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回慰鳏鱼佛婆行好事挥利刃侠士警淫心却说蔡谙等离了宁白村策马西行,又行了一月有余,不觉渐渐地到了西域的境界了。异乡风景,自是不同,到处皆听着佛声呐呐,钟声当当,果然有修罗世界,与各处不同。蔡谙在马上对林英道:“我们东方的人民,只知争贪抢杀,利欲熏心,断不知忏悔修行,可见连年内乱外患,大约也是上天见罪罢了。”林英点头称是。 三人趱了一程,不觉肚中饥饿。胡明便对林英说道:“我们也好去找一家酒店吃饱了再走罢。”林英道:“正是这样,我也要用中膳了,肚子里饿得辘辘地乱响,再不用些饭,恐怕要饿坏了。”说着,见前面楼台隐隐,殿阁重重,约摸着是一个城池的样子,他们马上加鞭。不多时进了城门,只见里面三街六市,买卖得十分热闹。 那市中的买卖大半以香火为最盛。他们三人寻了半天,竟未寻到一家饭店。他们好不奇异,互相说道:“这真奇怪了,怎的找了半天,为什么一家也没有呢,难道此地没有酒馆饭店么?”说话之间,只见四处的人,一齐拢近来,合掌当胸,一齐念着阿弥陀佛。霎时将三人团团围祝蔡谙大吃一惊,忙对林英说道:“你看这些人困住我们算什么用意呢?”林英也茫然不解他们什么用意。胡明扬声问道:“你们将我们三人困住做什么的?”那些人也不回答,合掌一齐念着是:“无量佛,无量功德佛,慈悲佛,慈悲功德佛,哆罗哆罗。”胡明一句也不懂,而且肚子里又饿得慌,不得脱身,不禁勃然大怒,剔起眼睛,大吼一声,在腰间取出双锤,大声骂道:“哪里来的这些牛子?哼你娘的什么晦气!赶紧给我滚开去,不要惹得老子气起,一个个将你们打杀了。”
那些人见他这样,只吓得跌跌爬爬,一齐喊道:“快去请大师婆来捉这野人!”
那些人东奔西散,霎时走得精光。蔡谙忙埋怨胡明道:“你也忒鲁莽了,也不问青红皂白,就发起脾气来了。万一触动他们首领的怒,领兵来捉我们,岂不是束手待毙么?”胡明大笑道:“中郎也忒过虑,我们也没有做什么违法的事情,怕他什么? 不来便罢,如果真来寻我们,只消一顿锤,请他一个个送命!”蔡谙摇头说道:“休要嘴强,人众我寡,出外人岂能生事!你不要执性,须知强中还有强中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古道,谦虚天下去得,刚强寸步难行啊!”胡明哪里肯说服气,只是冷笑不言。这时瞥见两旁有一队人蜂拥而来,前面两个一排的童子共有十数排,手里执着幢幡宝盖,后面随着许多沙弥,头上披着袈裟,铙钵叮当的,向他们这里而来。蔡谙吃惊不小,忙对林英说道:“这些人一定是方才逃走的人去告诉的,他们来了,怎生回对呢?”林英道:“事到如此,也没有别的办法,来者如讲情理,最好,否则只有动手厮杀,别无他法可想了。”蔡谙摇头说道:“动不得!
纵使我们在这里可以逃出去,他们的人多,终于不是他们的对手,凡事易和平为妙。“正议论间,那队人已到面前。蔡谙翻身下马,步行来到那最后莲花宝辇的面前,躬身施礼。在这莲花的旁边有一个人,头戴卷边帽,身穿灰黑色的外氅,忙对他还了一礼,操着汉邦的口音问道:“尊驾莫非由东土来的么?”蔡谙躬身答道:“正是!”那人笑道:“怪不得他们竟误会了。”蔡谙道:“适才我们手下冲撞了贵邦的人,望乞恕罪!”那人道:“岂敢! 岂敢!“蔡谙又问道:”还未请教老兄尊姓大名呢?“那人连称不敢的答应:”
小弟姓苏名比,在这波斯国里当了一名翻译,方才一众百姓,到大师婆那里报告说保圣市口有几个野人,骑马入市,他们祷祝了一会,竟没有用处,特请大师婆前来捉拿你们。那时兄弟就晓得一定是邦的人物,才有这骑马入市的规矩呢!敢问尊驾可是汉邦来么?“蔡谙答道:“正是。”他说道,又通了名姓。 苏比笑道:“谈起来还与兄弟同乡呢。” 蔡谙问道:“老兄这样说来,想也是敝处的了。”
苏比笑道:“小弟十七岁的时候,即游历西欧了;到了二十二岁的那一年,回到东土去,没有住到一个月,见国内乱得不可收拾,小弟便又出来,在这里差不多已有二十五六年了。”
他说罢,又问蔡谙道:“敢问蔡兄下顾敝处,有什么事呢?” 蔡谙答道:“我主刻思政治复兴,万民乐业,极欲想出一种法子来感化万民,劝善规过。久闻西方有佛,佛有真经,据云传留天竺,所以特着小弟和林、胡二将,不辞辛苦,到天竺求取真经的。”
苏比听他这话,不禁喜形于色道:“我倒早有此心,想将真经传入汉邦,以期感化愚民。不意我主竟有这样的高见,真是福至心灵,阿弥陀佛!”
