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骁骑将军权充蛱蝶媒圣明天子喜结鸳鸯偶却说刘文叔奉了圣旨,往定河北,怎敢怠慢,即日启程。  和阴氏分手,带着王常、李通、阴识先到定陵。方到了馆驿,还未落座,瞥见刘伯姬浑身缟素,大哭而来,把个刘文叔惊得呆了,忙向她询问。李通也莫名其妙。  她还未开口,瞥见邓辰泪容满面,神色仓皇地走了进来。刘文叔见邓胡这样,料知事非小可,只听刘伯姬娇啼宛转地说道:“三哥!你晓得么?大哥被新市、平林那班贼子窜摄刘玄,将他杀了。”刘文叔大惊垂泪,绝无言语。

  邓辰向李通说道:“这事料想起来,恐是你们令兄主使;莫说是自家亲眷,就是朋友。万万做不到这层事的。而且刘伯升在日,究竟和你们令兄有多少深仇大怨呢?”刘伯姬一把扯住李通,圆睁杏眼,骂道:“天杀的,你将我和文叔索性杀了罢。”李通气得大叫如雷,向伯姬道:“你不用和我们缠。我先去杀那个负心的贼子;随后就将新市、林平的一班鸟男女,杀个干净;最后将昏君剜心割胆,替大哥报仇。”他霍地站起身来,拔出佩剑就走。

  刘文叔死力拦住哭道:“圣上既然将家兄伏法,一定是犯了什么罪的;如不然,岂有妄杀大臣的道理?大哥已死,只怪他身前粗莽,你却不能再来乱动了。”  伯姬哭道:“三哥,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大哥的为人,你还不知道么?”

  刘文叔拭泪答道:“妹妹,你哪里知道!自古道,君教臣死,不死便是叛臣;父教子死,不死便是逆子。而且大哥刚愎自用,一些不听别人的谏劝,每每要出人头地。独排众议,这就是他取死的原因。”  看官,你们看到这一段,不要说刘文叔毫无兄弟之情吗?

  同胞哥哥被人杀了不独不忿怒报仇,反说哥哥不好,岂不是天下绝无这样的狠心残忍的人么?这原有一个缘故,在下趁此将这一段说出来,看官们才知道刘文叔另有用意呢。  闲话少说,再表新市、平林诸将,见刘縯威名日盛,各怀嫉妒,每每在刘玄面前,叠进谗言。刘玄是个庸弱之辈,晓得什么,便照他们诡谋,设法来害刘縯了。  恰巧王凤、李轶等,运输粮械接济宛城,诸首领以为时机已到,便暗中向刘玄进计,便借犒赏为名相机行事,即日大排宴席,刘縯当然也在其列。刘玄见刘縯腰悬佩剑,故意要借过来赏识赏识。刘縯生性豪爽,哪知是计,忙除下来,双手奉上。

  刘玄按赤来,玩弄半天,不忍释手。诸将目视刘玄,意思教他传令,以便动手。

  谁知刘玄只是不发一言。新市、平林的诸首领,不觉暗暗着急。申徒建忙献上玉玦,意思教他速决。无奈刘玄呆若木鸡,兀地不敢下令。新市、平林的诸将只急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深怨刘玄太无决裂的手段。一会子席散,刘玄仍将佩剑交与刘縯佩上。  刘縯的二舅樊宏早看破情形,私下对刘縯说道:“今天的大祸,你晓得吗?”

  刘縯道:“不知道,什么大祸呀!”樊宏道:“我闻鸿门宴,范增三举玉玦,阴示项羽。今日申徒建复献玉玦,居心叵测,不可不防!”刘縯摇头笑道:“休要胡猜乱测,料想这班贼子,不敢来惹我的。”樊宏见他不信,也无可如何。但是新市、平林的首领,见一计未成,焉肯就此罢手,又联络李轶继续设计。那李轶本来是刘縯的私人,不想他竟丧心病狂,趋炎附势,与诸首领狼狈为奸。刘縯有个部将,名叫李稷,真个是勇冠三军。当刘玄称帝的时候,李稷即出忿言,他说此次出兵,俱是刘縯兄弟的功绩,刘玄是个什么东西,竟称王称帝起来,真是谁也不能心服的。

  这话谁知又传到刘玄的耳朵里,便大起恐慌,忙下旨封他为抗威将军。李稷不受。刘玄便领兵数千人,来到宛城,将李稷传进帐来,不待他开口,便传令将他拿下,喝令推出去斩首。  恼动了刘縯一人,挺身出来,替李稷辩白,极力固争。刘玄又没了主意,俯首踌躇。不意座旁朱鲔、李轶左牵右扯,暗中示意,逼出刘玄说一个拿字。道声未绝,已有武士十余人蜂拥入帐,不由分说,将刘縯绑了起来。刘縯极口呼冤。

