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自结丝萝未有期,恩荣彩笔把诗题。
  好逑已叶关雎什,和调堪吟琴瑟齐。
  一命武魁朝野敬,六宫检点媵嫱宜。
  红颜杰出无多觏,外边干城亦建奇。 话说郑恩天性质直,不学无文,因是吉期已近,不知礼数规模,所以亲到南宋王府中商议行事。匡胤将这婚姻礼数,一切应该事务,开示明白。那郑恩记在心头,复又问道:“二哥,兄弟想这女娃娃,实是气他不过。到了这日,等待拜堂过了,兄弟便去多呷几壶酒,不去睬他,竟自睡觉。你道好么?”匡胤道:“若如此,你便又要讨打了。从来结亲吉日,取其夫妇和合之意。其夫妇之所以必期和合者,乃为生男育女,相传宗嗣之故耳。你明日若冷落了他,他又性如烈火,一时怒发,顾甚新人体面?拳锋到处,只怕你无力承当,那时愚兄又不好来救,你便怎处?”郑恩听罢此言,只把头来乱点,说道:“二哥说得不差,果然他发起恼来,倒是不妙之事。咱只晓得呷酒打降,是本等的事,这做亲勾当,那里晓得?还望二哥教导我怎样一个法儿,不致他打骂。”匡胤道:“古者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阴阳配合,是为夫妇。男女媾精,生息无穷,此乃天地之正气,人道之大端也。所以,人能各正其性命,方为保合太和,善全造化。若或放荡不经,便为非理;非理之人,又在正道之所不取者。今贤弟既问于我,我不说明,安知其理?汝于明日拜堂之后,归房合卺,客散安寝,须要和颜悦色,言语温柔,尽其爱敬之欢心,效于飞之乐,法君子之风,自然彼此欢洽,相敬如宾矣。”郑恩道:“是便是了,咱只恐他性儿依旧,动手起来,如何是好?”匡胤哈哈笑道:“你既做了一个男子,怎么倒怕起妇人来?凡事礼下于人,人亦必然致敬。彼时你偷他瓜吃,自然打你;今日乃明媒正娶,名正言顺之事,彼纵强暴,安有打骂之理?汝但放心,我看三春亦是知礼之人,决不鲁莽,汝只依理而行,便是无碍了。只是还有一说:这媒金谢礼,送与不送,且是由你;所有前日定亲玉块,乃愚兄之物,须要见还。”郑恩笑道:“二哥,你忒也小人之见,这玉块儿留在咱处,等待你有了侄子,与他玩耍的,怎肯还你?”匡胤道:“尊讳赖猫,果然话不虚传矣,佩服佩服。”说罢,两个大笑而别。匡胤又拨了几名得力家将,往汝南王府中代为备办。

到了吉期,陶氏弟兄同郑府家将已到,把妆奁什物搬到府中。郑恩拨令仆妇使女,铺设内房,好不齐整。外面搬送已毕,众人叩头叫喜,甚是闹热。郑恩坐在堂上,看了这些摆设物件,纷华富丽,目中从不曾见的,不觉心中大喜,说道:“咱尚没有破费,怎的陶家这般丰盛?多亏了二哥的主意,成就咱的好事。”便令行礼官行赏搬运人等。众人受赏,各各叩谢。

到了次日,张灯结彩,鼓乐喧天。郑恩请了南宋王昆仲,并高侯弟兄,及在京各官,皆到府中。只见銮舆进了府门,当堂停下。阴阳官看了吉时,赞礼官请新人出轿,夫妇一对儿同拜天地,谢了圣恩,参了祠灶,然后夫妻交拜,送入洞房。只听那歌赋悠扬,笙簧迭奏,人间欢庆,无过于此。当时饮过了合卺酒,郑恩复到外厅,与陶氏弟兄并众官见过了礼。匡胤陪了陶氏弟兄入席,众官各自依次而坐,大吹大擂,点戏开场。饮至半筵,郑恩出席,手捧金杯,行礼敬酒,先敬了陶氏弟兄、次敬大媒匡胤,以下众侯各官,俱皆辞谢。众人又饮了一会,即便起身。陶氏弟兄亦回公馆,整备三朝礼物。 郑恩送客进内,分付厨房给与办事及女眷人等酒食,又赏赐杂役等人,并赵府几名家将。诸事已毕,将身步进房来,见了三春,深深作了一揖。三春回了一福。郑恩欢喜,说道:“请宽衣。”三春遂命丫鬟解了束带圆领,珠冠蟒袍,松下软鞋。郑恩亦自脱下了公服。丫鬟接去收抬了,即送香茗过来。二人饮毕,郑恩挥手道:“你等一路辛苦,不必在此伺候了。”众妇女答应一声,各自出去,掩上房门。郑恩坐下,笑嘻嘻的说道:“姻缘之事,莫非前定?夫人还记得当年瓜园中的事么?”三春道:“妾与君天各一方,若不是这样奇奇怪怪,如何成得婚姻?那时鲁莽冲撞,谁知宿世姻缘。如今,已往之事也不必说了。”郑恩道:“早知是你丈夫,也须留情,不致下此毒手。”三春道:“这也论不得。”郑恩笑了一笑,忙伸手去解三春扣带。三春将手一推,说道:“各人自便。”于是二人各褪下衣裳。郑恩虽是愚直,然见色心动,天性皆然,又经那满室喷香,如同仙府,不觉心欢兴发,身在浮云,捧住了陶妃,相偎相倚。二人同上牙床,整备旗鼓。郑恩身在壮年,初近大色,势如枯渴。三春年已及笄,望雨已久,并不推辞。两个在香被之中,如鱼似水,云雨起来。郑恩如蝶乱蜂狂,只向花心去采。三春初经攀折,未免苦乐相勾。真是绸缪尽态,恩爱无穷。事毕之后,搂抱而睡。正是:

