数十年,任天而动,以无欲为怀。虽陋巷箪瓢,却不为心累。”因请通元子坐在书斋,呼童煮茗,彼此畅谈,情深知己。恬淡人即出其平生著作,呈于通元子评阅。
通元子赏识一番,说:“文宗汉魏,诗拟王韦。与古为徒,非时下人所能企及。”恬淡人说:“老生处今世,淡然无所求。惟思往古,颇有不平于心。曾作《读史问天》之说。”因述其所说以语通元子。
通元子说:“今人、古人,总以不失此心为主。凡人能无愧于心,即处境有顺逆之分,亦克全为人之理。不然,腼然人面,与禽兽何殊?贫道阅历人世,颇见天心。试看今世少年科甲的人,必是前世老宿名儒不肯自坏心术的人。今世老宿名儒不肯自坏心术的人,必是来世少年科甲的人。世有祖宗功德甚厚者,本人前生三有宿学,到今世擢巍科,登显仕,却能持盈保泰,教子孙以义方。如汉之万石君,唐之柳公权、娄师德,此是最上一等人。又有暴贵任情,所至无恶不为。祖宗功德及身而斩。此是最下一等人。还有祖宗功德甚厚者,本人前生无大好处,到今世仅成一老学究,却能不失祖宗功德,子孙必有达人大振家声。更有积德修行之儒生子不能一正,有的能孝能友,必恭必敬,做个好人,有的不仁不智,无礼无义,甘为人役。譬如一株大树,枝叶丛生,其自能条达者可以为栋、为梁;其自甘戕贼者,或朽或腐,竟成坏木。栽者培之,倾者覆之。木固如此,人亦同然。此一定之天心,万世不易之理也。翁言不平乃在于少保事,贫道久已安排过了。”
将所编《十二缘玉蟾记》拿出来,递与恬淡人看,就把恬淡人《读史问天》一段故事编在卷端。恬淡人从头至尾细读一遍,因向通元子说道:“仙师乃汉之黄石公,弟子不识仙师,多多得罪。这一部书,其中甘幻离奇,实有妙理。判断功罪至公无私,配合姻缘锥两悉称。由此以观,可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即此夺门公案,已足以平弟子不平之心矣。弟子素不接仙佛,仙师所言奇而能执于正,虚而不流于诞,与我有心心相印之机。欲从师学仙,未知能收录否?”通元子说:“仙人本自有仙骨,学仙之说终荒唐。人但知神仙,不知那富贵而不骄淫者,即是神仙。人但知神仙,不知那贫贱而不着辱者即是神仙。翁能世外逍遥,安贫乐道,究与神仙何异?何必练汞成丹乃为可贵乎?”
恬淡人听说,更觉心旷神怡,万虑皆空,何仙何月,似二似一,于是恰淡人与通元子缔一人交。通元子有时归山,亦有时在草堂。仙乎,仙乎,见恬淡人之即知通元子矣。这是老汉卖花时,在教场听的一部新书。以此作恬淡人述怀可也。以此代通元子醒世可也。即以此为座上客点缀秋光亦无不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