  你想到了这时,还有什么用呢?生生的将一位首先起义的豪杰,枉送了生命,落得个三魂缈缈,驰入鬼门关去了。再表刘文叔听说他的哥哥被害,心中好似万箭攒穿的一样,又碍着王常在这里,不敢乱说,只好拿反面的话来敷衍众人。此刻只有邓辰心中明白。

  刘文叔收泪对众人说道:“于今圣旨下来,命我克日即往河北,国事要紧。”

  邓辰知道他的用意,忙道:“那是自然之理,我们去就是了。”王常即到刘文叔面前请假一月,回到洛阳,将刘文叔的情形,一一告诉刘玄。刘玄反觉自己太不留情面,竟将刘縯杀了,不禁暗暗地自惭自愧。随令成丹、王常带一队兵马,送多少粮械,去帮助刘文叔北伐。

  这时刘文叔已过河北,据邺城。王常、成丹随后赶到,将刘玄犒赏的粮械一齐献上。刘文叔望着旨意,舞蹈谢恩已毕,忽然守门的士卒进来报道:“有个人求见将军!”刘秀便命带进来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刘文叔心中久已渴慕的南阳邓禹。

  久别重逢,当然欣喜不置。  邓辰又出来与他寒暄一阵子。刘文叔笑问道:“先生下顾,莫非有什么指教吗?”  邓禹笑道:“没有什么指教。”刘文叔笑道:“既不愿指教,何苦仆仆风尘到这里做什么呢?”邓禹笑道:“愿明公威加四海,禹得效寸迟之功,垂名竹帛,于愿已足了。”刘文叔鼓掌大笑道:“仲华既肯助我,我还愁什么呢?”原来仲华就是邓禹的表字。

  当下刘文叔十分喜悦,又听邓禹进言道:“莽贼虽然被申徒建辈灭去,但山东未安,赤眉等到处扰乱,刘玄庸弱,不足称万民之主。如公盛德大功,天下称服,何不延揽英雄,收服人心,立高祖大业,救万民生命?一反掌间,天下可定,胜似俯首依人,事事受制哩!”刘文叔听了他这番话,正中己怀,忙用眼向左右一瞟,幸喜王常、成丹不在这里,忙道:“先生高见,秀敢不佩服。”他说罢,附着邓禹的耳朵说道:“刘玄的耳目众多,言语间,务望留神为要!”邓禹点头会意。

  当下冯异、铫期均有所闻,俱来劝文叔自立。文叔一一纳进他们的议论,依计施行,克日到邯郸。骑都尉耿纯出城迎谒,刘文叔温颜接见。耿纯见刘文叔谦虚下士,部下官属,各有法度,益发敬服不置。自己预备良马三百匹,兼帛五百丈,入献刘文叔。文叔称谢收下。  这时忽有探马报道:“王郎占据山东北隅,聚众作乱。”

  刘文叔听得,吃惊不小,忙与诸将转赴卢奴商议剿灭之策。不数日,又听得探马报道:“王郎拥兵数万,近据邯郸,假称刘子舆招摇吓诈,无所不为。”刘文叔听得这个消息,心中颇为纳闷。又怕幽、蓟一带,为王郎所得,所以先定幽、蓟,远击王郎,恰巧耿弇亦到,刘文叔便留他为长史,同往蓟州。又令功曹王霸募集市乡的新兵,预备去攻邯郸。偏偏无一人来应募。  市乡百姓,沸沸扬扬传说刘秀不是真主,刘子舆方是紫微星,一传十,十传百,说得震天响。王霸万分无奈,只得回报刘文叔。文叔晓得人心未附,便欲南归。

  诸将皆有归意,独有耿弇不主张南行,他对刘文叔说道:“明公方到此地,恩信未立,便欲南行,岂不失策?依我的愚见,现在渔阳太守与明公有同乡之谊。我家世居茂陵,家父现为上谷太守,若联合两处人马,直捣邯郸,还怕什么假子舆呢?”

  刘文叔抚掌称善。惟一班官屑归心已决,大家哗噪起来,都道:“无论如何,总要回南,谁情愿向北去,将一条生命,白白地送掉呢?”刘秀笑指着耿弇,对众人道:“这是我的北道主人,诸位怕的什么呢?”李通掣剑在手,怒目喝道:“谁敢再说出一个回字来,先将他的狗头砍下!”诸人还敢响么?

