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玉殒香消杀妻投古井头飞血溅背母突重围却说祭遵将王明杀了之后,忽然有个人向他说道:“军司令,今天将王明毅然杀了,岂不怕主公见罪于你吗?”祭遵道:“用不着你们发愁,我自有道理。”此刻早已有人飞报刘文叔,说道:“祭遵将王明杀了。”刘文叔听得这话,勃然大怒道:“祭遵是个什么东西,他竟敢藐视我,目无法纪,胆敢将我的舍中儿杀去。”

  说到这里,邓禹忙用手将他一推,附着刘文叔的耳朵,悄悄地说道:“主公你错了,当此之时,假使军令不严,何能压服众将呢?祭遵这事,足见他能尽职办事,主公不察反说他不好,岂不令众将不服么。”刘文叔恍然大悟。

  一会子,祭遵领着人犯,和抄出的金银财宝一齐抬到帐内,前来交令。手里执着一张报单,点着报道:“抄出逆产如下:黄金三万斤、白金五百斤、纹银三百箱,每箱五百斤、国币八万贯、珊瑚器皿十二件、玛瑙器皿三十三件、羊脂玉物三百四十七件、绸缎绢绫三万五千三百二十四匹、布帛八百箱,每箱三百匹、衣服四百五十箱、刀枪一库、马六十匹、木器共七千六百五十四件、零星物件三百箱、粮食六万石、人犯一百三十四口,现已全到,请主公示下。”

  这时帐下的众将,一个个都替祭遵担忧。刘文叔问道:“我方才听说你将我的舍中儿杀去,果然有这回事么?”祭遵挺身直认不讳地说道:“不错,是我杀的。”

  刘文叔笑着问道:“你怕我见罪你么?”祭遵走到刘文叔的面前,躬身答道:“主公哪里话来。主公不委我任军司令则已,既然任我做军司令,我当然不负主公的重任,任凭他是主公的什么人,只要他不守规矩,犯到我的手里,都要按军法从事。

  我今天将王明杀了,主公莫非要见罪么?既如此,请主公就按军法办我罢!”他说罢,直立帐前,等候刘文叔的示下。

  刘文叔毫不动怒,反而满脸堆着笑容问道:“卿家今天杀了王明,但是他究竟犯的是什么罪?”祭遵答道:“那个自然要将他的罪恶宣布出来。今天末将到苏家去抄拿,主公是否教他去没有?”刘文叔道:“没有。”祭遵道:“未得军令,私出营门,一罪;强奸妇女,二罪,私窃逆产,三罪;有这三个罪名,杀得究竟冤枉不冤枉呢?”刘文叔大笑道:“原来如此,该杀该杀!莫说杀了一个,便是杀了十个百个,也不为多。”

  忙命人赏祭遵黄金三百斤,绢帛五百匹,加封刺奸将军。  祭遵忙谢恩退下,刘文叔便将那一班捉来的人犯,询审了半天,一个个地赐些金帛,发放他们走了。又命人将抄来的逆产,寄存于鄗城,以备军需。

  发放已毕,邓禹讲议道:“连日奔走,士卒们辛苦极了,只好休息两天,再遣他们征伐。”刘文叔说道:“先生之言极是,我也是这样的设想。让他们养足锐气,再为调动不迟。”

  话犹未了,探马飞来报道:“渔阳、上谷两郡的兵马到了。”刘文叔大喜,忙命大开城门,领着众将开城迎接。只见渔阳、上谷的两处兵马,足有六七万众,旌旗蔽天,戈矛耀日,军容十分齐整。刘文叔心中说不出的十分欢喜,忙催马到耿况、彭宠跟前施礼,招呼道:“劳驾远来,秀实不安。”彭宠、耿况忙回手致敬道:“明公远涉长征,为万民造福,我们敢不附骥么?”刘文叔又和他们寒喧一阵子,便一同进城。

  耿况、彭宠将带来的四员大将与文叔相见,一个是昌平人,姓寇名恂字子翼,一是个栎阳人,姓景名丹字孙卿,一个是安阳人,姓盖名延字巨卿,一个是姓王名梁,籍贯与盖延相同。  刘文叔见他们个个俱是威风凛凛的将才,不禁满心欢喜,忙叫人杀猪宰羊,大排宴席,款待来宾,并犒赏三军,马步众将。

