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胡伯远,原来有一个侄儿,名唤做古绥,父母早亡,伯远收育在家。那古绥自在儿年,薄有才艺,倒也眉清目秀,及长,专事机关,暗地蜮射,心地歪斜,嫉害贤良,骗人取财,便作茶饭,他人多堕其术中。古绥由是放肆,常自比管乐,又常言:“陈孺子好奇计,倒无奇计。我师惟有诸葛亮一人而已。”妄自夸大。此夜见叔叔邀张修河至于内堂,料其必有事情,暗暗在屏风背后,窃听他言来语去,一五一十,尽为听了。待修河去后,出来道:“叔叔此事,有甚虑闷?侄儿听的熟了,自有神鬼不测的妙计了。”伯远素知侄儿之机警乖觉,连忙答道:“吾侄有何妙法?”古绥道:“今张世丈见居吏部之任。叔叔荣辱进退,在他掌握,严侍郎为张吏部之腹,人孰不知。严侍郎今为天牢的死囚,圣旨严峻究核。叔叔职在刑部,承诏旨究核重囚,初不动刑,捏挟起来,只凭口供,应旨发明,朝廷之上,岂无一言驳论?此时叔叔倒不免党护奸囚之罪,无益于严世丈,只自陷于罪咎。张吏部此时虽欲为叔叔营护,亦无奈何,可不是耍处的。叔叔再思罢。”伯远半日无语,便道:“侄儿之言,很是了。然则如何当得起的?”古绥道:“今叔叔在刑部之任。天牢之节级、刽子,总是叔叔手下之徒。又有张吏部之赂金,上下使用。暗暗先将严侍郎脱了脑箍铁锁,暗出天牢,藏匿于叔叔内堂。然后又拣天牢互囚中,面貌彷佛老严者,锁在老严囚处。明天众人共视之地,猛加拶夹起来,使他只供当时疏句,便是一世共公之讼,万口哗然之说,以是奏明告严,罪不过谪配远州。此时暗暗使严世丈先为潜身于店中,假缚脚膝,佯作蹒跚匍匐样子。离了京师去了,复使端公差使尽心扶护。虽然神鬼在傍,其能测揣。叔叔何用忧虑。”伯远听毕,眉头不展,半日不言,乃道:“侄儿之言虽善,系是天子严命,一来天牢节级们不从其计,二则死囚中无有老严相类的,岂非了不得的呢么?”古绥笑道:“常言道,人在矮檐下,不敢不低头。那个节级、刽子,那里敢正眼看视刑部老爷,抗拒老爷吩咐之命的?况又那个猫儿,见腥不吃?公子见钱,如蝇儿见血。那不千肯万肯,此不为虑的。天牢中死囚,待推天推覆就死的,当不下数百人,岂无与老严彷佛的一个面貌?侄儿当自往天牢,拣出起来了。”伯远于是大喜道:“然则妙计,妙计了呢。但侄儿小儿,无有走露消息,惹生大祸罢。”古绥道:“这个自然了。”当下带了心腹家丁几人,裹了白金三百两,藏在身边,提了引灯,出了门。听了更鼓,正打四鼓。行不多远,便到天牢门首,悄悄的叩了门,里面走出一个牢卒来,问道:“是谁的?半夜三更有甚事务?”从者接口道:“休要吆喝。刑部老爷有机密事,亲送小姐公到此。只要开了门罢。”牢卒从门隙看了胡古绥衣冠服饰,知是贵公子,又闻刑部大老爷小姐公,诺诺连声,三步做一步的,走内说了刽子。刽子大惊,一面将金开了铁链,一面走告节级、差拨,出来迎接,打恭了侍立。
古绥举手答礼道:“里面有话。”节级们道:“相公随我罢。”遂引到一间净房里请坐。古绥坐下,道:“节级要坐。”节级告坐,坐定,古绥道:“无事不宜叨扰。俺是刑部老爷亲侄,今奉老爷之命,要见严侍郎这里面在的。敢问小相公,见了严侍郎,说了大老爷明天奉旨究核,今见侍郎有甚勾当?”古绥悄悄的道:“实不相瞒,自有说话。本宜备了薄需,以供节级们一时之馔,有烦耳目,今以一百两银子,要为一日水酒之费,望节级哂留罢。”节级谢道:“不敢,不敢。小相公如有所教,在下们总是大老爷的部下,曷敢不尽心奉承呢?”古绥称谢,因与一个刽子走进里面重重圆屋里。但见严学初戴着三十斤铁叶脑箍,项额上拘了铁索,仍至踵后锁着大金,手腕上着了匣牀,靠躺在辖牀上打睡,十分可怜。