  只得随声附和。

  刘文叔遂致书渔阳、上谷两处乞救。这时已到更始二年春月了。刘文叔留在蓟城,专等两处人马到此,就调兵往剿王郎。

  不料王郎反悬赏百万,购买刘文叔的头颅。百姓哪里知道端底,沸沸扬扬,讹言百出,纷纷说是邯郸兵至,将中刘秀。刘文叔见人心如此惶惶,不如早离蓟城,再作计议。主意一定,便领了将士出南门想走。不料南门已被百姓封闭得水泄不通。  铫期奋动神威,斩关夺路,方得走脱。

  一连走了几日,方到了下曲阳。文叔已冻得面无人色。又听得探马报道:“王郎的兵已到后面。”大家惊慌得不敢停留,急趋滹沱河。前驱的探马报道:“河水长流,毫无一舟一楫。”

  刘文叔吃惊不小,不由得嗟叹起来。王霸飞马到河边一看,果然静悄悄的无有一舟一楫,只见寒风猎猎,流水潺潺,暗想道:“无船渡去,如何是好!”他正在迟疑,刘文叔带了众将,已到了河边。刘文叔对王霸说道:“怪不得没有船只,你看这河里,完全冻起来了,哪里来的船只呢?”王霸听他这话,颇为奇怪。再一回头,只见河里冻得像一面大镜子一样,不禁暗暗称奇。冯异道:“这几天这样的冷法,我想河里的冰,一定是来得很厚的,让我去试试看,如果能走着冰上过去,那就好极了。”刘文叔摇头摆手的,不准他下去。冯异哪里肯听他话,翻身下马,到了河边。俯首一望,只见那河冻得突兀,不知多厚。那边王霸也下马来,走到河边。

  冯异向他说道:“你用锤试试看。”王霸真个举起斗大的铜锤,尽力打了一下。只听得震天价响的扑通一声,王霸双手震得麻木,忙低头一看,只见冰上露出斗大的一个痕迹,一点水没有出来。冯异大喜道:“可以可以。”王霸便大踏步一直走到河心,却一点动静没有。

  忙跑回来,笑道:“快些过去!快些过去!”大家好生欢喜。

  邓禹道:“不要慌,人虽然可以过去,但是马怎么办呢?”

  刘文叔听他这话,不禁笑道:“先生,你这不是过虑了吗,人既然可以过去,难道马就不能过去了吗?”邓禹笑道:“明公哪里知道,人过去当然是容易的,但是马究竟是个畜生,晓得什么,走得不好,滑了一跤,在这冰上爬也爬不起来呢!”

  刘文叔听了这话,反倒踌躇起来,半晌向邓禹笑道:“我倒有一个法子,不知好不好?”邓禹问道:“主公想出什么法子来呢?”刘文叔笑道:“如果就是这样过去,马当然是不能走,因为马蹄是硬的,不小心就要滑倒;最好用稻草包好,那就万无一失了。”邓禹笑道:“好极了,我也是这样想。”说着大家就到田里寻了些稻草,将马蹄包好。  正待渡河,忽听得后边烟尘大起,喊杀连天,冯异大呼道:“不能再延了,追兵就要到了!”耿异不由得扶着刘文叔首先下河,走着冰上过去。接着众人也牵马过来,大家上了岸,后面的追兵已经赶到对岸。大家再回头一看,只见一点儿冰也没有,仍旧是流水淙淙,漫无舟楫。又见那边追来的贼兵,立在岸边望望洋兴叹,刹时收兵走了。邓禹举手向天道:“圣明天子,到处有百灵相助,这话真正不错!”

  话进不了,瞥见有一个白发老人,拦住刘文叔的马头说道:“此去南行八十里,就是信都。前程无限,努力努力!”说罢,刘文叔正要回答,怎的一岔眼光,那老者就不知去向。大家不胜惊异,于是同心合力,一齐向信都而来。

  不到一日,已到信都。信都太守任光,闻说刘文叔到来,连忙开城迎接。刘文叔到了城中,肚中饥饿已极,便向任光说道:“三日诸将皆未进食,烦太守赶紧预备酒饭。”任光满口答应,忙去命人大排宴席,款待诸将以及刘文叔。一个个饥肠辘辘,谁愿吃酒,都要吃饭。任光忙命人用大碗盛饭。大家虎咽狼吞,饱餐一顿,精神百倍。散了席,县令万修、都尉李忠,入内谒见刘文叔。文叔均用好言抚慰。