欣承玉体滋胶味,恨听金鸡报晓声。

二人五更早起,梳洗已毕,各换了公服,上朝拜谢皇恩。正值世宗驾临金殿,受过文武朝仪,那夫妻二人,在金阶之下,嵩呼朝谢。世宗宣上金銮,俯伏尘埃,举目一看,见了三春形容丑陋,气概雄赳,心下甚是惊骇,暗想:“郑恩这等鲁莽,不谙事体,须得要这位勇狠夫人压制于他,庶几心怀顾忌,不至胡行。”遂乃开言问道:“闻卿深知兵法,力可兼人,果有之乎?”陶妃奏道:“臣妾本系草莽之女,幼失母教,未娴闺范,性城愚鲁。以此只爱骑射,喜习兵书,一十八般武艺,大略粗知。若云力可兼人,不敢自信。今蒙圣上垂问,臣妾谨以实奏。”世宗道:“卿既有此才能,朕欲当殿一试,略观射艺可乎?”陶妃道:“圣谕所及,臣妾焉敢不遵?愿赐弓矢以试之。”世宗大喜,传旨,命值殿官即给陶妃弓箭,就于丹墀下,约计百步之外,立起红心,看陶妃试箭,以观武艺如何。陶妃领旨,谢恩起来,取了弓箭,将身退至殿外,正立阶前,弯弓架箭,对了垛子便射。只听得嗖嗖的几声响处,正如飞星穿月一般,一连三箭,皆中红心。两旁文武官员,尽皆喝彩。陶妃射毕,上殿复旨。世宗见而大悦,即谓之道:“卿以闺门弱质,而能具此勇力。负此高才,诚不世之观也。射法既见尽善,他如武艺之高妙,兵法之精通,不睹而可知其能事矣。朕心嘉悦,当有荣封。今封卿为毅勇正德夫人,钦赐武状元之职。宜与汝南王并驱朝宁,共享荣光。就行朝见皇太后及皇后,游宫三日,然后荣归府第。”陶妃受封,谢恩而起。郑恩见夫人封了状元,好不欢喜,也在下面谢了恩,先自退出。 那武状元陶妃奉旨游宫,自有宫官前来引导,先至养老宫,朝见太后娘娘。那太后见陶妃礼度从容,言词刚决,心下十分欢喜,眷爱殊深,因而问道:“贤妃青春几何?父母可在?家下还有甚人?可有出仕的么?”陶妃奏道:“臣妾虚度二十一岁,自幼父母早亡,有兄陶龙、陶虎,抚养成人。祖公曾为后唐显职,亲因兵荒世乱,避祸乡村,农桑为业,耕读传家。今又遭逢圣朝盛世,惠养万民,因此臣妾二兄安居薄业,尚未出仕天朝。”太后见陶妃所奏,言语剀切,诚实有礼,心中大喜,复奖谕之道:“观贤妃年虽幼艾,德礼堪嘉,其文武之才能,真智勇之首选。皇上爱才宠异,命职宜然。惜乎身属女流,不能朝堂辅弼。宜任内职,参理宫庭,庶见隆遇之意,今再加封尔为六官都检点之职。尔可不时进宫,凡遇内庭所有作奸犯科一应大小等事,任尔纠察劾奏,以便施行。即汝兄今系皇朝贵戚;岂可白衣终身?我当与皇帝说知,自有封爵。”陶妃谢恩不尽。太后又传懿旨,命设宴宫中以赐之。宴罢,又赐脂粉银三千两。陶妃复谢了恩,方才退出。

