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四回好事难谐迁莺上乔木密谋暗定调虎出深山却说董卓得了貂蝉,如鱼得水,镇日价寻欢取乐,将一切的事情,完全都付与吕布、李儒二人照料。还有那些掳得来的良家妇女,他见了貂蝉,便将她们视同粪土一样,完全赏给与手下侍尉从仆。真个是一人中意,众美遭殃。
这貂蝉见他这样的宠爱自己,她也展出十二分笼络的手段来,将一个董卓哄得百依百顺,险些把她当做活观音供养。那天董卓早朝未回,貂蝉料知吕布在后园里监工,她便趁着这个空子,单身独自走到后园里去,在凤仪亭内不期而然地遇着了吕布,她便哭得泪人一样。
吕布再三追问。她叹了一口气道:“事已如此,说它还有什么用呢?”吕布急道:“卿卿!什么事你也应该说出来,我才明白呢。”她道:“我也料不到你们太师爷竟是这样人面兽心的老贼,他前天到我家里去,我们爷子以为你是奴家的丈夫,他自然是我的公爷了,我们爷教我出来见礼,不想他见了我,便对我们爷说道:” 奉先是我的儿子,一切婚事筹备,当然是我来出头办理的,如今先将令嫒接到我们的府中去。‘我们爷当然不好推辞,便教我乘着轿子随他到这里来,谁知那老贼,竟起心不良。“她说到这里,泪抛星眼,便又哽哽咽咽地哭将起来。吕布急问道:”
以后便怎么样呢?“她哭道:”不料那老禽兽将奴家藏在一间牢房里。黑夜里带了许多的仆妇到那里去,将奴家的清白被他玷污了。将军!妾身只道今生你我永无相见之日的呢,不料天也见怜,我们还有一面的缘分。我的心迹已表明白了,再也没有颜面来见将军了,你且放手,让我去死了倒干净,省得在世上辱没你的英名。妾身死后,也要变一个厉鬼,将那老贼的魂追了去才罢呢。“吕布听了这话,将那股无名豪火,高举三千丈,按捺不下,冷笑一声道:“万料不到这老禽兽竟有这样的行为!”
貂蝉哭道:“还是让我去死了是正经,不要为着我一个女子,使你家父子不和。” 吕布听说这话,更是气冲牛斗,急道:“他能做这些禽兽的事情,还算什么父子呢。”
貂蝉道:“妾身未出闺门,就闻得将军的英名,如雷贯耳,满望攀龙附凤,嫁给英雄,不料大礼未成,横遭这老贼玷污,奴家如何对得起将军呢?但是奴家耿耿寸心,惟天可表,除却将军之外,却没有第二人了,将军如肯见怜,将我救出火坑,奴家情愿为将军充一个侍婢,还比受那老贼蹂躏的好多了。”
吕布听她这番话,真个是万箭钻心,利刀割胆,又气又愤,又爱又怜,心头上翻倒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上心来,不知怎样才好呢。
貂蝉又哭道:“将军肯与否,请快些儿作个决定罢。”
吕布还未答话,猛听得外面气如牛喘,有人大声骂道:“好贼子、贱人,在这里做的好事。”
吕布听得是董卓的声音,不禁一惊,忙将貂蝉放下,揭起竹帘,瞥见董卓手执他平日用的一杆方天画戟圆睁二目,恶狠狠地站在门外。原来董卓早朝回来,到了貂蝉的房中,不见了貂蝉,吃惊不小,忙问侍女:“她到哪里去了?”有个侍女道:“到后园里去游玩去了。”董卓听说这话,忙向后面寻来。
走到大厅后面,劈面撞见一个小厮,名叫宋刮的,他便问道:“刮儿!你可曾看见新夫人在什么地方呢?”宋刮支吾着说道:“小的看是看见的,只是不敢说。”