他说罢,便走到莲花宝座之前,打着番话,叽叽咕咕说了一阵子。只见绣幕开处,那宝座上现出一个人来,穿着半截缁衣,赤条条地露出一对粉藕似的膀子,下面也是一双赤脚,头上满垂缨络,柳眉杏眼,梨面樱唇,却原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 蔡谙吓得连忙将头低下,敬了一个礼,口中说道:“女菩提!敝人这厢有礼了。”
苏比忙对那个女子叽咕了两句。那女子微开杏眼,朝蔡谙瞟了一下子,便合掌念道:“罗罗哩哩。”
苏比便对蔡谙说道:“蔡兄!我们大师婆刚才吩咐,请你们到信林驿暂留数日。”
蔡谙忙道:“小弟们在路上已有四个多月了,千万不能再耽搁了。”苏比笑道:“蔡兄,恭喜你!
用不着你烦神了,请你在这里暂住几日,真经自然有人替你去龋“蔡谙听了这话,惊疑不定地问道:”苏兄!你这是什么话子“苏比笑道:”目下且不要问,到了馆驿之后,我自然会告诉你的。但是你先去请胡、林二位下马步行,我们这里没有人在市上骑马的。“
说话时,那女子嘴里又叽咕了两句。只见那执幢幡的童儿,-齐念着:“罗罗哩哩,哩哩嗹罗。”念了几声,便拔步回头走了。那几个扛莲花宝座的人,一齐念着:“大力王菩萨摩诃萨。”念罢,扛起莲花宝座,一径向西而去。 苏比便和蔡谙走到胡、林二人面前。蔡谙便将方才的话告诉他们二人。胡、林正自弄得莫名其所以,听了他的话,方才明白,连忙下了马,随着苏比转街过市。 到了一所房子面前,只见门口有两个人在那里谈话。见了苏比连忙合掌低眉,口中念道:“阿弥陀佛!”苏比嘴里叽咕了几句。他两个忙跑了进去。不多一会,走出十几个人来,牵马的,搬行李的,一窝蜂地弄进馆驿。
苏比便请蔡谙、胡、林等一同进了馆驿。蔡请进了里面,抬头一看,只见另是一种陈设,一间大厅中间,供着许多佛像,香烟缭绕。两旁站着许多的小沙弥,见了他们进来一齐过来打个问讯。蔡谙和他们敷衍了一会子。胡明便向苏比说道:“我们早已饿了,烦你先去办饭给我们吃罢!”
苏比连连答应,忙唤人去办饭。林英向苏比笑道:“你们这里怎么一家酒馆也没有呢?”苏比笑道:“要寻酒馆,这里是没有的了。”蔡谙道:“假使人家远路来的过客,吃些什么呢?”苏比笑道:“这个也难怪,你们在汉邦弄惯了的,却不知我们这里的规矩呢!我们这里从前没有佛教,却和汉邦一样。 自从有了佛教,我们主公就步步修行,不肯杀生害命了。因为酒馆饭店里,他们杀生最厉害的。所以一概禁止了。“蔡谙道:”你这话我又不明白了,人家远来的过客,一没有亲眷,二没有朋友,难道人家活活地饿死了不成?“苏比笑道:“你哪里知道,我们国王,他禁止了旅馆饭店之后,便设立许多常觉林,便是供应过客设立的,里面有吃有喝,还有安歇的地方。”蔡谙道:“原来如此,那么你们全国的人,全要吃素了?”苏比合掌念道:“阿弥陀佛!谁敢开荤呢?”蔡谙又道:“方才出来的那个女子,大约就是国王吧?”
