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回丘亮泛舟救子胥浣纱女抱石投江却说子胥得过昭关,心中暗喜,星夜奔至东吴,行至吴江口,河水茫茫,又无船渡,子胥哭于芦花岸畔曰:“吾自离楚适宋过郑,备历艰辛,皆为父兄之仇未雪,所以不敢安居,今渡昭关而吴江难济,殆非天亡我乎?”自辰至申,与米胜游于北岸上,欲候渡舟,等至夕阳,不见渡舟,子胥与米胜将投吴江而死。忽闻沧浪之中,有数声渔歌传来,歌曰:重门夜鼓不停挝,画戟犀簪将相家,何以一身空四壁,满江明月照芦花。

  米胜急谓子胥曰:“江中有渔舟至,明辅何不呼而渡之。”

  子胥急呼:“渔者渡我!”渔父泛舟至岸。

  子胥与米胜下船,渔父见子胥形貌非常,知其必是好人,但见颜色饥饿,问其始末,子胥具实以告。渔父嗟叹不已曰:“子饥色形于面,莫非乏食乎?”员曰:“然!”于是渔父系舟于杨树,嘱曰:“子姑少坐,待我归取食而啖汝。”渔父既去,久而不来。子胥疑其聚众捉己,登舟隐于芦花深处。少顷,渔父持红菱饼及鱼羹至,则不见子胥,渔父曰:“噫,子胥疑吾为贪禄之徒!”乃呼曰:“芦中人,芦中人,吾非以子求利者也!”子胥方出,食其羹饼。解下所佩之剑,呈与渔父曰:“迫兵将至,吾不能少叙款曲,此剑乃斗宝会上秦王所赐吾者,价值百金,姑献与子,少伸谢意。”渔者辞曰:“吾闻楚王有令,能捕亡臣伍员者,赏粟五万石,官至上大夫,且吾既不图大夫之爵,而何敢取百金之剑乎?且君子无剑不游,子且速行,毋致露泄行踪。”  子胥拜谢登岸数步,顾谓渔者曰:“子既不受吾剑,愿乞姓名,以图后报!”

  渔父怒曰:“吾以子为衔屈之徒,故渡汝江,岂望报乎?”胥曰:“大丈夫一饭之德必酬,今不愿详名姓,何以满吾之意?”渔父曰:“今日相逢,子为亡臣,吾为纵盗,焉用姓名为哉?况我以舟楫活计,波浪生涯,虽有姓名,何期再会!苟天意不负二人之好,使他日复得相逢,我但呼子为芦中人,子但呼我为渔丈人,足为志记耳!”子胥欣然拜谢,上马行之数步,又顾渔丈人曰:“追兵若至,子勿渡而捉我!”

  渔者闻子胥之嘱,仰天叹曰:“吾将德以全子之命,倘若追兵别渡,岂不以吾之德变为仇乎?请以死别,以绝君疑!”言罢!断帆抛舵,连船沉于江心。子胥回见渔父,连舟溺死,咨嗟不已。后人有诗一律云:伍员脱难奔东吴,江口从容谢渔父,辞剑不为贪利客,进羹专悯负冤徒。

  芦花明月生涯有,显姓真名岂特无,既济犹疑怨害德,断帆抛舵涨江枯。  又有一绝云:吴江春水去悠悠,楚国亡臣绝济游,设使渔翁非义士,子胥难免逐波流。

  又有《赠剑赋一篇云:彼予胥兮,亡命江湄。赖渔父兮,停挠在兹。既流之济矣,图解剑而酬之。厚意殷勤,何惜千金之宝。高情特达,用陈三让之辞。哀其去国无途,迷津独立,前临濑水之阻,后有追兵之急。瞻仰而鹤发,相悯顾盼,而渔父可人。忧心尽展,凭枯木以何虞。渡口非遥,挂轻帆而已及。由是,指拭青萍,披陈素悃,念险难以知我,顾提携而赐怜。拔三尺之荧荧,波间电闪。横七寸之凛凛,掌上风生。叟乃莞尔,以兴言支,顾而话志,本期浩渺之难涉,焉可仓惶而询利。酬恩报惠,诚多公子之心;害义伤廉,且非老夫之意。况乎楚令方急,严刑具陈,尽索奔亡之党,先诛隐匿之人。若以爵禄为念,荣华是亲,则本捉尔躬而赴国,将尔剑以防身,整棹西归,自受执珪之赏,论功北面,宁无佩玉之珍。盖缘恻隐存心,难危是救,方图散发之乐,岂假吹毛之锐。情高而俗虑难量,语罢而鸣掷忽逝。