董卓听得,心下大疑,忙道:“快点说,告诉我!怕什么呢?”宋刮道:“我方才从后园里凤仪亭门口经过,猛听得里面叽叽咕咕有人谈话,我倒被他们吓得一大跳,悄悄地从竹帘子外面往里一瞧,只见新夫人倒在吕将军的怀里,只是哭,我倒不解是怎么一回事,正想去告诉你老人家,不想在这里竟碰到你老人家了。”
董卓听得,不暇多问,顺手在大厅东廊将吕布的画戟取下来,飞向后园奔来。
到了凤仪亭门口,就听得里面仍在喁喁不休地谈着,把个董卓气得光是发喘,半天才厉声大骂。 这时吕布从里面一头钻了出来。他见了吕布,不禁将脑门几乎气破,泼口骂道:“好贼子,竟敢做出这样无父无君,不伦不类的事来。”
他骂着,舞动方天画戟便来刺吕布。吕布将头一偏,他一戟落空,身子往前一倾险些儿跌了下去。吕布顺手一把将戟的头龙吞口抓住,就是一牛不想董卓的蛮力大,英想动得分毫。 吕布一撒手,拔步就走。董卓便将戟掷去。吕布往旁边一闪,没有掷到。董卓哪里肯舍,依旧紧紧地追来。
刚刚追出园门,卓贼和一个人扑地撞个满怀。他不问青红皂白,一把将那人抓住,拔出宝剑就要动手。只听得那人喊道:“太师爷,慢来慢来!”他听得,忙低头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左大夫李儒。他道:“要不是你喊得快,险些儿一剑将你结果。”
李儒忙问他与吕布究为着什么事情,这样冲突的?董卓便将以上的事情,气冲冲地说了一遍。李儒顿足道:“主公!大事去矣!为了一个貂蝉,恼了一员大将,他万一反起来,试问主公谁人能去征服他?主公这时正在招贤纳士的当儿,奉先虽有小过,主公也该稍为原谅才好呢。还有一句老实话,对太师爷说,太师得有今日,完全是谁一手造成的呢?我敢说一句,除却吕奉先,却没有第二个罢。貂蝉虽美,于主公何益?主公要是一个明白人,今天不独不能做出这一套来,而且既晓得吕奉先看中貂蝉,要想巩固他的心,不妨就将貂蝉赐给与他,还怕他不死心塌地的保护主公么?还有一个比例,就是昔日熊羽在摘缨会上,不杀戏庄姬之蒋雄,后为秦兵所困,才得其死力相救;今貂蝉不过一女子,吕布系主公一心腹猛将,以一女子失一大将,不知利害孰甚呢?”
他这一番话,说得董卓闭口无言,停了半天,才开口向李儒问道:“依你便怎么样呢?”李儒道:“照我的愚见,莫若就此将貂蝉赐与吕布。布感主公大恩,必以死力相报哩!愚直之言,是否还请主公三思。”
董卓点头道:“你的话,未尝不是,让我去细细地思量思量。”李儒便谢恩退出。 董卓回到貂蝉的房中,命人将貂蝉唤来,他厉声问道:“贱人!何故与吕布私通?”貂蝉放声大哭,说道:“妾身久闻侍女们讲过,后园修葺的怎样好法,妾身成日价地闭在这房里,闷得十分难受,也是妾身一时之错,不该到后园去游览的。 贱妾刚走到凤仪亭,迎面就碰见吕布,不想这个奴才将妾嬲住,硬行非礼,不是太师爷到来,救妾一命,那时妾身少不得要死在这匹夫的手里了。”
卓贼道:“我现在倒有一件事和你商量,未知你肯与不肯?”貂蝉拭泪问他:“何事?”董卓道:“难得奉先看中了你,我想将你赐给与他。”貂蝉听得,大吃一惊,掩着粉颊大哭道:“贱妾已是贵人,不日将有后妃之望。今天忽然要使妾委身与下贱家奴,便是顿时死了,莫想我答应的。”
