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煮茗挑灯高贤陈妙策弑夫媚敌蛮妇动痴情却说光武帝听了阴丽华一番讽刺谗媚的谀词,察也不察,竟至下诏将郭后废了。

  朝中文武,谁都不晓得一回什么事情,互相惊讶不止。可怜一位德行俱备的郭娘娘,奉了旨意,也不辩白,缴出印绶,徙居冷宫,听候发落。那个色艺兼全的阴贵人,竟安安逸逸地超居中宫,母仪天下了。

  这时群臣中却恼动了一位大臣,你道是谁?就是大司寇郅郓,他越班出来俯伏金阶,三呼万岁已毕,奏道:“臣闻夫妇之好,父子间尚且难言,况属臣下,怎敢参议?但愿陛下慎察可否,勿令天下贻讥,社稷方可无忧。”光武帝尚自犹豫,邓禹、贾复、马援、冯异四位大臣,一齐出班,各上陈词,俱云,郭后未失德仪,不可废为庶人,致失万民仰望。光武帝才对众臣说道:“诸卿能深体孤意,但是孤家此举,想亦未会过甚吧!”邓禹奏道:“圣躬威德早著,海内归心,但此举微臣等殊不明了内容,不敢妄加指议。不过顾名思议,还是请圣躬三思后行才好。”光武帝道:“众卿之义,不为无见,孤王格外施恩,顺从诸卿便了。”众大臣谢恩退下。

  光武帝便传旨封郭后为中山太后,郭后次子为辅中山王,还有三子,刘康、刘延、刘焉,亦俱封为王位。也不易储,原来郭后长子刘疆早在建武二年间,已立为皇太子了。阴氏亦五子,名阳、苍、荆、衡、京。许贵人宠幸极鲜,太只生一子,名英。至此亦准了诸臣之请,乃令窦容告庙,将各皇子晋封公位,不在话下。

  单讲前次吴汉曾云交趾有人作乱,究竟是谁?读者恐怕不甚明白,在下趁此叙一叙。

  交趾麓冷县令征凡,生两个女儿,长名侧,次名贰,俱有万夫不当之勇,双手可举千竹。征侧行年十九,早与邑人诗索为妻。征贰亦有了夫婿,姓巴名邱,俱是南方勇士。征侧的容貌丑得不堪,双目深陷,有如鹰隼,阔口獠牙,一头红发,惯施两把截头刀。征贰却出落得花容月貌,十二分齐整,性情极其暴戾,惯使两口青锋刀。她嫁了巴邱之后,夫妻之间却不和睦。可是征侧的心理,却非常野横,常想杀进中原,夺取汉家的天下。她的父亲征凡,不准乱动。所以她们不敢重违父命,镇日价勾徒结类,舞刀弄棒的。征凡以为她们好武,也不去十分阻止,谁知今年六月里,征凡患疫死了,她们姊妹两个,见她的父亲死了,益发无管束,和两匹野马一样,歹心勃发,四处招集兵马,准备起事。  不到半月,竟招到有三万多蛮兵,征侧便想自居为南方女大王。交趾太守苏定深恐她们的势焰滔大,便令兵马司带了五千名健卒,到麓冷县去缴械。征家姊妹闻报大怒,公然引动蛮兵,群起反抗,将五千兵杀得十去八九。还有几个腿快的逃回去,报告苏定。苏定闻得这个消息,大吃一惊,忙要领兵,亲自去征剿,猛可里只听得四处喊杀连天,金鼓大震,探马飞报日南、合浦各处蛮兵,俱接应征家姐妹,反进交趾境内,请令定夺!苏定听了吓得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料想孤城难守,不如弃城逃走罢!他打定了主意,便收拾细软,带着家小,腾云价地不知去向了。这时,征家姐妹带着各路蛮兵蜂拥进了交趾的城邑,东抢西劫,为所欲为。

  未到三日,连夺六十余城,由是蛮兵愈聚愈多,这时已不下四十余万,威名大振,远近皆惊。更有与交趾搭界的地方,官民人等无不惴惴不安,深怕大兵一到玉石俱焚,你也飞章告急,我也遣使求救。

