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回施诡计羽士藏春云雨室慕芳容村儿拜倒石榴裙话说众医士听得童老太太这两句话,便一齐向那道土指着道:“他不是太太请来的回天手么?小姐的病,就请他诊视,还怕不好么?”童老太太展目朝那道士一看,不禁暗暗纳罕道:“这真奇极了,这个道士是谁请他来的?”忙对众人说道:“这位道师爷,我们没有请啊,还只当是诸位请来的呢。”众医士忙道:“啊,我们没有请,谁认得他呢?”童老太太听说,更加诧异。那一班家将听说这话,便一齐抢着说道:“太太还犹豫什么,这个道士一定是来骗吃的。如今既被我们察破,也好给他一个警戒。”大家说了,便一齐伸拳捋袖的,预备过来动手。童老太太忙喝道:“你们休要乱动,我自有道理。”众人听这句话,便将那一股火只得耐着,看他的动静。

  童老太太走到那个道士面前,深深的一个万福。可怪那个道士,正眼也不去瞧一下子,坐在那里,纹风不动,这时众人没有一个不暗暗生气的。

  童老太太低头打一个问讯,口中说道:“敢问道师爷的法号,宝观何处呢?”

  那道士把眼睛一翻,便道:“你问我么?

  我叫松月散人,我们的观名叫炼石观,离开洛阳的西城门外,大约不过三里多路罢。“童老太太又问道:“道师今天下降寒舍,想必肯施慈悲,赐我家小女的全身妙药的。”他笑呵呵地说道:“那是自然的;不过我看病与众不同,却无须三个成群,五个结党的,我是欢喜一个人独断独行的好。”

  童老太太忙道:“那个自然,只请道师爷肯施慈悲,也不须多人了。”

  他笑道:“要贫道看病,须要将请来的先生完全请回去,贫道自有妙法,能将小姐在三天之内起床。”

  童老太太听说这话,真是喜从天降,忙命人送出许多银两与那些医士,请他们回去。众医士谁也不相信他这些鬼话,一个个领着银子嘻笑而去。

  看官,这道士来得没头没尾的,而且又形迹可疑。他究竟是个什么人呢?小子趁诸医士走的当儿,也好来交代明白,免得诸位在那里里胡猜瞎测,打闷葫芦。

  这洛阳城西,自从和帝以下,就有这炼石观了。那起初建造这炼石观的时候,究竟又为着什么事呢?原来自从明帝信崇佛教后,道教极大的势力不知不觉地被佛教压下去了,在十年之内,百个之中没有十个相信道教呢。谁知到了章帝的手里,百中只有一两个人了。人人都以佛教为第一个无上的大教,反说道教是旁门左道了,谁信道教,马上大家就乘机笑他迷信,唾骂他腐旧,谁教不肯去亲近,真个是一入道教,万人无缘了。

  在和帝时代的永元四年的时候,天时干旱,八月不雨,民收无望,赤地千里,万民饥馑,看看有不了之局。而洛阳的周近,又闹着蝗虫,一般饥民将树皮草根吃完了,便来吃衣服书籍,苦不胜言。和帝见这样的天灾,不禁忧虑得日夜不安,如坐针毡。尤其那长安城内的饥民,饿得嚎啕震地。和帝亲出东郊,昭告天,只求甘露,连求三天,一滴雨也没有求下来,便出榜召集天下的高僧,作法求雨。众和尚诵经念佛,乌乱得一天星斗,一连求了好几天,结果一点效力也没有,依然赤日当空,毫无雨意。和帝大为震怒,便将这班吃俸禄的和尚,一齐召来,大加责罚;一面又出皇榜召求天下有道之士来求雨。  未上半天,来了一个仙风道骨的羽士,自称是喜马拉雅山紫荆观里的道祖,今见天下大灾,所以来大发慈悲,普救万民的。和帝本来重佛轻道,到了这时,却也无计可施,只得恭恭敬地请他作法。那道士却要求和帝,他求下雨来之后,要将道教原有势力和信仰,完全要恢复起来。和帝只望他求下雨来,什么事情,都一口承认。

