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昨夜族头耀斗魁,今朝上将诰戎师。臂挽雕弓神落雁,腰横宝
剑勇诛魑。
三千罴虎如云拥,百队旌旗掣电随。试看累囚争献馘,遐方拜
伏贺唐虞。
却说岳元帅在岸上,看见阮良在水中,擒住了兀术,心中好不欢喜,举手向天道:“真乃朝廷之洪福也!”众将无不欢喜,军兵个个雀跃。阮良擒住了兀术,赴水将近南岸,那兀术怒气冲天,睁开二目,看着阮良,大吼一声。那泥丸宫内一声响亮,透出一条金色火龙,张牙舞爪,望阮良脸上扑来。阮良叫声:“不好!”抛了兀术,竟望水底下一钻。这边番兵驾着小船,刚刚赶到,救起兀术,又捞了这马,同上大船。一面换了衣甲,过河直抵北岸。众将上岸,回至河问府,拨兵守住黄河口。兀术对众平章道:“某家自进中原,从未有如此大败,这岳南蛮果然厉害!”即忙修本,差官回本国去,再调人马来与岳南蛮决战。且按下慢表。
再说南岸岳元帅见兀术被番兵救了去,向众将叹了一口气道:“这也算是天意了!只可惜那条好汉,不知性命如何了?”说未了,只见阮良在水面上透出头来探望。牛皋见了,大叫道:“水鬼朋友,元帅在这里想你哩,快些上岸来!”阮良听见,就赴水来到南岸,一直来到岳元帅马前跪下叩头。岳元帅下马,用手相扶,说道:“好汉请起,请教尊姓大名?”阮良道:“小人姓阮名良,原是梁山泊上阮小二之子,一向流落江湖。今日原想擒此贼来献功,不道他放出一个怪来,小人一时惊慌,被他走了。”元帅道:“此乃是他命不该绝,非是你之无能。本帅看你一表人物,不如在我军前立些功业,博个封妻荫子,也不枉了你这条好汉。”阮良道:“若得元帅爷收录,小人情愿舍命图报。”岳元帅大喜,遂命军士与阮良换了干衣。一面安营下寨,杀猪宰羊,赏劳兵卒。又报张国祥、董芳带领军士粮草到来,元帅就命进营。与众将相见毕,又叫阮良与张国祥、董芳亦拜为义友。又写成告捷本章,并新收张、董、阮三人,一并奏闻,候旨封赏。
一日,元帅正坐营中与诸弟兄商议,差人各处找寻船匠,打成战船渡河,杀到黄龙府去,迎请二圣还朝。忽报有圣旨下,元帅出营接进,钦差开读:
今因太湖水寇猖狂,加升岳飞为五省大元帅之职,速即领兵下
太湖剿寇。
岳爷谢恩毕,天使辞别,自回去了。岳元帅急忙差官知会张元帅,拨人把守黄河。即命牛皋、王贵、汤怀、张显四将:“领兵一万先行,为兄的整顿粮草,随后即来。”四将领令,发炮起行。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在路不止一日,早已到了平江府。离城十里,安下营寨,歇息了一天。牛皋独自一个骑着马出营,闲步了一回。但见百姓人家俱已逃亡,上剩空屋,荒凉得紧。牛皋想道:“别的还好,只是没处有酒吃,好生难过。”又走了一程,见有一个大寺院。走到面前,抬头观看,却认得牌匾上四个旧金字,是“寒山古寺”。就进了山门,来到大殿前下了马,把马拴在一棵树上,便一路叫将进去:“有和尚走两个出来!”直寻到里边,也没半个人影。再寻到厨房下去,四下一看,连锅灶都没有了,好生没兴。只得转身出来,却见一间破屋内堆着些草灰,牛皋道:“这灰里不要倒藏着东西。”把铁锏向灰里一戮,忽见一个人从灰里跳将出来,倒把牛皋吓了一跳!