  到了第二天,领兵出城,留下耿纯守城,余下均拔寨动身,这番出兵,总数有二十余万,不上半日,已离钜鹿只有三里之遥了。刘文叔便吩咐扎下大营,预备攻城。  王郎早得急报,忙差倪宏、刘奉两员大将带了三万人马,来救钜鹿。随后又派胡平、郭左两员大将,又带兵三万,驻防南蛮,作为犄角之势。到了第二天,钜鹿主将王饶,见刘奉、倪宏的兵到,十分壮胆。便留吴汉守城,自己带三千兵马,出得城来,摆成阵势,匹马双锤,直闯到刘秀的寨前骂战。

  霎时金鼓大震,冯异领了一队人马,从寨后冲了出来。王饶忙回马到了垓心,冯异已经赶到,举起独脚铜人,劈头就打。

  王饶也不慌忙,便抡锤迎敌。各奋神威,酣斗了一百多合,不分胜我。

  这时刘文叔已经点齐众将,一齐出寨掠阵。只见他二人杀得尘沙蔽天,难分难解,刘伯姬哪里还能耐忍,一拍桃花征驹,闯到垓心。正想替回冯异,瞥见对阵冲出一个贼将来,手持方天画戟,也不打话,扭住刘伯姬便斗。王霸大吼一声,一马冲到垓心,替回冯异,便和王饶大杀起来。四只大锤,只杀得天旋四转。那边刘伯姬和刘奉大战了八十多合,不分高下。

  铫期看得眼热,也不待命令,拍马舞刀,杀到垓心。那贼兵的阵里,跟着也出来一个贼将,手执双锏接祝铫期喝道:“来将通名,咱老爷刀下,不死无名之鬼。”

  那员贼将一阵狂笑道:“反寇,你且在马背上坐稳,不要吓得翻下马去。咱老子乃大汉皇帝座前右大将军倪宏便是。识风头,早些归顺,省得咱老子动手。”铫期大怒,也不答话,挥刀就砍。倪宏举锏相迎。这时垓心里,只见刀光锤影,十二只背膀撩乱,二十四个马蹄掀翻,只杀得目眩心骇。

  邓禹对刘秀道:“你看这钜鹿城上,没有多少贼兵,何不趁势就此袭取城池呢?”

  刘文叔点头道是,忙令冯异、岑彭带了一队兵来袭城池。刚刚冲到濠边,瞥见城上石于灰瓶暴雨般打了下来,前队的兵被打伤不少。这时城上现出一个贼将,两边站着无数的兵士,手里俱是拿着鹿角,铁蒺藜。那个贼将向冯异笑道:“要想攻城,这里恐怕你没有这样的能力了,请向别处去罢!”冯异大怒,一声令下,万弩俱发。

  城头上霎时现出五色云牌来。说也奇怪,射来的箭,完全嵌入云牌里,一枝也落不掉。霎时箭尽,一班兵士,只得住手,这时城头的云牌立刻撤去。那员贼将依旧立在城头,向冯异、岑彭道:“多劳赐箭,心中感谢!现在对不起,却要回敬了。”

  话声未了,城上登时万弩齐发,如同暴雨一般。前队的兵士,被射倒数百人。

  冯异大惊,忙和岑彭下令退兵。刘文叔见城上的守将如此厉害,不禁暗自吃惊。

  冯、岑两将,回到刘文叔马前,齐声说道:“城上的守将,委实厉害,无法进攻。”

  刘文叔道:“两位将军,请暂休息,再作道理。”冯异、岑彭带兵退下。这时城上一片鸣金的声音,王饶等三个贼将,领兵进城。王霸等也就收兵回营。

  刘文叔对众将赞赏了一番。邓禹开口说道:“单是出城的三个贼将,倒不足为患,不过匹夫之勇;但是守城的那个贼将,倒着实棘手。”冯异插口说道:“可不是么?凭我们的攻法,任他是谁,也有些应付不来,不料那个贼将,来得十分厉害。”

  耿况道:“那个贼将姓甚名谁?”冯异道:“姓什么倒不晓得。”耿况道:“我有个朋友,姓吴名汉,这人端是智勇双全。前月听人说他投奔王郎,我倒替他可惜,如果是他,我能凭三寸不烂之舌,说他来归降主公。”邓禹笑道:“但愿是吴汉,那就好办了。”大家吃了夜饭,众人刚要去安息,邓禹道:“今天遇着劲敌,大家都要防备一些才好!”这句话提醒了刘文叔,忙道:“不错,不错,凡事都宜谨慎为佳。”李通、王霸同声说道:“你们也忒过虑了,今天你不看见那几个贼将,杀得精疲力尽么?夜里还敢再来讨死不成?”冯异说:“休要这样道,还是预备一些的好。”他说罢,便与岑彭前来请令。邓禹便教他们带兵在寨左寨右埋伏。景丹、盖延也过来请令。邓禹见他们日间没有厮杀,再则要试试他们的本领,便令他们带兵五千,在寨前埋伏,不提。  再说王饶、倪宏、刘奉收兵回城,一齐责问吴汉何故鸣金?吴汉对三人说道:“你们只顾厮杀,那刘秀的部将来攻城,你们知道吗?”王饶道:“怎么不知道呢,你在城上做什么的?”吴汉笑道:“双拳不敌四手,他们假若派出许多兵马,教我一个人怎样来得及呢?”王饶才恍然大悟,忙道:“不错,不错,应当要鸣金。”

