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赵寿回见孟士元父子,把相府门官言语禀明,孟士元曰:“此必女儿恐赵寿访问,嘱托门官诈言出差。”孟嘉龄曰:“来日郦相再来,便知端的。”父子把此言回复韩氏,专侯来日试探。是日吃了第二剂药,都又好了儿分。且说郦相傍晚令人带铺盖往内阁,自对素华曰:“我要往内阁躲避数日方目,来日家父来请,可说我进内办事,数日方暇,教他另请名医,不可延缓。”说罢上较,径往内阁去了。
到了次早,韩氏病己好了大半,对孟士元曰:“我今精神加倍,速差人去请郦相兹来,待我细认。”孟士元曰:“我岂不要认女儿,何待你言?“即出来令家人往相府内恭请郦相前来医治,家人领命而去。
不须臾,回报相府称郦相昨晚进内阁办事,吩附须数日方暇闲,教老爷另请名医,不可延迟自误。孟士元入内对满门说明此话:“看来明是恐伯你相认,故此躲避。”韩氏曰:“如此确是女儿,故不敢来。”嘉龄曰:“今已应效,切不可换医生,连日服药太攻迫,今已清安,且停一日,侯来日请来末迟。”众皆称是。是日韩氏精神更加数倍。次早,孟士元曰:“不管是女儿不是女儿,今日一定要请来医治要紧。”即令一名家人,“恐门下相阻,带我的印帖,往相府外伺候,若见郦相,即便请来。”家人领命,持帖直到相府,问门官,门官称郦相尚未出阁。孟家人就在相府门前伺候,连吃饭也不敢回府吃。等了一日,并不见郦相出阁,直到上灯方回府禀明。孟士元着急道:“连停二日药,来日若不来,恐病症变更,岂不利害。”孟嘉龄曰:“来日若不来,待儿进阁,务要来。”孟士元曰:“说得是。”
且说郦相自初二晚宿阁,至初四日,帝退朝回正宫时,皇甫皇后已怀孕,帝因前皇后因产身亡,故更加珍重,夜间不进宫,恐一旦动兴,撞了胎气,只日间进宫与皇后闲谈,夜即宿别宫。当下帝偶问内监曰:“连日何人宿阁办事?“内监曰:“自初二晚郦相进阁,日夜批案,至今尚未出阁。”帝谓皇曰:“梁相及六部大臣批案,俱皆不妥,朕务须亲自批改,方敢举行。惟有郦相批案正当,从无差错,若是他批过,朕即放心举行,毋容疑虑,真朕股肱大臣,代赈效劳,且又少年诚实,不贪妻子色欲,不辞劳苦,日夜宿阁,朕真万万不及他的辛苦勤谨。”就令内监赐四件点心与他,以为慰劳。内监领旨送去,不须臾回复曰:“郦相叩头领受。”皇后即曰:“陛下真是主贤臣忠。“帝曰:“满朝公卿,不及郦相才能,教朕怎不敬重!“
到了晚间,帝退出正宫,独坐无聊,至初更后,谓小监昌曰:“长夜无聊,卿可燃一小灯,往内阁访郦相相谈,亦见臣和合之至意。”按权昌年方二旬,作事谨慎诚实,成宗待为心腹。当下点一小灯,帝素服步到内阁前,把守内阁的人役忙前跪下。帝间曰:“郦相睡否?“人役奏目:“末睡,正在批案。臣通报,好备迎接。”帝喝住曰:“郦相为朕批案辛苦,怎好劳烦迎接。不必通报,待朕自己进去罢。“回顾权昌曰:“可吹灭小灯,不许惊动郦相。”帝即轻步进阁,见郦相软巾紫袍素衣,在灯下案前批案,堂上灯烛辉煌,帝深服其辛苦,蹑足近前,低声曰:“郦先生何必如此辛苦?“郦相闻言吃一谅,忙举右手搁住灯影,回身细看,方知是圣驾,慌忙出位奏曰:“臣不知驾到,不曾远接,罪该万死。”成宗御手扶起曰:“内阁不比外殿,先生何须行此厚礼。”郦相曰:“圣人暗室不欺,臣虽在宾宾之中,亦不敢乖君臣名份。”帝赞曰:“先生真古圣贤不及,肤何幸得卿,可谓社穆臣也。”这时郦相骂把门人役:“御驾降临,不行通报,下次若再如此,活活打死。“帝笑曰:“非关人役不报,朕因闻卿批案辛苦,不敢劳卿迎接,故不许他通报。”郦相不悦曰:“陛下下次不可如此紊乱君臣名份。”帝既愧又喜,赞曰:“难得先生铁面无情,朕甚拜服。”即到当中坐下,郦相赐坐旁边,人役献茶。帝对郦相曰:“天下俱道为君快乐,朕道为君实是受苦。