她说罢,移动莲步走到帐帏前去,将宝剑取下,飕地出鞘,向颈上就勒。慌得董卓抢了过来,死力扳住她的粉臂,说道:“快休自寻短见,方才那几句话,本来是和你玩的,原想借此来试验试验你的心,不料心肝美人竟认真了。”他说着,从她的手中,将宝剑夺了下来。
貂蝉哭道:“太师休要哄我,这一定是那个李儒贼子出的主意。他本与吕布是一类,他想害妾身的性命,败太师爷的声名,这个万恶的贼子,我要生食其肉,死寝其皮呢。”
董卓道:“他无论如何说项,我怎能舍得你呢?”貂蝉道:“如今他们既然是不怀好意,料想此地也不能久居了,万一上了他们的算,便怎么好呢?”董卓忙道:“心肝!你且莫要担忧,我明天就和你一同到郿坞去同享快乐,如何?”貂蝉这才收泪拜谢。到了次日清晨,李儒便在大厅上候着董卓。
不一会董卓来了。李儒便对他说道:“主公昨天既然答应将貂蝉赐与吕布的,今日正是黄道吉期,何不就将貂蝉赐给他,成为好事吗?”卓贼道:“我与吕布究竟有父子的关系,不便赐给与他,但是我也不去追究他昨日的错处了,你去对他可用好言劝慰。”
李儒万不料他今天忽然变卦,便毅然说道:“主公千万不可为妇人所迷惑才好呢!”卓贼听得,不禁将脸往下一沉,冷冷地答道:“然则你的女人可肯赐给吕布么?这种不近人情的话,昨天我不过是权为应你一声,不想你竟坚执,要教我将女人送给别人。我不看平日之情,恨不将你这匹夫一刀两段,识风头,不要来缠不清,下次谁再讲出这字来,提头相见。”
李儒不敢再讲,只得退了出来,仰天叹道:“我等不久皆要死在这贱人的手里了!”不表他在那里叹息,再表董卓早朝之后,回府令搬常一时百官都来送行。
这个当儿,吕布在人群中望见貂蝉在车中,掩面痛哭。吕布觑着董卓的车仗去得远了,他便将马一带,赶到貂蝉的车仗对过,只见她粉腮泪落,伸出玉手,上一指,下一指,又朝吕布一指,最后朝自己一指。吕布看见如同万箭钻心,十分难受,又不敢近来,恐被董卓望见,只好兜马立在土岗之上揽辔痛恨不止。望着车仗越去越远,烟尘迷漫,云树参差,一转眼便不见了车仗的影子,他怅恨欲死地坐在马背上,还在伸长着脖子,遥望不瞬。 这时候后面突然有个人将他肩头一拍,笑道:“温侯!不随太师爷一同到郡坞去,为着什么缘故,孤影单形地立在这里发愣呢?”
吕布被他一拍,倒是一惊,连忙回头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司徒王允。吕布见是他,不禁叹了一口气道:“司徒还问什么呢?横竖不过是为着你家女儿罢了。”
王允道:“莫非小女到府上之后,有什么不到之处么?万一得罪了将军,千乞将军,还看老朽的薄面,总要原谅这个痴丫头一些,那么也不枉她镇日价地景仰将军的一番苦心了。”
他说罢,吕布道:“咳!司徒!你好糊涂了,难道这事你还不晓得么?”
王允故意惊道:“小女自被太师爷带去一月有余,至今也未曾回来过一次。有什么事情我焉能知道呢!” 吕布道:“老实对你说罢,你们的令嫒我倒没有捞到,反被那老禽兽视为已有了。”王允忙道:“温侯!这是什么话! 难道太师此刻还未曾替你们结过婚么?“吕布大声说道:“我倒没有和你们令嫒结婚,那老禽兽倒与你们令嫒成其伉俪了。”
王允佯作大惊失色的样子,说道:“这从哪里说起,这从哪里说起!”
他说罢,便对吕布说道:“温侯!此地非是谈话之所,请到寒舍去,再作商量。”
吕布没精打彩地随着他复行入都。到了司徒府的门口,二人下马,一同到了大厅上落座。王允便道:“究竟是怎样的?