  吴汉道:“方才听探马来报,说主公又派了胡平、郭左两员大将,带了三万兵马,现已到栾城。今天夜里趁他初到此地,将全城的人马,调到城外,一面着人到栾城教郭左、胡平到三更时候,来接应我们。我们在二更左右,分着三路前去劫寨,趁他不备,杀他个片甲不存。”王饶大喜,忙差人飞马到南栾去关照郭、胡二将。  自己将全城的人马共有八万多,分四门出来,悄悄地扎下大营,将一座钜鹿保护得铁桶相似。吴汉一面点兵调将,一面教探马到刘秀寨前探听虚实。

  一会儿,探马忙回来报道:“刘秀的寨前,一点动静也没有。”王饶大喜,忙与倪宏、刘奉各领了五千人马,分着三路,悄悄地向刘秀的大寨进发。这时星移斗换,已到子牌时候了。

  王饶等到了刘秀寨前,一声呐喊,杀了进去,不提防左右突然冲出两支人马。

  暴丹、盖延各自挥动家伙,挡住王饶。两边的灯球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日一样。王饶见有预备,忙奋勇敌住二人。刘奉、倪宏的两支兵,从两边趁势直抄进去。还未到寨前,猛地一声号角,冯异、岑彭的两支埋伏兵,斜刺里冲了出来挡祝冯异大笑道:“老子们早就晓得你们要来送死了!”  倪宏也不答话,挥动双锏,直取冯异。冯异不慌不忙,展开独脚铜人,大战起来。这里岑彭和刘奉早就扭成一团,大杀不止,霎时金鼓震天,喊声动地,把刘文叔等从梦中惊醒。  这时后寨又发喊起来。原来南栾的贼将,得着这个消息,星夜拔寨前来接应。

  邓禹却没有料到后面有人抄来,只弄得措手不及。王霸连盔甲也来不及穿戴,赤膊上马,舞动双锤,向后寨抵敌。刘伯姬只着了一件贴身小袄,搅动梨花枪,飞花滚雪价地杀了出去。铫期、李通、王梁、寇恂、马武、耿弇等一班武将,保住刘文叔,邓禹、耿况、彭宠夺路便走。刚出了寨门,差不多有二里之遥,瞥见一将,从斜刺里冲了出来,铫期慌忙上前敌祝战了二十余合,那员贼将,长啸一声,伏兵齐起。

  霎时火光烛天,四处的贼兵,不知有多少,翻翻腾腾地滚了上来。李通、马武等分头迎杀,无奈杀了半天,竟未杀出重围,贼兵愈来愈众。这时灯球火把,照得雪亮。

  那耿况一眼看见一员贼将,不是别人,正是吴汉。他满心欢喜,催马大叫道:“铫将军与吴将军,请暂且住手,我有话说。”铫期听得有人喊,忙住了手。吴汉也住了手。耿况一马闯到垓心,向吴汉拱手道:“子颜别来无恙否?”吴汉见是耿况,连忙也拱手道:“承问,明公何故到此地的?”耿况便趁势将自己如何归降刘秀,刘秀为人何等英武,势力怎样的伟大,说了一番。又用旁敲侧击的话来劝解他归降刘秀。  吴汉沉吟了一会,对耿况道:“承明公指教,敢不如命。

  但是汉有老母,尚在城中,容回去与老母商量,再来报命。“耿况大喜。吴汉假意与铫期战了几合,回马败走。他将手中的枪一招,那一队兵全随着他退去了。邓禹忙令铫期、耿弇、李通、马武四员大将,前去助战。四人领了令,飞马前来助战。

  只见战场上兵对兵,将对将,只杀得一天星斗,惨淡无光。  那些贼将各自遇着劲敌,正在拼命价地恶斗,不提防凭空飞出四只猛虎似的勇将来,在阵内往来冲突,如入无人之境,杀得血流似海,尸集如山。那一群贼兵,只恨爹娘少生两只腿,没命地四散逃走。王饶见势头不好,虚晃一锤,收兵退走。