  那告急的表章,真个似雪片飞来。光武帝闻报大怒,对众臣说道:“不想南蛮竟有这样的野心,胆敢不服王令,强占土地,殊深可恨!待孤家亲领大兵,前去剿灭便了。”邓禹听了这话,连忙出班奏道:“主公乃万乘之君,怎好亲自劳动圣驾?  臣举一人,包在三月之内,扫除蛮夷便了。”光武帝问道:“爱卿所保何人?”邓禹道:“虎贲中郎将马援足智多谋,是征讨能将,何不着他前去呢?”光武帝大喜道:“爱卿之言,正合孤意。”便加封马援为伏波将军,又令扶乐侯刘垄明远将军段志、偏将军王霸、大司马吴汉四人,为左右参赞,点齐精兵十万,克日兴师。  马援奉旨谢恩,次日,便与随行诸将点齐兵马,航海南征。

  艨艟战舰多至千只,鼓浪乘风,其快如箭,在路非止一日。那天到了合浦,马援下令停泊岸旁,正要登岸。明远将军段志立在马援的身旁,猛地倒下,口流白沫,不省人事。众将大惊。

  马援对加将说道:“段将军不惯登舟,而且初到南方,水土不服,致有此疾,快令军医医治。”随军的医生忙来诊视,药方还未开下,段志大叫一声,早已呜呼哀哉了。  众将军见还未出手,先亡大将,一个个摇头噘嘴,都暗道:“此番出兵,不见得什么顺利吧!”独有马援若无其事,对众将慨然说道:“大丈夫以身许国,血战沙场当以马革裹尸,才算幸运呢!诸位将军,勿以小挫便欲灰心才好呢!”诸将领听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淋漓,谁不兴奋鼓舞呢,一个个伸拳掳袖,预备厮杀。

  马援一面令人将段志尸身用棺盛好,运回原籍,一面拔队登陆。这时方在九月的时候,赤日炎炎,挥汗如雨,和北方的三伏天气差不多。马援下令扎起大营,暂住两日。吴汉问道:“如今我们方到此地,正好乘着锐气去攻合浦,怎么反先住几天呢?”马援笑道:“吴将军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士卒们远涉征途,未免劳苦,而且这两天又是奇热得十分厉害,士卒们谁有斗志呢,不如暂息两日,一面先派人探明地理,再行进兵,也不为迟。”吴汉听他这番话,十分佩服。

  到了天晚,马援一人徒步出去,在大营四周闲行了一回,瞥见山麓里灯光隐透,似乎有人家的样子。马援触动心事,背着手径向那灯光处走来,走到那灯光所在,只见数椽茅舍,听得见里面隐隐有读书声音,马援叹道:“如今乱到这样,这里还有读书人安居此地,真是人间仙境。”  他便走近去,用手敲门。里面一会子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僮将门开放,揉着瞳睡的眼睛,问道:“现在半夜三更的,是谁在这里吵闹?”马援听他说话的口音,竟不像是南方的口吻,心中暗暗纳罕,便答道:“劳你通报你家主人一声,就说有个姓马的求见。”那小僮答应进去。不多时,里面走出一位儒冠道服的人来,年纪大约在二十左右,面如冠玉,唇若丹朱,一种风雅态度,直令人望而生敬。马援双手一拱,那少年也答了一个礼,便请马援入室。只见里面陈设得精雅非凡,明窗净几,书橱内满堆着牙签玉轴,琳瑯满目,美不胜收。那少年便请马援入坐,自己陪着,小僮献茶。那少年首先向马援问道:“尊驾莫非平西羌的虎贲中郎将马援将军么?”

  马援听他这话,不由得大吃一惊,忙答道:“正是在下,不知尊驾何由得知呢?”  那少年笑道:“小子去年在春富山舍舅处,听得舍舅谈起将军来,端的是个绝大的英雄,邓禹以后,一人而已。当时小子还不十分尽信。及听说将军平服西羌,屡建奇功,小子才心意神往。今日见将军的面貌,与舍舅所说相同,故冒昧奉问一声,不料果然是将军,真是三生有幸呢!”

  马援听他这番话,便料到他一定是严子陵的外甥了,便肃然起敬道:“蒙嘉奖许,实不敢当,但不知尊驾可是严老丈的令甥尤清么?”那少年起身答道:“然也。”

  马援问道:“不知阁下何故远来此地?乞道其详。”尤清笑道:“辱承下问。

  小弟七岁时即到此地从师求学了,到了十五岁的时候,家严家慈相继弃世,小弟孑然一身,不愿再往北上,所以就在此地与乱世相混了。“马援道:”以先生的天才,退隐未免可惜。小弟身膺王命来平蛮虏,先生还肯出山助弟一臂之力么?  “尤清笑道:”山野村夫,厌世已久,自忖菲材,不堪大用,只请收回成命罢。  “马援再三孰请,无奈尤清立志颇坚,不愿再与尘世相见。马援知道劝也无益,便问道:”先生既不愿出山,但是小弟远来此地,水土民情皆未了解,与军事上不无发生许多障碍,敢请给以指教!“尤清也不再推辞,便将地势民情风俗一一地指示与他。马援心中大喜。这时谯楼已敲四鼓,马援忙辞了尤清,便要回营。尤清亲自将他送到大门以外。  马援正要动身,尤清忙喊道:“马将军请暂留一步,我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与你。”