请温侯再述一遍。“吕布便将凤仪亭前后细细地说了一个究竟。
王允只是顿脚,半晌无语,又眼盯着吕布。吕布垂头丧气的也是一语不发。
二人默默的半天,王允才开口说道:“太师淫吾女儿,夺将军妻室,这一层,诚为天下人耻笑,非耻笑太师,不过耻笑将军与老朽罢。但是老朽昏迈无能尚无足道,可惜将军盖世英雄,亦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吕布听得这话,不禁怒气冲天,拍案大叫。王允忙道:“老朽失言,死罪死罪,万望将军息怒。”吕布厉声骂道:“不将这老贼杀了,誓不为人。”
王允听得这话,忙跑过来用手将吕布的嘴堵住,说道:“将军切不可如此任意,太师爷耳目众多,万一被他们听壁角的听了去,那时连老朽都不免要灭门九族了。”
吕布叹道:“大丈夫岂可郁郁久居人下!”王允连忙说道:“以将军之才,实在非是董太师所可限制的。”吕布便道:“杀这个老贼,真个一些儿不费吹灰之力。不过有一个缘故,碍着不好动手。”王允忙问他:“是什么缘故?”吕布道:“这个老贼作此禽兽之行,论理杀之不足以偿其辜。只是他与我名义上有父子的关系,所以不能下此毒手,恐被天下后世唾骂。”王允冷笑道:“将军真糊涂极了!他姓董,你姓吕,在名义上固无父子之可言,谈到情分上,越发不堪设想了,他与你既是父子,就不应当在凤仪亭前掷戟厮拼了。”
吕布听得这话,怒发冲冠地说道:“要不是司徒点破,我险一些儿自误。”王允听他这话,便知道他的意已坚决了,便趁机又向他说道:“将军若扶正汉室,后来这忠臣两个字,是千古不磨的;要是帮助董卓,这反贼两个字,再也逃不了的。
一面是流芳千古,一面是遗臭万年。天生万物,自是难齐,好丑不过随人自取吧。今日之事,尚请将军三思。“吕布听得这番话,真个如梦方醒,赶着离席谢道:“我意已决,司徒勿疑。”
王允道:“恐怕事未成,机先露,反招大祸。”吕布听得,飕地在腰里拔出宝剑,刺臂出血为盟。王允扑地纳头便拜,说道:“汉祚不斩,皆出于将军之赐了。但是此等密谋,有关身家性命,无论何人,不能泄露一字的。”
吕布慌忙答拜道:“司徒放心,俺吕布一言既出,永不翻悔的。” 二人起身。吕布便向王允道:“这事要下手,宜急不宜缓,最好在日内将这老贼结果了,好替万民早除掉了痛苦。”王允道:“将军切勿性急,这事老夫自有定夺。到了必要的时间,我总先通知你就是了。”
吕布答道:“司徒有什么高见,不妨先说给我听听。”王允道:“卓贼此刻迁到郿坞,我想他是防人去办他的,定有准备,却再不能到郿坞去除掉他了。只好从反面想出一条调虎离山的法子,将这老贼骗到京城里面,将他杀了。岂不是千稳万妥么?”
吕布道:“这计果然不错,但是要想出了一个什么名目来,好去骗他入都呢?” 王允拈着胡须,沉吟了一会子,猛地对吕布道:“有了有了,何不假着万岁新愈,召他入朝,共议国事么?”吕布拍手道妙。王允又道:“但是此计虽然是好,可是还需一个能言之士,前去才行呢。”吕布道:“可不是么?谁是我们的心腹肯去呢?” 王允又想了半天,便对吕布说道:“这人倒是个能言之士,而且卓贼平时又很相信他,只恐他不肯去。”吕布忙道:“司徒所说的,莫非是骑都尉李肃么?”王允道:“不是他,还有谁呢?”吕布道:“这人如果用到他,他一定肯去。”王允便道:“怎见得的?”吕布道:“他因为升缺的缘故,早就与老贼意见不合了,我想他一定可以帮助我们的。”王允大喜道:“既是这样,就请将军去将他请来,大家共同商量办法。”吕布道:“昔日杀丁原的,也是他的主谋。
今天如果他肯去,没有话讲,万一他不肯前去,先将他杀去,以灭人口。“王允称是。
随着即派人悄悄地将李肃请来。他见吕布也在这里,不禁吃了一惊,忙问道:“此刻太师爷已迁到郿坞,温侯还留在京中作甚呢?”吕布冷笑一声,说道:“骑都尉还问呢!不是你当初好说好歹说的,硬劝我将丁原杀去,何致有今日的羞辱!”
李肃听他这话,便料他也和董卓不对了,忙道:“温侯这话,未免也太冤枉我了。想当初在丁原那里,当一个区区的主簿,如今封侯显爵,不来谢我倒也罢了,反而倒怪起我的不是来了,我真莫名其妙。还请温侯讲明,究有哪样不如意处,出入高车怒马,又是皇皇太师爷的义子,还不称心,究要怎样才满意呢?”
吕布道:“这些话都休提了,我且问你,自古道,弃暗投明,方不失英雄的身分。昔日为你一席话,我便毅然将丁原杀了,来投董卓,满指望青史标名,荣宗耀祖,谁知这卓贼上欺天子,下压群臣,罪恶滔天,神人共愤,他这样的行为,我岂不是被他连带唾骂于后世么?”这正是:豪杰不贻千古恨,英雄只执一时迷。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doublea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