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曰:
双侠性情太傲,南北二侠相交。扶危救困不辞劳,全仗夜行术妙。今日偏逢老道,亦是当世英豪。夜行术比众人高,鹤在云中甚肖。
且说北侠听了是云中鹤,不觉的暗暗欢喜,知道沈中元与他是师兄弟,他寄居在此庙,沈中元必在庙中;纵然他不在此处,老道必知他师弟的下落,可就好找了。暗与二位弄了一个眼色。盯展二位也想在这里了。北侠又问道爷说:“我久闻你们贵师兄弟,是三位哪。”老道叹了一声,说:“施主何以知之?”北侠说:“你们三师弟与我们弟兄们都有交情,与我们蒋四弟、白五弟偏厚,故此久闻大名。方才说过,今日见着道爷是我们的万幸,我等正有一件大事为难哪!今见着道爷,可就好办了。”云中鹤说:“我可先拦欧阳施主的清淡。我就为我们这两个师弟,我才云游往山西去了一次,整整的住了十几年的功夫,收了个徒弟,并且不是外人。”北侠问:“什么人?”回说:“就是陷空岛穿山鼠徐三老爷的公子。我见着他在铁铺门外,此人生的古怪,黑紫脸膛,两道白眉毛,连名字都是贫道与他起的,叫徐良,字是世常。我想当初马氏五常,白眉的最良,故此与他起的名子连字。如今武艺不敢说行了,十八般兵刃与高来高去,夜行术的工夫与暗器,又对着他天然生就的伶俐,又跟着学了些暗器,现今在山西地面很有些个名声,人送了一个外号,叫山西雁,又叫多臂雄。自己生来挥金似土,仗义疏财,倒有些个侠义肝胆。”北侠等三位听了大喜,说:“徐三爷一生天真烂漫,血心热胆,忠厚了一辈子,积了这么一个精明强干的后人。”南侠问:“道爷由山西几时到此?”
道爷说:“到此三清观半载的光景。住了这座小观,我是总不出门,方才心中一动,到得庙外,正遇三位,实是有缘。”丁二爷问道:“你虽不出门,你师弟你必知晓在于何处。要在你的庙中,这也都不是外人,你自说出也无妨碍。”魏道爷说:“是我方才说过,所为我两个师弟走的、如今可不是我推干净,自打我到庙中,并没见着我的师弟。
慢说在庙中,就是连面也没见。若有半字诓言,必遭五雷之下。”北侠急忙拦住,说:“道爷不可往下再讲了。”魏真说:“我倒要与众位打听打听,我们那下流的师弟作的是什么事情?”北侠说:“看你这个人不是不诚实人,又与我们徐三弟是亲家,若非如此,可是不能告诉与你。”魏真说:“我师弟若要作出大不仁的事来,我必要当着众位之面将他处治,诸位可就知晓,我这个人性如何。”说毕,北侠就将沈中元之事,一五一十的细述了一遍。云中鹤一听,怔了半天,说:“他罪犯天庭,早晚将他拿住,准是剐罪。”又问说:“我们三师弟近来如何?”北侠说:“他倒好了。”一提如今改邪归正的事情,魏老道点头,说:“这还算知时务的哪。”
北侠又说:“别者不提。魏道爷,你在此庙也不是一半个月。”回答:“半载有馀。”欧阳说:“常言一句说的好,大丈夫床下,焉许小人酣呼?”魏真说:“欧阳施主,何出此言?”北侠说:“你在庙中闭门不出,你也不曾听见有人说,你这个对面山上的贼人吗?”云中鹤道:“施主此话差矣!对面山上虽然有贼,并不杀人放火,不下山借粮,不劫夺人。”北侠听了大笑,说:“好个不劫夺人!大约着是没钱的不劫。”
魏真说:“贫道敢画押,他们要敢劫人,我愿输三位一个东道。”北侠说“好”,就把锦笺叫过来,说:“道爷问他。”魏真便问书童,书童就把已往从前细说了一遍。魏老道觉着面上发赤,三位侠客净笑。道爷说:“三位不必笑贫道言语不实,少刻我到山上看看,如有此事,若不杀了这三人,贫道誓不为人!”北侠说:“他们是个山寇,道爷你如何管得了哪?不劫人,山中吃喝什么?”老道说:“你们三位不知,就是那个大寨主,是我的拜弟。我让他们占在山上,等着遇机会之时,入营中吃粮当差,也是好的。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北侠问:“大寨主与你是拜兄弟?”老道回答:“正是。二、三纂主不是一拜,他们三人一拜。”北侠问:“道爷,你与玉猫展熊飞是一盟?”魏真说:“欧阳施主何出此言?”北侠说:“大寨主不是展熊飞吗?”老道说:“这是什么人说的?”北侠说:“我们听着酒铺中的传言。”老道说:“这就是了。”
丁二爷问:“他倒是姓什么?”回答:“姓熊,叫熊威,外号人称玉面猫。”丁二爷说:“玉面猫熊威,玉猫展熊飞,这个音声不差什么,必是外头的人以讹传讹。”南侠说:“那个彻地鼠大概也不是韩彰了。”回答:“不是,叫赛地鼠韩良。”北侠说:“这也是以讹传讹。彻地鼠韩彰,赛地鼠韩良,音声不差什么,故此传误。”又问:“那三寨主叫什么?”道爷说:“叫过云雕朋玉。他们大爷,我们一拜。原故山中先有一个贼头,有三十多人,劫他们三个人来着,教熊威杀了贼头,那些个小贼跪着,求三位为寨主。