  马援听罢,慌忙住脚,回头问道:“先生有何指教?”尤清道:“在军出发之前,务要多办大蒜,每人嘴里都要含一瓣大蒜,方可人平马安。此地山岚瘴气,极其厉害,而且一班士卒,又是初到此地的,不耐恶心,就要发生瘟疫,有了大蒜,还不怕什么山岚瘴气了。”马援称谢回营。

  到了辰牌时候,便下令去买大蒜一百担备用。军需官奉令去办。

  众将不知是什么缘故,齐问马援买蒜何用,马援便钭尤清的嘱咐说了一遍。众将大喜,霎时大蒜办来,马援便如法炮制,下令动兵,直向合浦进发。  未到半日,大兵到了合浦城下。早有探马飞报蛮兵首领哈明。哈明闻报大怒,点兵出城迎战。哈明手持熟铜大砍刀,坐下乌骓马,冲到马援的营前,厉声骂战。

  马援领着众将军带了三千兵马,列成阵势。只见哈明耀武扬威,正在那里骂阵。吴汉便过来请令。马援见吴汉讨令,心中大喜,忙令他出阵。吴汉拍马闯到垓心,厉声大喝道:“蛮囚少要逞能,快快过来纳命!”哈明抡起熟钢刀,兜头就砍,吴汉举枪相迎。二人大战了一百多回合,吴汉觑准一个破绽,长啸一声手起一枪,哈明翻身落马。马援见吴汉得胜,便令王霸带兵前去抢城,自己和刘垄吴汉挥军掩杀,将那些蛮兵杀得东逃西散,血流成河。

  王霸这时早将城夺了,在城上鸣金收兵,马援见城已得了,满心欢喜,忙率大军进城。又命王霸带了三万精兵,去攻九真。

  未到半日,九真已下。话休烦屑。不到半月,将蛮兵占据的六十多个城邑,完全夺了回来,十万雄师一齐向交趾进发。

  那天到了交趾,便下令交交趾城团团围起。侧、贰姐妹,听得各探报,正要起兵去迎敌天师,不想失败得这样快法,兵临城下。她们哪里有一些惧怯,姐妹商议迎敌之计。征贰道:“让我去打头阵,不将这几个狗头捉住,誓不回头。”她说罢,点齐了三千蛮兵,开城挑战。王霸也等不得马援令下,大吼一声,一马闯到垓心,厉声喝道:“你那蛮婆娘,快来纳命!”

  征贰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挥动青锋刀,来战王霸。两个搭上手,翻翻滚滚地大战一百多合,未分胜负。金鼓大震,两边士卒呐喊助威。又战了三十合,王霸渐渐不支,锤法散乱,只有遮架工夫,没有还手的能力。

  吴汉长啸一声,一马飞来,替回王霸。那征贰战着王霸,不禁心中暗道:“久闻北方出美男,怎的这人也生得这样丑怪呢?”及见吴汉出马,已不像王霸那样丑怪了,三绺长须,方面大耳,凤目有神,心中已起了爱慕之心,和吴汉又战了五十多合,吴汉不是她的对手,虚晃一枪,败回阵来,对马援喘息说道:“叵耐这蛮婆着实厉害,非常棘手。”马援勃然大怒,便要亲自出马。刘隆上前说道:“杀鸡焉用牛刀?谅这蛮婆能有多少伎俩。让末将前去,将她结果便了。”马援道:“刘将军须要小心为要!”