  那道士择了吉地,搭台作法。未上两时,果然是乌云满布,大雨滂沱,一共下了有一尺二寸有奇,满河满港,万民欢悦。

  和帝更是十分欢喜,便恭请他做国师,那道士再也不肯。和帝便在洛阳城西造了一座炼石观,把那道士做下院。那道士便收了许多徒弟,在观里修炼。到了永元八年的三月里,那道士将观内所有的道士,完全带着走了,一去不知去向,只留下两个服侍香火的道人,这两个道人,见他们走后,便将一座炼石观和一百顷御赐的田,完全视为己有,也收罗弟子,自己大模大样地居然做起道祖来了。成日价和一起挂名的弟子,大吃大喝,私卖妇女,任意寻乐。有什么官员经过炼石观,拜访那个求雨的老道祖,他便说回到喜马拉雅山去证道了。众官员二次三次都碰不着,后来也不来了。日子既久,便没有人提起了。倒是那一班山野孤禅的,倒得着实惠不少。

  不料被一班无赖之流,窥破内中私情,便来要挟那两个假道祖分点润。他们见这班凶神似的流氓,早已矮了半截,满口答应。那班流氓听见答应,便邀了许多的羽士,在观内吃喝嫖赌,为所欲为,一种放浪的范围,简直没有限制,势将喧宾夺主了。众道士见形势渐渐的不对,却也无法可想,只怪当初一着之错,悔不该开门揖盗的。鬼混了四十多年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的内幕。  不料有一天,忽然来了两个道士,自称是喜马拉雅山紫荆观的嫡派,特地来传道的。他们便到洛阳城内去报告官府,请官府将观收回与他们修炼。官府当然是准他们的请求,立即收回,将一班流氓、假道士赶得一干二净的。

  这两个道士进了观,又召集十几个徒弟,镇日价地烧丹炼汞,倒也十分起劲。

  可是这两个道士,又何尝是喜马拉雅山的嫡派,原来是两个妖术迷人的蟊贼。他们早就知道炼石观的内容了,便来使一个空谷传声的法子,果然不费一些口舌,竟将一座炼石观攫为己有,鸠占鹊巢,趁此好慢慢地施法迷人。

  这两个道士,一个名叫水云居士,一个名叫松月散人。水云的妖法多端,能料知百里之内的酒色财气,然后使松月去按地址寻访得实在,便使妖法去攫财摄人。  有一天,他却算到孙寿娥的身上了,便差松月去打探寿娥的年庚八字。这松月刁钻异常,眼珠一转,主意上来,便请一个老婆子,到孙府上去假装一个算命的道婆,在无意之中将寿娥的生辰八字,完全哄骗了去,告诉松月。松月忙又告诉与水云。水云便用纸剪成一个女人的模样,将她的年庚八字,写在上面,施动妖法,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寿娥,立刻弄病了。停了一月之后,他打听孙府里差不多周近的医士全请到了,心灰了,他才打发松月前去的。  再说童老太太打发众先生去后,便向松月散人问道:“道师!小女的病,还有什么法子想呢?”他道:“须我先去望望,才能作法医治呢。”童老太太听说这话,忙将他领到寿娥绣楼内。揭开帐子,松月一看,不禁魂飘魄荡,暗道:“怪不道水云费了这一番苦心,这货色果然是生得十分漂亮!”他便伸手在她的头额上抹了两把,对童老太太道:“正是正是,四十多天了。”他故将眉头一皱,说道:“我只能医三十天以内的病,过了三十天,我却没有法子可以挽救了。”

  童老太太听了这话,不禁将一块石头依旧压在心头,不由得哭道:“道师,无论如何,都要望你大发慈悲,救一救小女的命,老身就感谢不尽了。”他道:“那么,这样罢,我们师父他的法力高强,太太可舍得将她送到我们观里去,请他医治,不消半月,包管你家小姐一复如初。”童老太太听说这话,忙道:“有何不可,有何不可?只要我家小姐病好,莫说半个月,便是一个月,老身也就感谢不尽了。”

  他道:“事不宜迟,我先回去求我师父,你家赶紧用暖轿送去,万勿延误,要紧要紧!”童老太太满口答应。

  他便告辞,回到观里见了水云,便将以上的一番情形说了一遍。水云便将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头点了点说道:“只要货色进门,不愁她不卖的。”不多时,童老太太和她乘着两顶暖轿,带领了许多的家丁从仆,前呼后拥地到了炼石观里。松月忙将她们接入东厢。

  童老太太便命人将她从轿里扶了下来。但见她双颊绯红,星眼微饧,弱不禁风地扶在两个婢女身上,走下轿来。童老太太便向松月道:“你们老神仙现在哪里?