喜怒不形于色,恐误人性命步言语不敢乱道,恐被人察出虚实,内宫妃嫔不敢言笑,恐恃宠横行,四时果菜不得先尝,恐吃下作祟,宫外不可闲行数步,看来不及书生,可以游山玩水,到处留题。”郦相曰:“陛下乃九重至尊,怎效书生所为。”帝曰:“人生富贵适志臣,孔子亦云“吾与点也。『朕夙兴夜寐,辛勤劳苦,倘一差错,求为匹夫不可得,不及书生多矣。朕今惟愿早生鳞儿,长大朕即禅位,以求清福,云游天下名山胜景,寻访神仙异人,以觅长生之路,朕愿足矣。“君臣言谈之际,听得更鼓已打三更,郦相寻思,我系女流,与天子长夜闲谈,日后改妆必惹人嫌疑。即奏曰:“夜将四更。请圣驾回宫安寝。”帝曰:“适遇天下升平,且有先生料理国政,朕得偷闲,又值正宫怀孕,联长夜无聊,夜欲与卿畅谈,方见君臣相得之意。”郦相心想:若与帝坐谈达旦,日后必有秽言。”乃奏曰:“君臣议论国攻,但卜其昼不卜其夜!况所言皆非国政,彻夜言谈,外臣必疑臣此官从趋媚得来,陛下亦失威严。”帝笑曰:“先生差矣,先朝太宗到了大雪之夜,犹至赵普家叙谈,至今传为佳话,称其君臣相得。卿何推辞?“郦相曰:“彼时太宗与赵普俱曹年迈,故无闲话;今陛下与臣皆年轻,不合议论。请陛下回宫为是。”成宗大喜曰:“朕若肯与臣言谈,无不以为欣幸,卿却以狂言推辞,其铁面无情,令朕敬服。”吩咐权昌燃灯回官。权昌点了灯烛,成宗起身,郦相送行;帝回头拦住曰:“夜深了,先生免送,各从其便。”郦相曰:“君臣之礼难废。”遂送出阁,帝即回宫。郦相进内,令人役灭了灯烛自已闭了房门,宽衣上牀,自思帝果明哲,深服礼义。来早即当回府,谅母亲必换名医,若再在此,帝虽好意,再来我却有不便。
到了次早,孟士元自初三停药,至初五日已停药三日,令一名家人带印贴往相府伺侯,若觅当即请来,倘早饭不回,当着公子进内阁恭请。韩氏喜曰:“免得老身狐疑。”孟士元曰:“明是女儿,但他为人刚毅,故不敢认。今可依计行事。”
且说孟家家人来到相府,问门首曰:“郦相爷回来否?“门曰:“尚在内阁末回。”家人即在府前站立。顷刻间,一个家人奔回相府,叫曰::“郦相爷要回府,快传执事轿马前去跟回。”停一会,各人员齐集前去。那下贴家人大喜;不多时,大锣响亮,郦相已回。孟府家人奔到翻前,跪下禀曰:“小人乃孟家家人,奉老爷之命,要请太师爷宪驾降临,前去洽病。已侯三日。现有印帖在此。”郦相喝令停轿,家将随将印贴呈上。郦相看过,曰:““因国政忙乱,不能出阁。已曾吩咐过家人,教你家老爷早换医生。何必等待?“下帖家人曰:“门官亦,曾教换医生,奈家主不敢另换,恐误性命;望太师救济。”郦相寻思停药三耳,未知吉凶,乃曰:“既如此,我随即前往。”即唤随从换了自己的名帖回去,然后进入后堂,下轿入内。素华迎接曰:“老爷连日使人在府前候你诊脉,可曾遇见么?“郦相曰:“方才已遇见了。”素华曰:“既如此用心,必是夫人病中,小姐理当再往一次,谅亦不到败露地步。“郦相曰:“姊姊,你心中必说我存心不孝,但我去必定败露,,姊姊信我料事多中。今当前去。使你无异言。”素华曰:“纵然败露,骨肉相认,亦是美事。只须叮嘱老爷,不要泄漏便好。”郦相曰:“任你叮嘱,立即泄漏,焉能秘密。”遂同素华吃了点心。
只见女婢执帖报曰:“孟老爷差孟学士恭请相爷倒府看病。现在府中伺候。”郦相曰:“可请孟学士先回,我随后便往。”再着外边传齐轿马伺侯,郦相由十吩附女婢遏出。停一会,门官入报曰:“轿马齐备。”郦相谓素华曰:“来日乃是二月初六日,钦点大总裁之日。朝廷重用老丞,但粱相与家父俱皆老迈。或点我为总裁;你可将我随身应用衣服收捻停当,倘得为总裁,以免一时匆惶。我亦立愿要作大总裁,传个门生满天下的美名,我方心满意足。“素华曰:“小姐有此才学,朝廷定然点着。”郦相曰:“我此去看病,恐难脱身。若延久不回,你可差人前去,诈称令尊催我回来收拾衣服,恐朝廷来日钦点总裁。我可脱身回来。”素华曰:“奴家知道。”