  倪宏、刘奉、郭左、胡平,各自收兵退去。

  刘文叔等才回到大寨,一一检查,共死五千多名士卒。幸喜粮草辎重,一点儿也没有被他们劫去。众将中只有景丹手腕被贼将刺伤,余下毫没有一些损伤。刘文叔深自庆慰。邓禹对他说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损失五千兵,得一吴汉,还是主公的洪福。”  不表他们在这里议论,再说吴汉收兵回营,一个人只是盘算着,自己对自己说道:“吴汉吴汉,凭你这样的才干,难道终与这伙亡命之徒在一起,就算长久之计了么?耿况这番话,何尝不是。但是王郎虽是个亡命之徒,待我总未有一分错。现在我毅然去投降刘秀,未免于良心上有些过不去。罢罢罢!忠臣不事二主,无论如何,一心保王郎吧!”

  他正是自言自语的当儿,王饶气冲冲地和刘奉等一班人,走进吴汉的帐篷,大声说道:“我早就说过,今天不可去劫寨,偏是你要自逞才能,要去劫寨,现在查过了,共损失一万五千几百名儿郎,这不是你招的么?”吴汉正自不大自在,听他这番话,不禁勃然大怒,对王饶冷笑一声,答道:“谁是主将?

  令是谁发出去的?自己不认错,反来乱怪别人,不是笑话么?

  假若今天去打个胜仗,你又怎么样呢?“王饶被他这几句抢白得暴跳如雷,飕地拔出剑来,剔起眼睛向吴汉说道:”谁来和你拌嘴?今天先将你这个狗头杀了再说。“吴汉更是按捺不住,也拔剑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好,你这狗头,想杀哪个?“刘奉、倪宏忙过来劝住吴汉。郭左、胡平早将王饶的背膊扳住,齐声说道:“胜负军家常事,何必这样争长较短的呢?现在刘秀未除,自家先斗了起来,不怕人家笑话么?”郭、胡二人,忙将王饶劝出帐走了。倪宏、刘奉说好说歹,又劝吴汉一阵子,才起身走了。吴汉这时便将投刘秀的心,十分坚决了。

  他马上进城,到了自己的家里,先对他的母亲将来意说明。

  吴母大喜道:“吾儿弃暗投明,为娘固然赞成,但是你的媳妇,恐怕她未必肯罢!”吴汉道:“只要你老人家答应,就行了。

  她答应更好,不答便将她杀了,有什么大不了呢?“原来吴汉的妻子,就是王郎的侄女。

  吴汉大踏步走到后面。王氏见他回来,连忙来迎接,满脸堆下笑来,乜斜眼说道:“我只当你就此不回来的呢?撇下了我,夜里冷冷清清,一些趣味也没有。你怎么就这样狠心毒意呢?”吴汉此时哪里还有心去听进这些话,忙向她问道:“我有一件事,特来问你,不知你可肯答应吗?”她笑道:“自家夫妻,什么事儿不肯呢!”吴汉便将要去投刘秀的一番话告诉她。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用手指着吴汉骂道:“你这负心的杀才,我家哪样待错你?吃着穿着,还不算数,又将我匹配与你,高车大马,威风十足,心里还不知足,要想去投刘秀。我劝你不要胡思乱想着好得多呢!”吴汉也不答话,冷笑一声,向她招手。她见吴汉这样,只当他是要亲嘴呢,也就半推半就地走了过来,仰起粉腮。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喀嚓一声,她的头早就滚落在地。

  吴汉忙将宝剑入鞘,将手上的血迹拭抹干净,不慌不忙将她的尸首连头捆好,携到后园往井里一送。此刻他也顾不得许多,到了吴母的房里,说道:“母亲,那贱人已被我杀了,我们走罢!”吴母听了大吃一惊,忙道:“你果真将她杀了吗?”

  吴汉道:“谁敢哄骗你老人家?”吴母不禁垂泪道:“我与你投奔刘秀,她不答应,就罢了,何苦又将她杀了呢?”吴汉陪笑道:“请老人家快些收拾吧!已经杀了,说也无用的。”吴母道:“收拾什么?这里的东西还要么?就走罢!”吴汉便用绸巾将吴母拴在自己的背上,掉枪上马就走。刚到了城外,谁知王饶早已得着消息,见他出来,忙命众兵将他团团围住,一齐大叫道:“反贼吴汉,要想到哪里,赶快留下头来!”吴汉也不答应,搅起长枪,上护其身,下护其马,与贼将大杀起来。

  这正是:骊龙岂是池中物,玉凤原非栖内禽。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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