  任光自思王郎的军威极盛,信都又没有多少兵马,满望刘文叔有些人马,谁知单是数十个谋士战将,并无一兵一卒,不觉大费踌躇,暗道:“保刘文叔西行,尚可支持,如其去征讨王郎,岂不是以卵击石么?”正是进退不决的当儿,忽然有人报道:“和戎太守邳彤来会。”刘文叔心中大喜,忙出来接见,一见如故。

  彤听文叔现欲西行,便来谏止道:“海内万民,望明公如望父母,岂可失万民之望!何不召集二郡兵马,前往征伐,还愁不克么?”刘文叔赞成其议,忙下令带领两郡的人马,浩浩荡荡直向河北进行。一路上任光又造了许多檄文,将王郎的罪恶一一宣布出来,并云大司马刘公领兵百万,前来征讨。吓得那一班无知的百姓,惊慌万状,不知如何是好。刘文叔的大军到了堂阳县,吓得那些守城的官吏,望风而降;第二天又将贳县克复。当晚昌城刘植带了一万兵马,前来投降。  如是进行,不到十日,又到卢奴。义旗到处,万众归降。

  惟刘扬聚众十余万,附助王郎,不肯归降。刘文叔颇为忧虑。

  当下骁骑将军刘植献议道:“刘扬与我有一面之交,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他来归降明公如何?”文叔大喜。刘植当下辞了诸将,匹马而去。

  不到几天,刘植回来,报道:“刘扬是说下了,但是有一桩事情,要请主公承认,方可遵令来降呢!”刘文叔忙问道:“什么事?”刘植道:“刘扬现欲与主公联姻,不知主公可能答应么?”刘文叔惊疑道:“这又奇了,我虽然娶过阴氏,目下尚无子女,怎样好联姻呢?”刘植笑道:“刘扬有个甥女,欲嫁与主公。”他听了这话,忙道:“那如何使得呢!我早与阴氏结过婚了。”邓禹道:“天子一娶九女,诸侯一娶三女,主公难道两妻就算多了么?”刘文叔沉吟了半晌,只得答应,忙命刘植带了许多金帛前去,作为聘礼。不到几天,刘扬已将他的甥女郭圣通软车细细,送到刘文叔的宾馆里,当晚便与文叔成其好事。文叔见郭氏的态度,虽不及丽华,倒也举止大方,纤秾合度。这时刘秀便令人大排宴席,招待众将。席间共有李通、邓禹、冯异、王霸、任光、万伤、李忠、刘伯姬、耿纯、耿弇、铫期、阴识、刘植、邳彤、岑彭、马武等,一十七员大将。惟有王常、成丹,自从上次失败,早就回到洛阳去了。

  诸将军酣呼畅饮,菜上三道,刘文叔亲自到各将领面前敬酒。邓禹首先向刘秀笑道:“主公,今天吉期,理应陪着我们痛饮一场才是。”刘秀笑道:“那是自然的。一来承诸公的大力血战疆场,才得有今日;二来以后还望诸公继续努力,歼平海内妖氛。秀不才,今天每位挨次恭敬三杯!”他说罢,使取壶来首先在邓禹面前先斟三杯,依次各将面前都斟三杯。  李通笑道:“论理,我与邓大兄,今天要吃个双倍才是个道理。”他说了,邓辰插口道:“可不是么,上次我们替他跑得不亦乐乎,喜酒没有吃到一些,第二天就奉命北伐了。”刘文叔忙笑道:“不是你们提起,我几乎忘了。”他又在二人面前敬了三杯。李通笑道:“媒人不可分厚薄,刘大哥他是今朝的正媒,当然也要和我们一样,才是个道理!”刘文叔忙又到刘植面前斟酒。刘植站起来让道:“请明公不要烦神罢,末将素不喜饮酒。”李通笑道:“刘在哥不要如此客气,今天不必分高分下的,爽性干三杯罢。”刘植推辞不了,只得站起来,将三杯酒一气饮了。

  李通拍手笑道:“着呀,我生平最怕人家装腔作势的。”邓禹笑对众将道:“我有四句话,不知诸公能赞成么?”岑彭笑道:“请讲罢,你的主意,我们没有不赞成的道理。”邓禹笑道:“主人方才敬我们三杯,我们也该每人回敬三杯,才是个道理。”众人都拍手道好。邓禹便斟了三杯。  刘文叔含笑饮了。以后挨次到每人面前,各饮三杯。共吃了五十一大杯,把个刘文叔吃得颓然大醉。邓禹忙教人将他扶进新房。刘文叔睡眼模糊,踉踉跄跄地走到床前,与郭圣通携手入帏。这正是:嫩蕊初经三月雨,柔蕾不惯五更风。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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