苏比道:“不是,不是。”蔡谙道:“不是王,她究竟是谁呢?”苏比道:“她是大师婆,就如汉家的一个大将军一样的。” 林英笑道:“她是一个弱小的女子,怎能当得这样的责任呢?
万一发生什么关系,难道她还有什么法力去克服么?“苏比道:”你倒不要将她看轻,她的本领真不小咧,这波斯国里的民人,无一个不晓得她这哈达摩的。凭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哈达摩一到,马上就得瓦解冰消了。她还有一种绝技,能起死回生,医人百病,因此我们国王很器重她的。“林英笑着问道:”她医人怎样医法呢?“苏比道:”人生了病,先到她的府中去祈祷三府,然后她自然有一种药来医治。如果你的毛病不能回生,她也看得出来,不过进了她的府,至少也要到半月以后才能出来。如果是在府里死了,她大发慈悲,自己拿出葬费来给人家。“蔡谙又问道:“你们国王叫做什么名字呢?”他道:“叫做白尔部达。”林英道:“此地离开天竺国还有多少路了?”
他道:“不远不远,只隔着一条苦海,过了苦海,便是天竺国的境界了。”
蔡谙又问他道:“苏兄!你方才对我说的,何人肯替我们到天竺去求经呢?”
苏比道:“大师婆方才对我说过。她说你们都是五荤杂混的人,真经好取,苦海难过。她可怜你们远道而来,不忍叫你们白白地送了性命,她愿发慈悲,打发大沙里邱、二沙里邱到天竺国替你们去求经。但是你们在这里,还须到她的府中忏悔七周天,方可将真经领了回去;否则就有天神魔鬼,从半路上来抢夺你们的真经了。”
蔡谙听他这番话,毛骨悚然,忙问道:“照你这样说来,我们这些人,真经万不能取回东土了。”苏比道:“有什么不能,不过要将一身的罪恶先要忏悔次了,然后自然能将真经安安稳稳地保送归国的。” 他们正在谈话的当儿,有一小沙弥进来报道:“斋已齐备,请进去用罢!”苏比忙对蔡谙说道:“现在巳时过午,请到里面去用斋吧!”蔡谙等随着他进了一间静室,只见里面已经摆好一席。大家入了座。蔡谙见席上有酒,不禁十分诧异地问道:“苏兄!你刚才说的,你们这里不是没有人吃酒的么,怎么这里又有酒呢?”
苏比笑道:“这是葡萄酿,完全净素,你且吃一口,恐怕比较汉家的酒来得还要有味咧!”蔡谙举起杯子,呷了一口,果然芬香冽齿,甜美无伦,不禁极口称赞。
这时敲钟上馆。他们吃了半天,简直连一样都不认得。苏比对他们笑道:“这里的小菜,还吃得来么?”蔡谙点头笑道:“吃倒吃得来,只苦是认不得叫什么名字。”苏比便用箸一样一样地点着对他们说道:“这是蜜勒茄子,那是海威白苏。”
说了半天,他们只是夸赞不已。林英笑道:“这差不多全是素菜了。”苏比笑道:“自然是素菜,我们这里可算屏绝五荤了。”林英咂嘴说道:“这素菜倒比较我们家荤菜来得好呢。”
不说他们在这里用饭,再说那个大师婆自从见了蔡谙后,真是个神魂失据,便想出一个法子来,叫苏比留着他们,好慢慢地来勾引他们。看官,你们看了我以上的两句话,不是要骂我胡言嚼舌么?原来有个极大的秘事,小子趁此替她揭出罢。
闲话丢开,单讲这里的国王白尔部达,在十年前,本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有一天,他抓了数十个囚犯,解到法场,瞥见有一队沙弥拥护着一个千姣百媚的女子,走了过来,对他说道:“主公为万民之首领,岂可轻害人命?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样的乱杀,岂不怕鬼神震怒么?我有佛经,可以感化愚氓,能使天下一般不肖之徒弃邪归正。”白尔部达见了她这样的美貌,身子早就酥了半边。又听她这些妙语纶音,忙教将那几十个引颈待杀的囚待,放了下来。她教那些囚犯一齐望空跪下,口中念了一百声阿弥陀佛。那些囚徒,正自在那里颈项伸长预备送命,谁也不希望凭空来了一位天仙似的玉人儿,将他们救活了性命,忙着不住嘴地念着阿弥陀佛。五百声念过之后,她又吩咐小沙弥朝空顶礼,一齐敲起钟鼓,念了一回。她做作了一会,便走到那些贼盗的前面,一个一个打量了半天。走到白尔部达的面前说道:“这众人里面有两个有善骨的,他们能够传我的大道呢!”白尔部达连忙问道:“是哪两个?”她便指了两个年轻貌美的。白尔部达便对她说道:“敬请女菩萨就在敝国住下,好么?”她满口答应。白尔部达满心欢喜,便封她为大师婆,特地替她在金殿右面造了一所房子,请她在里面居祝她没事的时候,就到白尔部达的宫里去传道。听说她传道,很为奇怪,有三不传:女子不传,二人在一起不传,白日里不传。但是这传道的方法,固然是很奇怪而又秘密的,可是究竟怎样传法,读者们谁不是过来人,还须小子饶舌吗?
