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东方亮听张大连说两个是校尉,就有些着急,忽见从墙上蹿下一个人来,往前飞跑,身临切近一看,却是天彪。东方亮问:“你从何处而来?”小爷说:“我跟着爷爷往这里来,被我两个姑姑把我叫住,问我什么事情?我说什么楼拿住什么人了,我姑姑打发我来看看,拿住是什么人?问说有老西没有?”东方亮说:“没有老西。”小爷问:“是什么人?”东方亮说:“你小孩子家,不要管这些事情。”又问张大连,小韩信就把在京都听见人家讲论谁封什么官,自己记住了一半,内中就有这两个人是校尉的话,学说了一遍。天彪站在旁边,听那张大连说话,知道死的足两个校尉,心中一惨,一转身就暗暗走了。
天彪跳出墙来,就信步游行,又带着明月东升,只顾低着头,想这二位校尉死得真苦,又不能把两人的尸骨盗着出去,绕着太湖石、竹塘等处,也不知走在什么所在来了。侧耳一听,有木鱼的声音,心中纳闷,这里是住户人家,怎么有出家人在这打木鱼儿呢?心中又一动,东方亮已曾说过,不许我往东北去,说有个庙不许进去,若要进庙的时节,要砍折我的双腿,这里必有蹊跷之事。看了看方向,自己就是奔的东北,细细看来,前边是一段红墙,越走越近,就听见细声细气在里边念经。看了看是东西一段长墙,往北一拐,就看见那个庙,是一个清水砖门楼,两扇红门,贴着黄纸对。上联是“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下联是“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中人”。横匾是“法门不二”。隔着门缝望里一看,院内有灯光,有人在那里说活,俱是细声细气妇女声音。小爷心中纳闷,既是个庙,怎么又有妇女声音?撤身下来,往北一拐,纵上墙去,就见里面有两个姑娘,一个丫头,点着两个气死风灯,还有两个羊角灯。这两个姑娘,全是十七、八岁,短打扮,一个是红袄绿裤,大红弓鞋,鹅黄汗巾,翠蓝绢帕包头;一个是玫瑰紫小袄,青绉绢中衣,大红缎子弓鞋,西湖色汗中,鹅黄绢帕包头,这二人俱是满脸脂粉。见地下去着一把刀,两口宝剑。见那个姑娘手中提着一柄飞抓,那抓头是钢铁打就,类如一只手相仿,也是五指,一个手掌,安着骨节,全是活银钉扣儿。手背上一个菊花环子,后面挂定绿色绒绳。若论这二位姑娘品貌,十分俊美,举止端正,并无半点轻狂之态,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那胖的央那瘦的要学双宝剑,那瘦的说:“姐姐算了罢,别冤我了。你那剑法比我高明。”那胖的说:“我只会单剑,不会双剑,你要不教给我双剑,我就不教飞抓啦。”那瘦的说:“你教给我罢,你要不会双剑,我就教你,我会七手剑,还有一个进步连环绝命剑,除此之外,我可不会。你先教我飞抓,等下半日,我把飞抓学会了,打的出去有了准头,我自己练去。我已然是练了两天,打出去那抓,总不能着手,如何行得了?”那个姑娘一笑说:“你瞧着我,用中指扣住菊花环子,往外一打,总得用力。你把手一张,自来这个铁手也是张着的,打在人的身上往回一带绒绳,自来那只铁手往回一抽,那五个指尖往回一扣,就把人的皮肉抓住,要学会也不难。”那胖姑娘右手托住飞抓将要打,忽见后边跑来一个婆子,打着一个灯笼说:“二位小姐,后面练去吧。老太太把功课用完了,教我请你们来了。”姑娘说:“你先去吧,我们随后就到。”正在说话之间,那胖姑娘忽然往地下一看,哼了一声,一回手,把飞抓往外一抖,正抓在天彪肩头,往下一带,天彪躲闪不及,就听见噗咚一声,从墙头上跌下去了。叫丫鬟过来捆上,这丫鬟也真有些力气,就把自己汗巾解下来,将小爷四马倒攒蹄捆好。姑娘说:“你们在这里听信,老太太若是叫杀,你们把他就杀了。”说罢,两个姑娘全奔后头去了,教婆子给打着灯笼,跟着婆子走了。小爷羞得面红过耳,暗暗想道这个丫头好快手。翻眼瞧着这个丫头说:“丫鬟你快把我解开,你不愿意活着了,把少爷捆上,该当何罪!”丫鬟哧的一笑,说:“你是谁家的少爷?”小爷说:“你们的少爷。”丫鬟说:“此时任凭你说是谁家的少爷也不管,你绝活不到一刻了,我们老太太把你们前头人恨透了。深更半夜,爬着墙头瞧看,你还有好心哪?就是大员外的至友也是拿住就宰。”小爷听了这套话,心中一想。这老太太准是东方亮的妻室,这两个姑娘准是他女儿。前番我要给我义母磕头,他赌气说死了,不用提那贱婢,别是他们夫妻不对,也许有之,侍我问问这个丫鬟。又叫:“丫鬟,方才你们说这老太太,可是老安人不是?”丫头说:“你不要明知故问,不是老安人是谁?”小爷又问:“二位姑娘是老太太亲生之女不是?”丫头回答:“不是,一个是侄女儿,一个是干女儿。”