那个人满身是灰,跪下磕头道:“大王爷爷饶命吓!”牛皋道:“你这狗头,是什么人?倒躲在灰里吓老爷!”那人道:“小的是寒山寺里道人。因前日大王们来打粮,合寺和尚都已逃散。只有小人还有些零星物件要收拾,方才听得大王爷来,故此躲在灰里。望大王爷饶命!”牛皋道:“我那里是什么大王?我是当今皇帝差来捉拿大王的,岳大元帅麾下统制先行官的便是。我且问你,这里那里有酒卖么?”道人道:“原来是一位总兵爷爷,小的却认错了。这里是枫桥大镇,那一样没有得卖?却是被那太湖里的强盗常来抢劫,百姓们若男若女,都逃散了,目今却没有买酒处。”牛皋道:“吓!难道这里是没有地方官的么?”道人道:“地方官这里原是有的,就是平江府陆老爷。他的衙门在城里,不在此地。”牛皋道:“这里到平江府城,有多少路?”道人道:“不多远,不到得七八里,就是府城。”牛皋道:“既如此,你引我老爷到那里去。”道人道:“小人脚都被老爷戳坏了,那里走得去!”牛皋道:“我有道理。”把道人一把拎着,走到大殿前,解了马,自己跳上去,把道人横在马上,一路跑来,直到了府城下。将道人放下,就逃去了。
牛皋对着城上高声叫道:“岳元帅奉旨领兵到此剿贼,地方官为何不出来迎接,如此大胆么?”守城军士飞报与知府知道,慌忙开城迎接,说是:“平江知府陆章,参见元帅爷。”牛皋道:“免叩头罢!我乃统制牛皋,这有弟兄三个,领大兵一万,离此十里地安营,俺家元帅早晚就到。我们辛辛苦苦为你地方上事,难道酒肉都不送些来么?”陆章道:“只因连日整顿守城事务,又未见有报,不知统制到来,故此有罪了!即刻就亲自送酒肉到营来便了。”牛皋道:“我也不计较你,但是要多送些来。”知府连连应允,牛皋方才回马。陆太守叹道:“如今乱世年成,不论官职大小,只要本事高、有力的,就是他大了。”只得整备酒肴,打点送去。
且说牛皋一路回营,汤怀问道:“牛兄弟,你往那里去了这半日?”牛皋道:“你们坐在营中有何用处!我才去找着了平江府陆章,即刻就有酒肉送来。你们见了他,须要他叩头!”汤怀道:“牛兄弟,你下次不可如此!你统制有多大的前程,不怕人怪么?” 正在说话间,军士报道:“平江太守送酒肉在外。”汤怀同了三弟兄一齐出来迎接进营。陆章同众人见过了礼,叫从人抬进了多少酒席猪羊之类。汤怀叫收了,齐道:“难为贵府了!且请问贼巢在于何处?如今贼在那里?”陆章道:“这里太湖,团团三万六千顷,重重七十二高峰。中间有两座高山:东边为东洞庭山,西边为西洞庭山。东山乃贼寇扎营安住,西山乃贼人屯粮聚草之处。兵有五六千,船有四五百号。贼首叫杨虎,元帅叫做花普方。他倚仗着水面上的本事,口出大言,要夺我朝天下,不时到此焚劫。不瞒将军说,本府这里原有个兵马都监吴能,管下五千人马在此镇守,却被那水贼诈败,引至太湖边,伏兵齐起,被他捉去坏了性命,五千人马伤了一大半。因此下官上本告急,请兵征剿。今得岳元帅同将军们到此,真乃万分之幸也!”汤怀道:“贵府只管放心!就是金兀术五六十万人马,也被我们杀得抱头鼠窜,何况这样小寇?但是水面上须用船只,不论大大小小,烦贵府办齐端正,多点水手备用。小将们明日就好移营到太湖边防守,等元帅到时,开兵捣他的巢穴便了。”陆知府说声:“领命,待下官就去端正便了。”说罢,辞别回城,自去备办船只水手,齐泊在水口听用。