学初梦里闻了人足音,一举眼看时,一个服饰鲜华、面貌清明,有似一个官人少年,同一禁子,立在面前,心下大惊,认是奉御旨拿去法庭究核,满面垂泪,哑口无言。古绥见他这般光景,不胜哀闷,开言道:“世丈这等苦恼,何时脱妥了?”学初闻言惊讶,试为拭泪,定睛看时,有些面善,一时想不起,低着头,强颜答道:“大官人老爷,今天拿我,将为些的?”古绥欠身道:“世丈不记么?刑部胡老爷,便是学生之叔叔。贱名古绥的便是呢。”学初一闻古绥之言,叫声“嗳哟”,复落下泪来,不敢即声。古绥道:“世丈放心。我叔叔一力保护,方才的使学生来此上下使用,如此这般。世丈只可忙忙的与学生一同往叔叔府中躲在罢。学生自有计策了。”学初收泪道:“多感尊叔刑部老爷如此大恩,世兄这等曲庇。争奈我身上脑箍、匣牀,那里解得去呢。”古绥道:“世丈无虑,总是我身上。”登时使禁子们解匣牀,而开了铁锁,脱了脑箍。禁子们忙手解开箍匣来。学初刻下有似脱笼之鸟,便道:“今也如此,又将怎的么?”古绥道:“世丈暂停,学生自有事体。”仍同一会刽子,往审死囚天牢中。走进里面,举灯历历看过。个个是蓬头垢面,着箍锁辖,或寤或寐。古绥灯光之下,瞥然看了一个囚徒,一般箍辖,但见身长体胖,面白眉曲,颌下几根胡须,着不多的,一似严学初面庞,年纪亦又彷佛。古绥大喜,就使刽子悄悄的出那个囚人,到了一个静僻去处,先将二百两银子给他,道:“大叔多苦,姑领此薄礼罢。”那汉大惊,摸不着头脑,道:“小的便是死在朝夕之贱徒,罔有寸功,那里敢当厚赏。小的今日死又不得死,活又不得活。
大老爷如有使有,水里、火里去,也是情愿了。”原来这囚徒,便是积年响马,再犯审辨照证,待了冬后当斩,素是惯经拶夹,今在囚中,没有使用,又无亲戚,只得他囚吃余的冷饭保命,天昏地黑的过了。今见明晃晃的银子,虽使明日就死,当下流涎动心,又复发兴起来。古绥看他这般光景,乘势将明天代了严侍郎拷讯抵赖之话,说了一遍。那死囚千肯万肯,十分领诺了。于是古绥再往严学初单身房里,收拾了铺盖,暗暗出了天牢门,来到胡刑部府前,古绥引前,直至内堂套间小书屋坐下,然后古绥忙进叔叔室内告诉。胡伯远大喜,忙到内堂相见,献茶道:“世兄三岁牢中苦楚,弟心如割。今日相对,还似梦寐了。”学初流泪道:“大人今日下来审问,如此周全,大恩盛德,难以形言。张吏部有何吩咐?”伯远道:“张世丈刚才临教,明天法庭不可动刑,只依世兄口供应旨,不使世兄吃苦,恐是了不得。今也满朝文武,大半是郑鄤、杨少游之党,举皆着脑审察。若非下官,得了死囚中替行拷掠,必然走露消息,祸又到大。今也设计,世兄不受苦楚,下官又免罪累,神鬼莫测,世兄放心罢。”学初啧啧道:“大人之言很是,很是。虽然使晚生千拶万夹,百般拷掠,放在闸刀之内,决不招认了张吏部呢。”伯远道:“这是自然。如此时候,下官岂不心不自安,只恐耳目烦多,设此圈套,以掩左右。今供薄酒,只为世兄压惊。”因进膳肴,酌酒相贺。学初又是感激,又是喜欢,饮酒道:“大人明白正直之快论,实令人叹服。”伯远呵呵大笑。直至鸡唱,各自安寝。