原来东方亮他夫妻俩并不对,这安人娘家姓梁,她本是知府的女儿,因梁老爷故去之后,夫人上了媒人的当,提说东方保赤家里是多大财主,住的是城墙,就把女儿给了东方亮。过门之后,夫妻就不对,后来慢慢的就知道了他们根底,苦苦劝解,东方亮执意不听,后来夫妻连话都不说了。梁氏寻了三回拙志未死,奔在这个庙中,与东方亮说明,只要有三寸气在,谁不见谁。这个庙是刘村那个尼姑庵,如今圈在院里了。这梁氏就在庙中苦修吃长斋,终日念经,只求得东方亮哪时改恶从善,夫妻还是见面。就带着两个婆子,两个丫鬟,一个叫秋菊,一个叫腊梅,皆因是东方亮的兄弟东方明,有个女儿叫东方姣,也是苦劝他父亲改恶从善,东方明不肯,把女儿就送在团城子来了。姑娘一见伯父与三叔比他父亲作恶尤甚,自己无奈,投奔清净庵,见了她伯母,娘儿两个对哭了一阵,也就在这清净庵立志修行。后来东方姣给梁氏磕头,不叫她伯母,就叫她娘亲了。那两个丫头,老太太最喜爱秋菊,也认为义女儿。论说秋菊比东方姣大一岁,今年十九,可管着东方姣叫姐姐,后来老太太给她起个名字,叫东方艳。这东方姣是在家中有一个使唤婆子教她练的武艺,这婆子是个女贼,会使飞抓,这东方艳跟着金仙、玉仙,一同练出来的功夫,她由十一岁就练起,也会使链子锤。这姊妹两个,除了针线之外就是玩拳踢腿。可巧这日晚,东方艳要与东方姣学抓,东方姣一看地下有个人影,一抖飞抓,将天彪抓将下来。叫丫鬟把他捆上。
丫头一问天彪来历,小爷就把自己的事也就说了一遍,怎么给大员外磕头,怎么认的义父,怎么叫门没叫开,教姑娘抓下来了。丫鬟说:“你这话可是当真哪?”天彪说:“焉能与你撤谎?”丫鬟说:“就在此听信罢。”就见婆子打后头来了,说:“腊梅,姑娘说这件事不用告诉老太太,把他杀了罢。”丫鬟说:“这个杀不得,他是少爷。”就把天彪的话说了一遍,婆子说:“既然是少爷,这可不能不回禀老太太了。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回话。”丫鬟说:“使得。”去不多时,复又回来,说:“腊梅,老太太要见他。”丫鬟问:“解绑不解绑?”婆子说:“姑娘叫捆的谁敢与他解开!”仍绑着二臂,婆子引路,直奔后面。天彪进去,见屋中幽雅沉静,当中梗木罗圈椅,坐着一个年老的妇人,倒是慈眉善目,上垂首并肩坐着那二位姑娘,全都换了长大衣服,珠翠满头,环佩叮当。天彪双膝点地,冲上一跪,说:“娘亲在上,孩儿与娘亲叩头来迟,望乞恕罪。”梁氏道:“素不相识,因何将老身唤为娘亲?”天彪说:“我跟着我天伦,本打算在这里佣工,不料大太爷一见孩儿,十分欢喜,认孩儿为义子,与我义父磕头之后,我就打听义母,我义父不叫孩儿前来给义母叩头。孩儿一想义父多大,义母多大,我这才背着我天伦,前来与你老人家叩头。不料到此间,双门紧闭,我打算跳过墙来,可巧见了姑娘把孩儿拿住。如今见着了娘亲,只要见着你老人家一面,虽死瞑目!”梁氏往下一看,本来天彪生得俊秀,齿白唇红,早就有几分欢喜,遂说道:“我儿小小年纪,竟有这一点诚心。”叫婆子与少爷松绑。小爷复又拜了四拜。老太太说:“见过你两个姐姐。”姑娘给道了一个万福,小爷打恭还礼。老太太指着说:“这是我侄女。这是我干女儿,一个叫艳,一个叫姣。”吩咐看座位,小爷坐下。又问:“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天彪说:“孩儿姓龙,名叫天彪。”老太太说:“我儿你今见过老身了,是你一点诚心,从此后,我这养性堂,不准你常来。”少爷听说养性堂,抬头一看,有块横匾,是养性堂三字。老太太说:“我儿不可久待,快些上前边去罢。只有一件,我告诉你的言语,牢牢紧记,倘或不遵,再要到我这清净庵里来,可要砍折你的双腿。”天彪答应一声,转头就走。将至门外,就听得梁氏说:“可惜这个小孩儿,祸到临头,难免项上餐刀。”婆子送出门外,迎面来了一人,把小爷吓了一跳。要问是准,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