白尔部达自从受了她的传教之后,真是百依百顺。她便四处张罗,招摇撞骗,用了一班人在外面信口雌黄,说她是菩萨化身,来救济众生的;她有大法力,能定人生死,无论什么人做下什么不正当的事情,她能知道一切,并且能医治百病,起死回生。试想波斯国里一班从未受过教化的顽民,怎能不上她的圈套呢?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不上半月,通国皆知,谁也不敢错做一件坏事,倒被她弄得道不拾遗,夜不闭户了。
她又命国王禁止杀生,绝荤茹素,家家念佛,户户诵经,城里从没有什么纠缠事情。如其发生了,只要她一到场,众人马上就死心塌地地不敢再闹了。所以白尔部达十分信仰她,崇拜她,总而言之,将她当作活菩萨一样地看待。可是一班愚民,东也来求医,西也来乞福。她十分冗忙,求医的,乞福的,日多一日,简直有应按不暇之势。她也乖觉,便命她的两个徒弟大沙里邱、二沙里邱,分头敷衍。如果一个死了,她便说是这人功成圆满,登上极乐了。那死人的家属,听她这话,便以为十分的荣耀。所以一班求医的人,但愿死了成仙成佛。这样一来,她越发肆无忌惮,每日至少有十个八个小后生随她去传道。 她胃口越来越大,每日没有十几个来传道,简直是不能挨忍。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个白面郎君,十分俊俏,到她府中求福。她端坐在莲台之上,见了这样的漂亮人物,食指大动,忙对来人说道:“你这人倒有些善相,可惜少忏悔,你肯忏悔?”
那人道:“怎样忏悔法?”她杏眼斜瞟,向他一笑说道:“你如忏悔,自然带你到一个去处去忏悔。”他点头冷笑,也不答话。她下了莲台,轻舒玉手,将他拉起。那人便随着她,转楼过阁地走了半天,到了一间小静室里。只见里面陈设得非常精致,锦屏绣幕,四面壁上挂着无数的裸体美人画片,有的睡在床上,有的仰在椅子上,各处浪人的姿势,不一而足。不怪那些小后生,一到这里,便要成仙成佛了。她慢慢地将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下,最后脱得精光,便向那人笑道:“你可来吧,我替你来忏悔。”那人走到床前,将帐子一揭,只见里面挂着四轴画,却是赤条条的男女合演玩意儿。那人用手朝画上指着问道:“这算什么意思呢?她微微一笑,然后对他说道:”你哪里知道?这是和平之神,你要忏悔,须先和我照这个样子先做了一回,那时我佛欢喜,自然就会赦除你的罪恶,赏赐你的无量福了。“她说到这里,便用手来替他宽衣解带了。那人陡然变了颜色,嗖地在腰间拔出一把利刃来向她脸上一晃,大声说道:”狗贼婆,你可认得我哈特么?我早就晓得你的玩意儿了,今天且饶你一条狗命。快些改过自新,不许再做这些无耻害人的事业,还可留下你这颗狗头,否则一刀两段,为万民除害。“他说罢,将刀往床边一插,飞身出去,这正是:饶君掬尽西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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