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壑于重路转偏,春阴漠漠带炊烟。
  因投野店还呼酒,笑问名山数举鞭。
  宠鸟对人喧曙色,桃花临水弄新妍。
  多情为访天台客,月在中天酒在船。话说孔文秀的女儿被妖怪迷住,日夜昏沉。恰听得伯温说有除妖之术,不胜之喜,便领了伯温到女儿房中,观其看怎么模样。孔文秀曰:“我女儿日间亦是清醒,但到得晚间,便见十分迷闷。但恐日间看视,尚未分明,晚间方见明白。”伯温曰:“不妨不妨。”揭起帐来看,但见:春山云半蹙,秋月雨偏催。闷到无言苦厌厌。恍似经霜败叶;愁来吐气,昏迷迷,浑如烟锁垂条。若明若暗的柔肠,对人难吐;如醉如痴的弱态,祇自寻思。花锁千点泪,回云断雨总成愁;香散一天春,怕夜羞明都幻梦。扶不起海棠娇睡,衬不上芍药红残。

伯温看了一会竟出房来,对文秀曰:“今夜,可将你女儿另移在别处去睡,至夜来我往令爱房中,自有区处。”文秀得了言语,急急安排静室,移女儿别处去睡。将及一更左右,伯温恰到房里睡在床中,把剑一口紧紧放在身边。房门上早已贴了灵符念了法咒。吩咐众人,都各安心去睡,不必在此惊动搅扰。房间中止点一盏璃璃灯,也不大明。约莫二更,祇听帘拢响处,妖怪方纔入门,那符上豁喇喇一声,真似:“霹雳空中传号令,太华顶上折刚峰。”这妖恰已倒在地上。伯温近前一看,就是前者红罗山上用法解放的白猿。伯温便问:“你如何直来到此?”那白猿叩头谢了前日释放之恩,又说道:“近因城外钟离东乡皇觉寺内有个真命天子,因此各处神祗都去护佑。我那日便斗胆在云中翻筋斗过来,不意今日撞着恩主,望恩主宽恕!”伯温便吩咐道:“我前日为好把你宽松些,谁知你倒在此昏迷妇女,本该将你斩首,姑念你保守天书分上,放汝转去。以后祇许你在山林泉石之间,采取些松榛果实,决不许扰害人家!”白猿拜领而去。

伯温次早将此事说与文秀,文秀便将女儿为赠,伯温固辞而去。径到皇觉寺来寻访真主;恰又想天时未至,因此取路向青田而行。道过西湖,凑与原相契结的字文谅、鲁道源、宋濂、赵天泽遇着,便载酒同游西湖。举头忽见西北角上云色异常,映耀山水。道源等分韵题诗为庆,独伯温纵饮不顾,指了云气对着众人曰:“此真天子出世,王气应在金陵。不出十年我当为辅,兄辈宜识之。”众人唯唯。到晚分袂而别。自此,暑往寒来,春消秋息,伯温在家中祇是耕田、凿井,与老母妻儿,隐居在丘壑之内,不觉光阴已是十年之期。那些张士诚、方国珍、徐寿辉、刘福通时常用金帛来聘他,伯温想此辈俱非帝王之器,皆力辞不赴。

话分两头,却说大夫孙炎,领太祖的军令,来到金华探访宋濂,那宋濂:清洁自高,居止不定,也有时挈同济寻山问水,也有时偕知己看竹栽花;也有时冒雪夜行,如剡溪访戴;也有时乘风长往,如出兵千里。心上经纶,倏忽间,潜天潜地;手中指点,霎时里,惊鬼惊神。腹中书富五车,笔下文堪千古。

人都称他为斗文宋先生。为何称他做个斗文?祇因他父亲当初极好风水,用了许多心思选择一块地面,葬他乃祖。那术人说道:“这形势分明是金牛开口,葬后必生聪慧,文章之杰车越百世。”开葬之夜,恰见一道亮光正冲到那北斗口内,再挖下三尺,一个东西像麒麟白泽光景,直奔出来,也不撞人;也不声向;一直往宋公住的屋子里面藏躲,内中有好事的便跟了他走入屋子里来寻。那初得有不及一年,生下这宋濂。时四边邻舍俱闻得他家似龙吟虎啸,震向了一夜。后来长成到四五岁,便能日诵万言。偶一日,门前有一个和尚走过,说道:“贫僧善相。”他的父亲便领宋濂出来,问说:“师父,此子何如?”那和尚道:“此是斗本獬生身,手心中必有文理。”众人方去认看,果见他手心中纹理,宛然成斗文二字。因他大来文声大震,所以都称他为斗文宋先生。且作长歌为之称赞:  短剑在匣中,秋水连花芒。
  芒色佳且好,岂为人所防。
  所贵金王姿,含辉有章光。
  谅哉宋公子,璠瑜映明堂。
  熏风动九夏,明音来锵锵。
  至宝吐洪亮,不特华泽芳。
  沈思不能寐,揽裳看斗光。那大夫孙炎到了宋濂家边,谁想紧闭着门,门上大书数字:“倘有知己来寻,当至台州安平乡相会。”孙炎便勒转马头,向台州安平乡进发。不一日来到安平乡,林莽中远远望见三个人携手而行,俱戴着一顶四角斜镶边东坡巾,都着一领大袖沉香绵布六幅褶子道衣。腰间各系一条熟经的丝绦,脚下都套一双白布袜,踹着的是棕结三耳麻鞋。后面又有一个山童,绾一个双丫髻,随常打扮。肩挑着一担琴剑衣包,自自在在的对面走来。孙炎望见,举动不是个村夫俗子行藏,心中想道:“三人之中或有宋濂在内,也未可知。”便将马拴在柳阴之下,叫从军跟了走来,自家便把巾帻整一整,向前施礼道:“来者莫不是宋濂先生的朋友么?”那三人也齐齐行了个礼。其中一个问曰:“尊公要问那宋濂为何?”孙炎看三个虽是衣冠中人,还不知心事怎么,便曰:“小生久慕宋先生大名,特来拜谒请教,不意昨到金华,他府上门首大书:‘可到台州安平乡来寻。’故而来此。远望三位丰采迥异,此处又是安平乡,故造次动向。”那人便道:“小生就是宋濂,但从来未识尊面,不知高姓大名?今此田野之中又不是迎待之意,奈何奈何?”祇见那二人从傍曰:“尊驾远来,我们虽要出外访友,然此去敞斋不远,便且转去奉陪,再作区处。”孙炎就同三位分宾主前后而走。那二人也吩咐山童先去打扫等候。但见:

  东风芳草径泥香,佳景追游到夕阳。
  兴引紫丝牵步障,春怜新柳拂行觞。
  夺将花色同人面,望去山光对女墙。
  歌吹自喧人意爽,安平相遘且徜徉。

未及半刻,已到书斋,四人逊礼而坐,正是:有缘千里能相会,一口不开亦解愁。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