郦相即出门,执事跟随,直到孟府。人役报入孟士元曰:“郦太师来了。“孟士元父子即把韩氏用被围住身子,嘱曰:“少停若来看病,可依计而行。”韩氏曰:“是我的女儿,岂不要紧。”孟公父子退出,孟嘉龄开了中门。奔出大堂前迎接。郦相直如后堂前下轿,孟士元降阶迎接到堂上,分宾主坐下。茶毕,相曰:“下官曾嘱初三日另换医生,老先生何故反停药三日?“士元曰:“难得丞相费心,拙内方得残生,怎敢另换医生误事。早间老丞相若不出阁,小儿即要进阁恳求。”郦相曰:“我只道换医生,故此延迟,但不知尊夫人病体若何?“孟士元曰:“自药以后,已经病势稍安。望老丞相进内看脉。”郦相曰:“请先看脉,再作商议。”孟士元称谢,即起身引到卧房,见礼坐下,献茶毕。
单言韩氏卧在牀上,静心细看,果是女儿;心中大喜。时孟嘉龄移椅放在帐前,请郦相坐下。韩氏伸手出帐,扯住郦相袍袖叫曰:“难得女儿在此,想杀为娘,真是可怜。何不早来相认,好不残忍!“郦相面上不悦。挣脱袍袖,来到桌前,发语曰:“妇人家怎样如此颠倒。”孟士元恐其变脸,向前陪话:“病狂言乱语,望丞相幸勿见罪。”只见韩氏在怅内叫曰:“女儿好忍,既已相会,又走去了,岂不气杀我也。”一声响,连被跌下,直挺挺不动,卧在地下。孟嘉龄见郦相不肯相认,向前来扶起;将身遮住韩氏头面,假意哭曰:“逆妹表情,既不相认便罢。今枉死,叫孩儿痛死。“孟士元忙向前蹲身抱起,骂曰:“不孝女立心残忍,当面不认生母。亏你拯送性命,死得不值。“郦相思,若不相认,倘母亲有失,岂非不孝大罪?一时感动天性,顾不得泄漏,奔到韩氏身边叫曰:“不孝女丽君在此,母亲快快苏醒!“泪珠直垂将下来。
孟士元见女儿自认,遂埋怨曰:“女儿好得残忍,与我同朝多日,不通消息,使我日夜狐疑。”那韩氏好似跌不倒一般,挣坐地上,扯住郦相泣曰:“亏我四载相思,到今方得相认。”媳妇方氏闷在屏后,忙进房来,与丈夫并郦相扶韩氏上牀睡下,把帐钩起,移椅一同坐下。韩氏喜从天降,携住女儿手问曰:“女儿平日孝义俱全,何不赶早相认;与皇甫郎早完亲事?你今不男不女,又累皇甫郎悬望,大为不该。“郦相曰:“皇甫郎怜新弃旧,且捐弃父母受苦仇怨,又不禀明座主,父子协奏赦有刘家满门性命,岂有叛逆只罪一人商已?当时诏至内阁,众臣不服,俱邀我进宫谅阻,我不忍破他姻缘,极力苦劝,众官方止。及完亲之日,我又不妒忌,亲往庆贺畅饮。当日我若同众官谦阻,虽有皇后势力,亦不能违律法。故梁相与爹爹俱说徊情曲法,他还不知我的恩情,孟士元曰:“果然,此诏甚是不公,大臣不服。”郦相曰:“前年刘氏不过私放皇甫郎,亦无甚恩德,论理只好赦其自己完亲而已,怎能赦其满门?似我逃走时,受尽苦楚,我却又奏主招军,取中会元。成就他骨肉完聚,满门富贵。他不念刘氏乃我仇人之妹,完娶用八抬大轿,半朝攀驾。况我乃是他的恩师,又是当权右相,他仗着父子王爵势力,不先真师长,算来忘亲背师,真是不该。”孟士元点头道:“刘奎璧害他父亲拘禁番牢,母亲困居贼寨,他恋刘氏而忘却父母苦楚,果是忘亲背师。”韩氏曰:“莫说女儿怪他娶刘氏坐八抬、用鸾驾,连我的病亦因他娶妻从我门前经过,鸣锣开道,目无正室,为娘故此激出病来。但有一事可敬。他遏娶刘氏多日,立愿侯与你相会,方敢和刘氏同牀,至今夜夜尚是伴女儿形图独宿,情亦可谪。我近日问苏大娘方知其详。”说罢,吩咐女婢曰:“今日相会,速备酒席来庆贺,再备酒饭赏劳跟随人役。但相会之事,不可使外人及家人知道,倘有多言泄漏;立即话活打死!“女婢即通知众婢。只称郦相在花厅饮酒,俱不敢泄漏真情。当下郦相曰:“这皇皇甫郎作怪,他既娶刘氏,偏不完亲,只是何故?且女儿一介书生,蒙朝廷圣恩,摧登榜首,转升兵部,总管天下武彝;旋升右相,身压百僚,言听计从,恩遇极矣。昔《春耿》有云,友知报友,君知报君。况皇甫郎有妻,不致绝后,只是女儿不孝,不能特奉父母,罪之大也。
未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