宫官复引陶妃至朝阳宫,朝见皇后娘娘,拜毕,皇后赐坐于旁。那皇后见了陶妃这等人物,心下虽然惊异,却也十分爱敬,亦命赐宴,又踢白银千两,彩缎数十端,其金银器皿及珠翠宝玉之类,赏赉甚厚。陶妃受赐谢恩,拜辞而出。

当时引导宫官引了陶妃,往各宫游遍。那些妃嫔媵嫱,闻知陶妃封了六宫检点,纠察宫闱,各各凛然知儆,也有相请饮宴的,也有馈送玩物的,好似上司下临,考察官吏的一般情景,恁般兴头。正是:

九重恩命新颁逮,六院闺情趋附来。

陶妃奉旨游宫,不觉三日已过,当时辞驾出宫,上朝复旨,正值世宗临殿,陶妃朝见已毕。世宗因遵太后之命,即时降旨:“封陶龙、陶虎为侯、伯之爵,即于本处建立府第。钦此钦遵。状元都检点职兼内外,优礼宜尊,即着承奉官安备宝舆,仍赐半朝銮驾,迎归府第,拨礼部官一员,赍旨护送。其内官所赐之物,着太监即送汝南王府收领。”旨意一下,诸官遵行。陶妃俯伏谢恩,辞驾而出。当时出了五朝门,早见宝舆銮驾齐都备下,陶妃上舆起行,但见前呼后拥,车辚马萧,好不威严,一行人送至郑王府来。

此时郑恩正与赵王、高侯、陶龙、陶虎亲友等众饮宴,闻知陶妃荣归,又有圣旨下来,即忙往外迎接至厅。钦差官道:“旨意是荣封郑王尊舅陶公的。”陶氏弟兄即忙俯伏听宣。钦差官开读了诏旨,陶龙、陶虎望阙谢恩。钦差官辞去,太监等亦各自回宫。陶妃命郑王朝阙八拜。然后将皇太后及皇后所赐脂粉银两并赏赉之物,一齐收了进去。众人各各称赞其能。那陶龙、陶虎分付家丁,将庙见礼物,送入祠堂。郑王又命办事官整备祭礼,祭祀祖先。夫妻二人,上香礼拜已毕。众王侯请出陶妃,依次相见。赵王匡胤说道:“后日午刻,备席在舍,请贤弟、弟妇到来作贺,望勿推却。”陶妃谢诺,辞了众人,往内去了。郑恩分付重新摆宴,与众王侯欢饮,直至酩酊方休。自此,各家王侯轮流设席,作贺新婚。按下不表。

只说世宗自登极以来,年岁丰盈,天下太平,万民乐业,文武辑睦。朝廷政事,无论大小,皆世宗亲裁,百官唯受成而已。时有河南府推官高锡上书谏云:

臣闻四海之广,万机之众,虽尧、舜不能以独治,必择人而任,以观其成焉。今陛下焦劳宵旰,一以身亲之,天下不谓陛下聪明睿智,足以兼百官之任,皆言陛下褊迫疑忌,不信群臣耳。不若选夫能公正者以为宰相,能爱养者以为守令,能理财足食者使掌钱谷,能原情守义者使掌刑罚;陛下垂拱明堂,视其功过而赏罚之,天下何忧不治?何必降导尊而代臣职,屈贵位而亲贱事,无乃失为政之本乎?宣授朝散郎、河南节度推官臣高锡百拜上言。

世宗看了,叹道:“非我好劳,只虑轻易托人,不能尽心尔。”遂乃留中不发。下日,谓侍臣曰:“凡兵在乎精,不在乎多。今以百农夫之力,仅足供一甲士之需,奈何啖我民之膏血,以蓄养无益之兵?且好歹不分,众何以劝?”乃命赵匡胤大简诸军,择其精锐者收用,其赢弱者罢去。仍诏募天下壮士,许令诣阙,拨付赵匡胤简阅,选其武勇出众者,为殿前诸班。凡禁军、马军、步军皆各令所辖将帅选之。故士卒精强,所攻必取,所战必胜。侍臣皆顿首称贺。

忽中官来奏,太师冯道卒。世宗闻奏,甚加叹惜,即敕有司依三公之礼葬之。有司奉行。不提。

话分两头。却说北汉主刘崇,自高平一败,忧愤成疾,延至数月而租,遣使告哀于契丹。契丹主接得告哀文表,即遣使命,册立刘崇之子承钧为帝,更名刘钧。刘钧得命,遂即皇帝位。那刘钧天性笃孝,行己谦恭,既嗣大位,勤于为政,爱民礼士,境内稍安。仍上表称契丹为父皇,凡贡献馈送,极其敬事。刘钧忍耻事虏,效尤石敬瑭故事,阿谀谄媚,竭力以事之。舍山后杨业干城之将,视为等闲而不用。孰知见讥于当世,遗笑于万年。后人因有一诗以嘲之:
  