次日,伯远将赴衙门,先见学初请夜安,复道:“下官只赴衙门里去,照法计行,万无失的。已使死囚发声哀喊,受着苦刑,不为认真,糊胡涂涂的,询了一堂,驳画供,便去覆旨。那时郑云镐那厮,哪里免得妄奏人之罪?那时郑云镐反坐下狱,审究核问。这时候都在我身上呢。”学初满满的欢喜,拍案叫道:“大人若将此案翻覆是妥,不但晚生含珠结草,吏部老爷必然感大人之情分,要升极品之职任呢。”伯远道:“世兄,用酒罢,下官赴宪衙去了。”学初道:“大人十分勤劳呢。”当下胡伯远听了衙役齐集久等,便坐了暖轿,高高抬着,吆喝进衙门去了。古绥预先使人取过半新不旧的朝官服着,与他禁子们,传给死囚一时换着。那死囚欢喜,穿的服着,果与严侍郎一般面貌,悄悄的躲在天牢里一个静僻处,依旧戴着铁叶脑箍,套了匣牀,锁了项金,坐待核审。再说胡刑部坐轿,直到法堂前下了轿,坐了堂。两边衙役喝了一声,肃然排班。胡刑部传谕道:“今也应旨坐堂,穷核重犯,非同小可,正宜静悄悄,细细审究。衙役吏员,不许多人吵扰,只远远候着,审词覆供,不宜偷听外播,使狱体不严。俺自亲询发招,详他口供,奉明事理合当呢。”那孔目、节级们咸道:“至宜。”当下审听问招之孔目下,一切衙役们,只依着胡刑部吩咐,远远排班侍立。然后,胡刑部喝一声:“拿来犯人严学初!”众衙役皂隶的,一时答应着长声,即将假犯人,如鹰扑兔的,拿到庭下。
胡刑部大喝一声,假意拍案叫道:“严学初,你可将郑司徒花园,杨翰林如何逾墙钻穴,郑司徒如何帷薄不修之事,也是你目见的,也是谁人传道,一一的明白供来。如有半字支吾,当加夹棍,动起来呢!”那假犯人口口声声叫青天宪官:“这是十目所视,万口同声,岂犯人一毫捏说的?”胡刑部复喝道:“有何照证!本府也知尔硬强,如不动刑,怎肯招认?”喝令上夹拶起来。
假犯人高声喊道:“犯人只以直言叫阍,无甚大罪。又是朝廷大夫,那里轻加重刑!宪官不知重朝廷之礼么?”今也假犯人所供所说,尽是胡古绥所教的。胡刑部乃佯作大怒,喝道:“胡说!有圣旨究核,狠加拷掠,那里敢言大夫不大夫,亟加夹起来!”早有左右衙役一声答应,恶狠狠提起夹棍,将假学初夹起。可怜假学初痛楚得死去活来。孔目复命喷水回盨。只是那死囚,积年贝戎,惯尝铜棍滋味,复得白白地厚赂,只为忍痛叫声:“屈死我也,痛杀我也。”胡刑部更不拷掠,自言自语道:“认是公言,只将犯人所供应旨罢。”此时,郑司徒家人,魏国公心腹伏侍之人,各来宪衙门外探听,从外窥见,恶夹犯人图赖,莫不吐舌气忿忿。听处街上三三两两行人,一人道:“事关钦案,非同小可,但不能审得的。”一人道:“既然开了衙门审核,如何不使众人看过?”听听的一人道:“宪庭严威,那容闲人喧集的?”这一人复道:“并与衙役皂隶,如是远远排立,又是何意?”那一人又道:“如今之世,那有应旨不应旨的?”如此言言谈谈,过去了。两府家人听了,知有话中有机,即使一人走还,将途上问答之言飞告英阳公主。公主大怒,暗暗使一太监率领多小宫奴府隶,待犯人审勘画供,还下天牢时,在街上等候,一时拿到府中,审知动刑不动刑,真个拶夹,然后还下牢里。
话分两头。胡刑部只将假学初口供,糊胡涂涂,妆成供案,上复请裁。喝令左右,解了犯人缚束,依旧套上脑箍、匣牀、铁锁,还下天牢。衙役们一时动手动脚,将假犯人箍了脑,锁了铁索,拽出宪庭门外,走到街上。
忽有太监一员,率领许多端公属员,如虎似狼的,一齐动手,套拿假犯人,飞也似去。刑部衙役,那里听敌当得起,只言:“刑部犯囚人,法不当如此,冒法私套。”那宫隶属员,那里肯听,只为不答走去。刑部刽子们,只自还告胡刑部:“犯人下牢,中间驸马宫中送太监属员,套拿去了,道是贵主娘娘旨意的。”胡伯远听的大惊,唬得三魂失二,七魂剩一,口呆不出一言。古绥在傍,告道:“叔叔无虑。这是夫人之事,不过是审认犯人动刑不动刑。彼今夹棍,皮开肉绽,血淋淋的,那里想得真假?但知其重刑,还送天牢。今夜叔叔使严侍郎缚束脚膝,外涂狗马之血,假作蹒跚匍匐之状,暗暗送了天牢,以待皇旨发落,谁人知道些儿呢?”