  刘隆点首答应,拍动白马,耍起长枪,径取征罚征贰见自己连败两将,不禁十分得意,站在垓心,骂不绝口。瞥见汉阵中冲出一个少年将军来,面如冠玉,唇若丹朱,目似朗星,眉比漆刷,真个是千般秀丽,百样温文,她把一缕爱的念头,从脚底一直透到头顶上,闪着星眼,看得呆了。刘隆闯到垓心,一声大喝道:“你那蛮婆娘,发的什么呆?快来纳命罢!”这一声,方才将她飞出去的魂灵收了转来,忙舞双锋,和刘隆战了二十余合,故意兜转马头落荒就去,刘隆哪里肯舍,纵马追来,赶到无人之处,征贰霍地扭转马头,认真和刘隆厮杀。不到十二合,刘隆枪法散乱,被征贰看个破绽,一伸玉手将刘隆的腰用力一扯。刘隆坐不稳,翻身落马。

  征贰随着飞身下马,将他往怀中一搂,偎着粉脸,展开笑靥,向刘隆说道:“我的冤家,你今天可不要强了。可依我一件事情放你活命,否则青锋刀它没有眼睛,用手一带,你可要到阎王那里去了。”刘隆听她这些话,心中早已明白,他却生出一计,便涎着脸皮问道:“小姐你请说罢!我刘某不是不知趣的,凭你怎么我没有不答应的。”她向刘隆瞟了一眼,然后笑道:“你要是不弃我是个蛮女,我愿随你做个……”她说到这里,双颊飞霞,便噎住了。刘隆笑道:“你的意思,我已晓得了,但是还有一个人,将他放在哪里?”看官,这本是刘隆有心和她开玩笑的,谁知竟碰上了疼指头了。征贰听他这话,却大费踌躇,沉吟了一会子,便毅然对刘隆道:“将军且请放心,奴家自有道理。”刘隆便知她已有夫婿了,便又对她说道:“既蒙小姐青眼相加,刘某感激无地,不过要想真正百头偕老,那么小姐非依顺我们汉家不可。”征贰笑道:“这也无须将军多虑。奴不将身子附托你便罢,既然将身子事你,焉有夫南妻北之理,当然报顺汉家呀。”刘隆见她事事遵从,却一时想不出别的法子来难她了。

  正要开口,瞥见西北上烟尘大起,便知兵卒赶来,忙对征贰说道:“姑娘请放手,后面的儿郎赶到了,被他们看见反而不美。”征贰连忙放了手。两个人蓦地分开,飞身上马,各持兵刃故意大杀起来。不一刻,两边的士卒,俱已赶到。二人假意大杀四十个回合,征贰晃了一刀,带马收兵入城而去。刘隆也随后领兵回营。见了马援,也不隐瞒,便爽直地将上项事情说了一遍。马援鼓掌笑道:“将军的艳福,真正不浅!”帐下诸将,俱来道贺。刘隆心中早已打定主意,此刻也不作声,这也不在话下。  再说征贰回城,征侧连忙接入大帐,慰劳了一阵。征贰懒洋洋地退入自己的住处,这时已经到申牌时候。不一时,吃过晚饭,她一个人坐在房里,兀地乱想出神。

  她的脑海里不住地浮着一个刘隆,何等俊俏,何等英武,何等温文。

  越想越爱,正在这闲思的当儿,侍女跑进来报道:“巴将军回来了!”她听了这一句,怒从心上起,便啐道:“他回来就回来,何必你们大惊小怪的做什么?难道我还去迎接他不成?”那个侍女,碰了一个钉子,努着嘴,站在一旁,一声不响。

  一刻儿巴邱已经走进房来,见她怒容满面,忙满脸堆下笑容来,低声问道:“小姐今天敢是和谁斗气,这样的不悦?”  她见巴邱那一副可憎的面目,和刘隆相比真有天渊之别,不禁将平日的爱情,完全付与东洋大海。见他问话,便气冲冲地答道:“我和别人生气,与你什么相干?

  谁要你来献这些假意殷勤呢?”巴邱不觉十分诧异,暗道:“她从来没有待我这种样子,今天究竟为着什么事情,这样动怒?”他便走到她的身边,说道:“莫非不才有什么不到之处,得罪了小姐么?”她见他这样问,不禁大声说道:“谁敢得罪谁呢?我十年不见你这个东西也罢,只怪我当初瞎了眼睛,嫁了你这个不尴不尬的鬼罢了。”巴邱听了,把那无名火高举三千丈,按捺不住大声骂道:“好不识抬举的贱人,估量着今天在战场上,一定是看见什么美男子了,便生野心了。好好好!

  咱老子也不是一盏省油灯。”

  她更不能耐,用手在桌子上一拍,骂道:“好杂种,我看中美男子,你便怎么样?”巴邱更不能下台,用手去拔宝剑。她早已掣剑在手,说时迟,那时快,一剑飞来,巴邱早已身首异处了。她杀了巴邱,总算泄了心头之恨。这正是:恋慕心头客,断送枕边人。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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