  连环吐月,空留玉匣之间;一叶摇风,渐入寒烟之际。岂不诚求志达微隐,言穷是非,弃夙愿以长往,弄波涛而不归。寂寞烟岩,从东流之渺渺;凄凉浦树,含落日之依依。已而义立一时,名超万古,轰雷霆之异状,皎日星之光辉。飘然高舟而登岸,吾于斯入而可归。

  只见隔江云露漫天,声震波涛,原是囊瓦引兵而至,见无舟渡,抽兵而回。子胥恐其东渡,慌忙而走。

  子胥驾马走上五十余里,见一女子浣纱,子胥绕水江边,行过里余,迷失道路,前复无人可询,依旧抽马回来,问前女子曰:“吾乃楚国亡臣伍员也!因楚王无道,杀我父兄,欲投东吴,借兵雪恨,迷失前途,乞烦指示,决不忘报!”女子以投东向南一路示之。子胥辞谢,上马行数步,顾谓女子曰:“楚兵追至,万勿指引其途!”

  女子曰:“诺!”子胥既谢,上马前行,至半途,恐女人见识不定,复抽马回曰:“感伊深德,不教追兵之路,愿求姓名,以图后报?”女子曰:“妾姓马氏,自幼未曾适夫,与母孀居,勤事桑麻,以供朝夕,吾哀将军有父兄之仇,指迷道路,非敢望报,今将军去而复还者数次,是疑小妾主心不定,更指示追兵也!妾请投江而死,以绝将军之疑!”言罢,抱一大石,投于江心,后史臣有诗云:濑水江边女丈夫,清辉莹浇若冰壶,綄纱自信供亲旨,抱石何妨引客途。

  月照碧潭寒骨白,霜横绿浦洁身孤,几回岸畔莺声巧,似语佳人节不枯。

  子胥将欲援之不及,曰:“此非剑杀此女,亦因理死,他日功成,焉敢忘报?”

  因名此女为浣纱女,咬指血流下,写数字于石上,为记曰:亡臣经此过,逢女浣溪纱,抱石因吾死,铭恩肺腑奢。

  写完,又恐后人认见,复以泥土掩之。上马行三十余里,天色几晚,前后又无人家投宿,闻山后有鸡犬之声,疑有人家,遂挟米胜,转入山坡,见一庄村,仅有三五人家,子胥连叩柴扉。少顷,一人开门,出视乃昔日郑界所别温龙也!龙曰:“公子何以至此?”子胥见是义兄温龙,遂将前事细说一遍。温龙整酒畅饮,各叙往事,不知外有数人望见子胥,结聚数十余人,五更左侧,喊开温龙之宅,要捉子胥入楚请功。子胥慌忙从后路密走,强徒打入其宅,搜捉不见,一齐赶来。

  子胥走上数里,饥困难进,行至溧阳,见一老妪馈饷于道。

  子胥即下马求之,妪曰:“观汝相貌,固非乞食之徒,何不奋力生涯,以图活计。”子胥乃以实告,老妪大惊,遂跪而进食,子胥食之未足,慌忙而走。老妪曰:“将军昼夜奔忙,力困饥馁,一食水饭,尚何食之不尽而遽行乎?”子胥曰:“追兵至矣!老妪与吾方便,幸勿指引其路!”老妪曰:“将军恐后追至,必须解下衣服,妾始可谋。”子膏解衣付与老妪,追马从间道而去!老妪将胥袍置于东路口,遂缢于道旁之树。强徒后来果然追至,见子胥袍服,遂直奔东南,追五十里不及而还。

  后人有诗曰:负屈含冤走渡江,兵追粮绝实堪伤,若非野母留诡计,争得将军挞楚王。  又短歌一章曰:子胥急难兮,渡吴江。溧阳绝食兮,事堪伤。

  匍匐中道兮,命将亡。忽逢老母兮,靖安康。

  强兵追及兮,虑难量。遗衣引路兮,从此昌。

  母死千古兮,入谈扬。虽为妇人兮,有丈夫之刚。  子胥从间道走入吴邦棠邑,无得故人引入,暂停棠邑,以候相知。

  一日游于城内,见一壮士状如饿虎,声似震雷,子胥疑其非常人物,正欲与之相见,忽与一士相打,众皆力劝不止,有一妇人出唤数句,其人即敛手归家。子胥默然叹曰:“险些错交此士,特怯妇之徒,何足道哉?”乃询问其姓名,皆竟是谁,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