伯远听了,道:“你说的是了。”虽然如此说,又不免怀着鬼胎。且不说胡伯远还家。且说英阳公主闻说太监拿到犯人,满身腥血,移不得脚步,匍匐膝行,满面垂泪痛楚之状,随令太监押送牢里。贾孺人问道:“太监平日也知严学初那厮之面庞么?”太监躬身道:“小的昨年入宫任差,严侍郎囚在天牢多年,平日不曾见过。但闻皂隶们俱说老严了。”春娘道:“这厮们之说,那里明白。娘娘且待丞相亲见一见,可以的知呢。”说犹未了,丞相入内,问太太午安毕,春娘问道:“老爷曾识严学初面目么?”丞相笑道:“那厮阴鄙谄卑,我虽不曾同席,一般朝廷,宁可不知其面?”英阳公主道:“今严有可疑,拿在门前,丞相一审真假罢。”丞相笑道:“天下虽多假称假做的,宁以犯人应旨动刑拶夹,有谁假做代受苦楚的?但老严不知怎么的献供?那刑部又是奸徒,必然护党了。”英阳道:“虽然无假犯代刑的,丞相试看他何样罢。”丞相道:“这非难事,我且看他贼脑贼头,怎的生的如是鄙悖了。”即出外堂,遂令皂隶拿到犯人。一言才发,堂下一齐答应,如鹰搏兔的,拿跪庭下。丞相熟视道:“果然是老严贼头了,何须问他?拿还牢里罢。”众手未及动手,犯人叫声道:“青天知我无罪。我虽囚在牢里,便是朝廷大夫,丞相那可私拿问招呢!”丞相一闻其声音,大惊大骇,心内想道:“我虽不与他接语,曾于午门外候朝时,看他老严在张修河面前,聒聒噪噪,言三语四,心甚鄙之。听他音声,还是声嘶,又是齿落,语多声虚。今他语音不嘶不虚,况三年牢里,倒也还少。这是作怪。”遂故意问道:“犯人曾识我否?”假学初想道:“丞相屡建大功,严侍郎必当双贺。他既屡叩相府,丞相必当一来谢答。”想毕,高声道:“我那里不识丞相?我屡进相府,候拜丞相。丞相又一番屈谢荜庐。我怎么不知丞相?”丞相大笑道:“我何尝过你之门?你又何时来我府中?我且问你:你曾豁了齿,声又嘶,你今齿豁么?”假学初道:“我不曾落牙齿了。”丞相道:“你家在那里?”假学初虽被胡古绥教他口供、问答之话,一夜仓卒之间,何曾说老严家居胡衕,无辞抑说,便闭目作垂死样,道:“我在牢里久,今又受刑重伤,精神昏瞀,不省外事了。”丞相知是假学初,怒道:“你是假学初!你是何人?敢冒犯人,何苦来被刑苦楚,必有来历,勿讳实告罢。”假犯人道:“我便礼部侍郎严学初,那里是假犯冒称?”丞相大怒道:“这般光棍,如不动刑,那肯直招?庭下的,一发拶夹罢。”左右齐声答应,一时动手夹起来。
那假严学初登时昏绝。丞相命取水喷起来。众多衙役取水喷他,便作落汤鸡一般,旋复苏来,高叫道:“我是朝廷大夫,丞相虽尊贵,也非刑部宪慈,又无应旨,如何私自施刑?”丞相喝道:“好个泼皮!你是那里来的匪棍花子歪货,敢生撒赖!庭下们,另拶取服罢。”皂隶一倍拶接几次,假学初虽然愤吃夹棍,一般是骨肉,先又已多伤损于刑部,那里忍得住皮开肉绽上加了恶刑?便叫:“宽松我暂时,我且供真的。”丞相命少息接。假犯人道:“我是礼部侍郎严学初。当初疏语,犹可不是,今我又供怎的?”丞相冷笑起来:“这厮善吃夹的,只边益加拶罢。”左右又动手夹起来,不暂歇息。
假学初那里忍耐,登时死去活来。半日,声在喉间道:“我今死了,白顾了他不得。”丞相道:“这犯说甚么?”假犯人再叫道:“我非严侍郎。昨夜胡刑部使他侄儿,如此这般。那严侍郎,胡刑部安安稳稳的藏在刑部老爷家里。小人貌似严侍郎,受厚赂,代受拷夹,今至死境,不得另讳了。”丞相大骇道:“你果甚么人?”假犯道:“小人便是响马牛二的,囚在天牢待死。总是刑部爷之吩咐呢。”丞相便命拿出,囚在牢中,转入内堂,备说假学初受赂代刑之事。