  可能引老身前去参拜么?”松月忙道:“我们的师父一向是不肯与凡人接近的。只因为你家小姐不是凡人,乃是天上雌鸾星下凡的,现在不能不替她救灾救难的,你却千万不要去。”

  童老太太诺诺连声地答应,忙着又道:“老神仙说的,我家小姐的病,能在几天才好呢?”他道:“十天之内吧。”他说罢,便教两个婢女扶着寿娥跟他进去。

  走过第二道殿,他便将那两个婢女打发她们回到前面去。这时来了两个小道士,将她弯弯曲曲地扶到一个极其秘密的室里。松月赶紧回到前面,对童老太太道:“你老人家是住在我们观内,还是回府呢?”

  童老太太道:“如果在十天之内,老神仙将小女救活,老身在这里有许多不便,不如先且回去,好在离这没有多远的路,有什么事情,一呼就到。”

  松月便道:“太太回去倒也不错,不过七八天的当儿,小姐的病就好了,到那时再请过来,也不为迟哩。”

  童老太太又道:“我的小女,现在什么地方呢?”

  松月道:“现在练功室里,师父替她医治和忏悔呢,太太请放心罢。在我们这里,什么事都要比府上来的周到呢。”  童老太太深信不疑,告辞登轿,留下两个仆妇预备叫唤,其余都带了回去。  再说水云见了寿娥,早已魂不附体,忙去将纸人子烧了。

  不多时,寿娥如梦方醒,微开星眼,只见自己坐在一张虎皮的软垫子上面,再朝四下里一打量,不禁大为诧异,只见房内的摆设倒也十分精致,可是不是她平日所居的绣楼了。

  她暗暗地纳罕道:“我现在到一个什么地方了,我倒不解。”这时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好生疑惑,便站起来走到门边,意欲去将门放开,看个究竟;不料用尽平生之力,莫想得动分毫,好像外面锁了一般。她万般无奈,只得又重行回到那沉香榻上坐了下来。

  偶一抬头,猛见帐子里悬着一个锦缎的荷包,她取下来,放开一看,一阵香味直喷出来。她嗅着这股香味,不由得信手取了一粒红色的丸子出来,大约有豆子大校她暗道:“这丸药是做什么用的?”放在嘴内一尝,不尝犹可,这一尝却大不对了。那丸子却也古怪,到了她的嘴里,一经津唾便化了。她觉得又香又甜,便咽了下去。停了一会,口干舌燥,春心摇荡,周身火热得十二分厉害。  这时突然听得外面有人启锁。不多时,门呀的一声开了,走进一个二十多岁的公子来。她正在这渴不能待的时候,瞥见有个男子进来,她也顾不得什么羞耻,便站起来将那男子往怀中一抱,说道:“你可肯与我…………”那男子微笑点头,霎时宽衣解带,同入罗帏,容容易易地将一个完璧女郎,成为破瓜了。一度春风之后,把个寿娥乐得心花大放,料不到世上还有这种真趣,便要求那少年重演第二次。那少年欣然不辞,腾身上去,重行鏖战了多时。真个是云迷巫峡,雨润高唐,枕席流膏,被翻红浪,阳台缥缈,恍登仙境。

  一会儿云收雨散,她抱着那少年问道:“你叫个什么名字?”他笑道:“我名字叫水云。”她又笑问道:“我们不是天缘巧遇么,我记得在家里的,怎的就会到这里来呢?”他忙低声说道:“此地并非凡地,乃是仙府,你休高声浪语的,要一班仙人知道了,你我就乐不成了。”她连忙噤住半天,才悄悄地对他说道:“照这样说来,你也是个仙人了。”他微笑点首道:“我不是仙人,怎能将你摄得来呢?”  她听说这话,心中十分荣幸,暗自说道:“我的运气真正不坏,竟邀仙人宠眷,将来还怕不成仙么?”她想到这里,不禁眉飞色舞起来,搂着水云,又吻了几吻。

  水云笑问道:“你饿了不曾?”她忙道:“不饿不饿,先前倒觉得有一点儿,现在一些儿也不觉得饿了。难道这个玩意儿,还能当饱么?”他笑了一笑,也不答话,便起身坐起。  她忙问他:“到哪里?”他道:“此刻仙府里要点卯了,要是不到,便要受罪的。”她忙又问道:“你去几时来呢?”