  辽虏当年势最强,中原屡被犯边疆。
  甘心上表称为父,无耻刘钧计不良。

显德二年正月初一日,日食四分。世宗下旨,诏求直言。次日,封章沓至。世宗择其嘉言善行、有益于民者,见之施行。时有边将张藏英,上陈备边之策,大意谓:冀州、青州等处有胡卢河,潢亘数百里,可浚掘使深,流水令其满溢;再择地势,筑城池以守之。兵马若来,亦可限其奔突,且百姓得再生之路矣。世宗览表大喜道:“张藏英有此智谋,必能为朕守,胜于长城远矣。”一面降诏褒奖,一面遣韩通、张光远督民夫往被浚筑。二将得旨,即日带领军马,起发民夫,至李晏口地方,筑立城池,留兵马屯扎,以护沿边居民。不在话下。

却说契丹主听得张光远筑城池,遂与众将商议道:“李晏口乃大辽出入之路。若使其城筑就,屯扎重兵以守之,则我国计穷矣。今可乘其未完,出精兵以攻之,使彼不得成功,方无后患。”众将皆言此计甚妙。契丹主即差大将屈突惠为先锋,带领精兵一万,前去攻之。屈突惠得旨,遂即起兵,来至李晏口,离地数里,扎下营寨,下令番兵:“明日分四路而出,叫他四面受敌,便自走矣。”

次日,张光远与韩通正在监督筑城,忽哨马报道:“北兵长驱而来,其势甚大。”张、韩二人听报大惊,即忙传令列营而待。那民夫听报北兵大至,各各惊心,弃筑慌忙奔溃。辽将屈突惠部领虏兵,四面涌来,将张、韩之众围绕在中,日夜攻击。张光远率领步骑,尽力拒敌,北兵不退。光远对韩通道:“虏兵困逼甚急,若求救于朝廷,一时救应不及,恐误大事;不如告急于张藏英,令其鼓兵而来,虏可退矣。”韩通深然其言,即差健卒,偷出虏营,径至冀州,见张藏英告急。藏英看了文书,对差人道:“汝回去报知张主将,只要坚守三日,吾救兵便到矣。”差人奉命回报去了。 张藏英即命部将江宏守城,自领精兵五千,离冀州,来至李晏口。张光远闻知救兵已至,整顿步骑以待。北将屈突惠正看番兵攻击城壁,忽山后一声鼓响,冲出一队人马来,但见旌旗开处,张藏英拈枪出马而来。屈突惠舞刀拍马,上前迎战。两下喊声大振,金鼓皆鸣。二将战上二十余合,藏英佯输而走。屈突惠不知是计,拍马追来。藏英较其来近,轻舒猿臂,大喝一声,擒屈突惠于马上。北兵见主将被捉,溃围而走。张光远、韩通领兵齐出,与张藏英两下夹攻。北兵大败,死伤者不可胜计。三将催兵追杀至十余里,乃收兵而还。将屈突惠斩于城下号令。张光远道:“若非公忠于王事,焉能建此大功?”藏英道:“全仗诸公之力,以胜北兵一阵。但此城实乃中原之咽喉,公宜尽心筑城。若有紧急,吾当相助。”张、韩二人称谢不已。藏英别了二将,领本部人马回冀州去讫。

从此,张光远与韩通分外当心,恐契丹复来扰乱,亲督民夫,日夜监筑,未及一月,早已筑完。乃遣使上表,奏请调兵镇守。世宗得表大悦,已知藏英建立大功,遂加爵赏。仍就下诏,着张光远、韩通并受节度使之职,领部兵镇守城池。旨下,张、韩受职,分营驻守。自此,边患休息,渐得生聚。正是:

夜指碧天占胜地,晓磨宝剑望胡尘。

却说世宗一日设朝,与诸大臣议道:“朕自践位以来,每思治政之方,未得其要,寝食不忘。又有吴、蜀、幽州、南唐等处,皆阻于声教,未能混一海宇,用是为虑。尔等近臣,可撰《为君难为臣不易论》及《开边策》各一篇,与朕览之。”是时昌邑侯王朴献策一篇,世宗览而大喜道:“王先生乃先帝有功之臣,所陈篇章,深惬朕意。此非先生之深虑远谋,何以及此?乃朕之柱石也。”即日授王朴为开封府,领丞相事。王朴受命谢恩。 忽近臣奏称,有边报机密事情。不争有此一报,有分教:贤臣策百世功勋,良将布千秋事业。正是: 王政首开除暴令,仁君先务爱民心。

毕竟报的什么事情,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