却说明日汤怀等四将拔寨起行,直到水口,沿湖边安下营寨,看看天晚,汤怀道:“兄弟们!不可托大,把这些强盗看得太轻了!我们四人,每人驾领小船十只,分作四路,在太湖边巡哨,以防贼人劫营。你道如何?”众人道:“汤哥说得极是。”当下就点齐了四十只小船,每只船上拨兵二十名,每人分领十只,沿着太胡边紧要处泊着。是夜正值中秋前后,牛皋吃了些酒,坐在船头上,看那月色明朗得有趣,便问水手道:“你们这班狗头,为什么把船泊住,不摇到湖中间去巡哨?”水手道:“小的们不敢摇到中间去,恐怕强盗来,一时间退不及。”牛皋喝道:“放屁!我老爷为拿贼而来,难道倒怕起戚来?我如今行船,犹如骑马一船,我若要加鞭,你们就摇上去。如不遵令者斩!”众水手答应一声:“是!”即时把船摇开。后面九只小船,随着而行。牛皋坐在船头,见此皓月当空,天光接着水光,真是一色,酒兴发作,叫:“取酒来!与我加鞭!”牛皋一面吃酒,水手一面摇。牛皋又叫:“加鞭!”众水手不敢违拗,径望湖心摇来。
忽见上流头一只三道篷的大战船摇将下来,水手禀道:“启上牛老爷:前边来的,正是贼船!。”牛皋道:“妙啊,与我加鞭!”水手无奈,只得望着战船摇来。牛皋立起身来,要去取钢,不道船小身重,这一幌,两只脚已有些软。谁想那大船趁着风顺水顺,撞将下来,正碰着牛皋的船头。牛皋站不稳,扑通的一声响,跌落湖心去了。那战船上元帅花普方,在船头上看得明白,也跳下水去,捞起牛皋来,将绳索捆了,回转船头,解往山寨而去。
那小船上的水手,吓得屁滚尿流,同着那九只军士的船,回转船头来,寻着汤怀的船报信,细细的将牛皋要加鞭、遇贼被拿去之事,说了一遍。汤怀大哭起来,遂传集了众兄弟,商议救他。张显、王贵也没做主意处,道:“这茫茫荡荡的太湖,又没处探个信息,只好等岳大哥来再处。”弟兄三个各自呆着,没做理会。
再说花普方擒了牛皋,回船来到洞庭山,等待天明,启奏杨虎道:“臣于昨夜拿得一将,乃是岳飞的先行官,名唤牛皋,候主公发落。”杨虎即令:“带进来!”两边军士应一声:“吓!”即将牛皋推至面前。杨虎道:“牛皋,你既被擒,见了孤家,怎么不跪?”牛皋两眼圆睁,大骂一声:“无名草贼!我牛老爷昨晚吃醉了酒,自家跌下水去,误被你擒来。你不下礼与我,反要我跪,岂不是个瞎眼的毛贼?”杨虎道:“也罢,孤家不杀你。你若降顺了我,也封你做个先锋,去取宋朝天下何如?”牛皋道:“放你娘的驴子屁!我牛老爷堂堂正正,是朝廷敕封的统制官,来降你这偷鸡偷狗的贼子?你若是肯听老爷的好话,把老爷放了,与你商量,把这乌山寨烧了,收拾些粮草人马,投降了我岳大哥,一同去捉了金兀术,自然奏上你的功劳,封你做个大大官儿。若不肯听我老爷的好话,快快把老爷杀了。等我岳大哥到来,少不得拿住了你,碎尸万段,他倒肯饶了你么?”杨虎听了大怒,叫:“拿去砍了!”两旁刀斧手一声答应,将牛皋推下来。正是:可怜年少英雄将,顿作餐刀饮血人!毕竟不知牛皋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