  他笑道:“马上就来了。”他说着,将衣服穿好,开门出去。

  他又将门锁起。  她在榻上,此刻十分疲倦,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到了天晚,水云命人送些酒菜和饭进来,自己将门关起,走到榻前,将她轻轻地推醒。她睁眼看时,只见房里摆着一桌酒席,他坐在她的身边。她笑问道:“你几时来的?我怎么不晓得?”他笑道:“你这样的熟睡,哪里能知道呢。”她也不客气,竟和他手携手并肩坐下,低斟浅酌的起来,吃的那些小菜,也不过是些鸡鱼肉鸭之类,她不禁疑惑地问道:“久闻仙人茹素,怎么你们也动起荤来呢?”他笑道:“你哪里知道天上何异人间呢!不过对于荤的一道,不常有罢了。不瞒你说,我怕你仙府里的东西吃不来,特地差人到下界去办的。”她听他这话,足见他爱己的心切了,那一股热烈的爱情,陡增了百倍,便觉除了水云,再也没有第二个亲人了。一会子,两个人都有了些酒意,忙携手入帏,重整旗鼓,大战一番,不能细述。就这样朝朝寻乐,夜夜贪欢,一转眼三四天飞似地过去了。  这时却气坏了一个人。你道是谁?却原来就是松月。他们的常规,在外面骗到钱财同用,弄到妇女同乐。松月见寿娥生得十分娇娆出色,早已垂涎万丈了,满心期望轮流消受,不料被水云视为己有,一些儿也不分润与他,于是将那一股醋火,直冲至泥丸宫之上,忍耐到第四天,还指望水云给他解解渴呢,谁知水云连房门都不出了。他可气坏了,等到未牌的时候,还未见他出来,正想打门进去和他厮拼,瞥见他满脸春风,从后面走了出来,匆匆地走进房去。

  松月忍无可忍,便跳起来向他说道:“水云,你可记得当初的盟约么?”水云听他这句话,明知他要分自己的肥,他怎肯甘心将一位天仙玉美人送给他受用呢,自然是不肯退让,忙道:“什么盟约不盟约,只凭自己的本领;老实对你说一句,这个货色,你休要想了,让给我罢。”

  他大怒道:“好,管教你快活就是了。”他说罢,便到壁上去取刀。水云忙抢着也取了一把刀,向他说道:“松月!你想拿刀来吓我么?须知你愈是这样,愈不答应,咱也不是个省油灯,今天死活随你。”

  他也不答话,迎面就是一刀。水云举刀相迎。两个人大战了十余合。猛地跳出圈子,水云照定松月的头上砍去。松月也打定了主意,抡刀往他的左胁刺来。这时水云的刀先到,早将松月的头颅劈了两爿。松月的刀也跟着刺进他的右胁。水云呜的一声,霎时也随他一同到阎王那里去交账了。

  不说这两个万恶的道士一齐结果,再说寿娥在房中闷得慌,便想出去逛逛,幸喜门没有锁,开了门走出来,刚刚转过偏殿,瞥见两个尸首,倒在西边的耳房里。

  她大吃一惊,忙近前来一看,却正是水云和一个不认得的人。她魂不附体,便知道身陷匪徒的窟里了。她摸出后门,只见外边夕阳西下,和风阵阵的,一片田禾,万顷青青,她慌不择路地迈着金莲,没命地乱走。大约走了二里多路的光景,耳朵里突然冲着一片笑声,她展开秋波一望,只见一群十五六岁的小孩子,正在草地上玩耍。这正是:红颜脱险方离窟,白发思儿尚依门。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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