英阳大怒,登时命鸾轿,入侍太后娘娘请安。太后答罢,道:“女儿有甚不平?气也好不舒服。”英阳大哭,呜咽不能对。太后摸不着,问道:“女儿有甚委屈,这般苦恼?”英阳遂将胡伯远究核假学初,拷问之事,一五一十,告了一遍。太后大怒,拍案道:“不杀这贼臣,如何出我与女儿口气!待万岁入来,当有发落。”说未了,皇爷入于内殿,见英阳,问了道:“御妹何时入内?刚才刑部官复上贼臣严学初之审供,游辞妆撰,抵头不服。明日当更亲问得情,以快妹妹心罢。”太后推破玉如意,大声道:“不杀贼臣胡伯远,何以明英阳之心!”天子惶惧,奏道:“刑部官虽然不得奸情,犯人抵赖,罪不在于刑部官。”太后冷笑道:“昏君。”随将假学初讯夹供招之事说道:“胡伯远可是不杀的?”天子大怒大骇道:“有这般奸党之欺蔽,不可迟待明日。假犯人今在哪里?”英阳道:“方拘留在驸马第呢?”龙颜大怒,即出外殿,登临震怒,登时诏会文武官员。此时朝廷震惧,不知事体如何,莫不战栗骇奔。天子即命左柱国张君正、御史大夫狄弼琦按治。又命拿下了刑部尚书胡伯远,缚紧,拶夹起来,问那严学初贼犯藏在那里。
伯远魂飞天外,强饰招奏道:“严学初囚在天牢三年,臣承诏旨,刚才拷掠审究,还下狱里,驸马杨少游夺拿私第去了,非臣之罪。拿下杨少游招问,知臣不诬了。”天子大怒道:“奸党饰辞图赖,如见肺腑。”即命夏太监往丞相第,拿到假犯人。又命兵马团练使吴成团住胡伯远家,搜捉严学初以来。两人分头出捕。
先说夏太监,飞到驸马第,问那假犯所在。宫里太监、端公们,一时动手,将假犯出来。夏太监看来,惊道:“这是严侍郎,如何说假的?不论真犯人、假犯人,承命拿去罢。”不满一顿饭时,拿到庭下,禀告天子。龙颜熟视道:“严学初搜来那里藏?”太监奏道:“奴卑承命,往驸马宫中,拿来假犯人的。”天子倒甚骇然。狄弼琦先问假犯人:“尔是甚么人,敢冒犯人之名?”假犯不敢隐瞒,俯首供道:“小的是牛二的,积年响马,囚在天牢。前夜,胡刑部的侄儿相公,来到牢中,给白银二百两,谓小的假做严侍郎,如此这般。小的只依其侄子所教,死罪,死罪。”此时,胡伯远见了拿到假犯人,听着他所供,分明一个霹雳当头打下来,只恨没有地缝儿,不能一时钻去了。天子听那假犯招出胡伯远侄子,亟令一同拿质。再说吴成承旨,调发五城兵马五百,团团围住胡伯远第宅,水泄不通。彻内彻外,搜来搜去,引了家丁,一一盘问。索到内堂套间小书房里,严学初正与胡古绥讲说假做拷掠状,登时见了许多军健,搜到捉拿,便与胡古绥一同捆如攒马四蹄一般,至于殿庭下边回禀天子。
天子看他严学初越发忿怒,即命先将古绥拶夹究核。古绥那里忍得?终将昨夜张修河暗赂金银,为严学初百般调全,初不动刑,只凭口供胡涂应旨之事,一一确招。
天子大怒,即命一齐夹棍起来。金吾拶夹,非同小可。胡伯远胫骨尽碎,严学初昏绝复苏,知不得讳,遂将当初张修河自制弹文,构陷郑鄤、杨少游,使他论核呈上之事,胡古绥夜到天牢,解释脑箍,暗出天牢,藏躲胡伯远之内堂,复将死囚中貌类替为刑楚,教他图赖,鬼鬼祟祟,糊胡涂涂,上复之由,一长一短,直供招来。
天子又怒又骇,开言道:“奸党欺君误国,恶贯满盈,天不可终欺。”即令监刑官推出严学初、胡伯远、胡古绥三个贼臣,腰斩于东曹市。籍其家产,小大家眷尽为诛戮,凡四百八十二人。下张修河于天牢,以待诏旨。
罢朝,还内,便将三奸诛殛之事,一一告诉太后娘娘,又待英阳贺喜。太后、公主俱为大喜。此时一国之人,莫不快活,朝着清明。
未知张修河在天牢狱中,如何发落?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