熊威不肯,朋玉愿意,三人就为了寨主。我那日知道,贫道要将他们哄开此处,不想见面苦苦的在我跟前央求。我看着此人倒是一派的正气,应了我几件事情——不借粮,不劫人等事。可是我管他们山中的用度,故不敢违我的言语。我许下他们三个,倘若有机会,让他们与国家出力。”北侠说:“如今劫人,必有情由。”老道说:“今日必要看看此事,要真,必杀了三个小辈。”北侠暗想:“老道自己去,上山没人见着他们,知道蓦地里说些什么。要去,自己同他去方妥。”想毕,说:“道爷要上山,我与道爷一路前往,如何?”老道听了,说:“甚好,贫道与欧阳施主一同的上山。”锦笺在旁说:“三位爷爷,天已不早了,工夫一大,可怕寨主把我家的相公杀了,纵然就是到了山上,人死不能复生,岂不悔之晚矣!”老道说:“童儿放心,他们要敢杀了你家相公,我杀他们三个人,与你家相公偿命,绝不能在你跟前失言。”锦笺也不敢往下再说了。
就在庙中,道爷备的晚饭,吃毕之时,点上了灯火。童儿又说:“天不早了。”丁二爷说:“欧阳兄同着道爷去?”北侠点头。丁二爷说:“既是兄长同着道爷去,我们哥俩个在庙中等候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一同前往。”北侠就有些不愿意,怕的是与老道初逢乍见,闻名这个云中鹤夜行术工夫很好。倘若要走上路,老道兴许较量较量脚底下的工夫如何,倘若赢了他便罢,要是输给他,一世英名付于流水。所以踌躇的就是这个,不愿意教丁二爷一同前去。说道:“二弟与展大弟,你们二位就不必去了。”展爷本就不愿意去,听着北侠一拦,正合本意。丁二爷不答虚,一定要走。他倒非是要去,他惦记着与老道比试比试脚底下夜行术的工夫如何。北侠也就不能深拦了,对着老道在一旁说:“有他们二位一同前往,岂不更妙?”老道的意见,也是愿意与他们三位比试比试夜行术的工夫,故此紧催趱着他们二位一同前往。说毕,大家拾夺。老道回到里间屋中,更换衣巾。少刻出来,北侠一看,暗暗吃惊。什么缘故?是老道换了一身夜行衣靠。这身夜行衣靠与众不同,是夜行衣靠皆是黑的,惟独魏真这身夜行衣靠是银灰的颜色,身背宝剑。怎么老道是银灰的衣靠?就是他这个云中鹤的意思。
在他这衣服袖子底下,有两幅儿银灰的绸子,不用的时节,将他叠起来,用寸排骨头钮将他扣住;若用之时,将两幅绸子打开,用手将绸子揝住,从山上往下一蹿,借绸子兜风之力,也摔不着,也礅不着。要有一万丈高可不行,无非是人蹿不下来的,他就可以蹿的下来。说他这双手一抖,两片绸子一扇,类若是两个翅膀儿相仿,对着他银灰的颜色,类若是一只仙鹤相仿,因此就送了他这么一个外号。
北侠见人家是夜行衣靠,自己是箭袖袍,薄底靴子,论利落就输给人家了。二爷一瞧老道也背着宝剑,他就有些个不愿意。他也并不知老道那是一口什么宝剑,他也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就知道各人祖传的那口宝剑,横竖天下少有。就把自己的那口宝剑拉将出来,说:“道爷,你也是使剑,我也是使剑,你看看我这口剑,比你那剑如何?”说毕,就将自己那口剑递将过去,让老道一看。北侠就瞪了丁二爷一眼。南侠也觉着心中不愿意,人家一个出家人,这何苦考较人家作什么?云中鹤更觉着不悦了,心中暗道:“你我彼此初逢乍见,我那点待你们也不错,固为什么拿宝剑考较我?什么缘故?”微微的冷笑,用手接过来一看,冷森森的寒光,灼灼奇人的眼目。并不用问,老道就说出来了,说:“此剑出在战国的时节,有个欧冶子所铸。大形三,小形二,五口剑。此乃是头一口,其名湛卢,切金断玉,好剑哪,好剑!”二爷说:“魏道爷可以。”魏真说:“不定是与不是?”似乎一口剑没盘住人家,就不必往下再问了。接过自己的剑来,又把展南侠的拉将出来,递与老道去看。道爷接剑一笑,说:“怪不得二位成名,这两口宝剑世间罕有的东西,称得起是无价之宝。此剑与方才阁下的那口剑是一人所造。这是小形二第一口,其名巨阙,也是善能断玉切金。”二爷见人家说出剑的来历,叫出名色,觉着脸上发赤,把宝剑接来,交与了展爷。二爷暗想:“这个老道善能识剑,我把欧阳哥哥的拿来,大概就把他考问住了。”随即就将北侠的刀亮将出来,交与老道。北侠大大不乐。又说:“道爷,你看看这把刀怎样?”魏真说:“此刀出在后汉魏文帝曹丕所造,共是三口:这口刀纹似灵龟,其名就叫灵宝;还有一口刃似冰霜,其名叫素质;还有一口彩似丹霞,其名叫含章。这口刀俗呼又叫七宝。小道无知乱谈,不知是与不是?”北侠连连点头,说:“道爷真乃广览多读,博学切记,名不虚传。”
老道微微一笑,就把自己的那一口剑从背后拉将起来。这一亮剑不大要紧,就把下回书白菊花故事引出来了,要问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