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七回出虎穴雌威能解厄夺美人壮士起争端话说刘备听得赵云这番话,吓得心慌意乱,忙转入后堂。

  只见孙夫人独坐窗前,向鹦鹉调弄。他便往孙夫人旁边一坐,也不说话,月是低头垂泪。孙夫人见他垂泪,吃惊不小,忙问道:“夫主什么事情这样伤感?”刘备忙道:“我一身飘流异地,既不能侍奉双亲,又不能祭祀祖宗,眼看到年终腊尽了,想到这里,不由得怏快不乐。”  孙夫人听他这话,微微地一笑道:“你不要尽在那里瞒我了,哪里是为祖宗堂上而伤感的,不过是为着荆州危急的缘故罢了。”

  刘备听她一口道破,吃惊不小,忙道:“你怎么能够知道的?”她道:“方才你和子龙在外边讲的话,全被我听见了。”

  刘备趁势扑地往孙夫人面前一跪,口中说道:“这事危急了,务要请夫人替我设法,放我回去方好。万一荆州失了,不独被天下耻笑,而且我向后就没有立足的地步了,无论如何,都要望夫人体贴我才好呢。我本想一个人回去,无奈又舍不得你,所以现在处在两难的地步。”  孙夫人忙道:“君家放心!我不嫁你则已,既然嫁给你,当然是你的人了,你到哪里,我也到哪里就是了。”刘备忙道:“愿意随我走当然感谢不尽,但是国太怎准你随我同走呢?”

  她听说这话,柳眉一锁,计上心来,忙道:“君家不须多虑,我用好言对国太恳求,谅无不允的道理。”刘备又道:“纵然国太准允,吴侯恐怕也要来为难的。”

  孙夫人沉吟了一会子,才向他说道:“我们此番去千万不能彰明较著的动身,最好在元旦日,等我家哥哥宴会的时候,你假托到江边去祭祖,我随你一同去就是了。”刘备大喜,到了元旦日的清晨,刘备暗中嘱咐赵云叫他带领五百名亲兵,到城外去候着,赵云受计去了。

  孙夫人进了内宫对国太说道:“夫主思念祖宗,昼夜烦恼,要到江边去祭祖,请国太的示下。”吴太忙道:“这是他的孝心可感,我的儿,你如今也是刘家的人了,他去祭祖,你应当也要随他一同去才是个道理。”

  她听这话,正中心怀,却不即应,便吞吞吐吐地故意说道:“他去便罢了,又何必要我去作什么?”国太慌得说道:“我儿,这是个礼数,哪能不去呢?”

  她微笑着答应。国太又叮咛她早一些儿回来。她唯唯地答应出来,和刘备指挥着贴身的侍女收拾细软。一会子收拾停当,孙夫人上车,刘备上马,悄悄地出城,会同赵云向南徐趱程而去。

  再说孙权元旦日大宴百官,开怀畅饮,饮得酩酊大醉,由侍者将他扶入内宫,沉沉睡去。再是众臣探得刘备走了,天色已晚,孙权酣呼如雷,还未兴醒。众官急煞,虞翻不能再待,直入后宫,着力将孙权推醒,对他说道:“主公,你可知道刘备和郡主私自逃走了么?”孙权听说这话,将酒吓醒了一半,揉开睡眼,忙问道:“这话果然么?”虞翻道:“谁敢骗君侯呢?”孙权霍地起身下床,召集众谋士,商量办法。  张昭道:“事已如此,只好着人去追回,别无他法了。”

  孙权忙命陈武、潘璋选了五百精兵,不分昼夜务要将刘备和孙夫人追回要紧。  二将领令,飞也似地前去追赶了。虞翻忙道:“二将此行,恐怕不一定能达到追回的希望。”孙权听得这话,怒气填胸,将御案上的玉砚摔得粉碎,气冲牛斗地说道:“难道他们还敢不听我的命令么?”虞翻道:“并非是他们违令,郡主平日好观武事,刚毅严正,诸将没有一个不惧怕她的,她既肯顺从刘备,必然同心而去,所去之将,若见郡主,岂敢下手的?”

  孙权大怒,忙在身边拔下宝剑,呼周泰、蒋钦听令,他将宝剑交给二人,务将吾妹和刘备的头取来,违令者立斩。周泰、蒋钦得了令,哪敢怠慢,旋风似地来追赶刘备了。

  再表刘备和孙夫人走了一天,息在路侧,二更将近,猛听得后面喊声大起,火光烛天,刘备大惊,忙道:“追兵到了,如何是好?”赵云忙道:“主公!且请先行,后面的来兵,自有我去抵挡。”

  他们方才走到小芹山下,一声鼓响,一彪军从山脚下转了出来,火光中见丁奉、徐盛跃马横枪,厉声大叫道:“刘备快快下马受缚,免得我们动手。”刘备忙向赵云说道:“我们活该要送命了,你看前有拦截,后有追兵,我们便生出翅膀来,也难飞掉了。”赵云忙道:“主公休慌,我临走的时候,先生曾嘱咐我的第三个锦囊,须到急难时方可开拆。如今到这生死的关头,且将锦囊拆开,自行有退敌的妙法。”

  他说着,在怀中取出锦囊,拆开和刘备一看。刘备忙不迭地赶到孙夫人的车前,翻身下马,扑地跪下,对她哽哽咽咽的地说道:“敝人有几句实话,到现在不得不说了。”孙夫人忙道:“夫主有什么话,只管讲罢。”刘备道:“我此番来得夫人和国太的垂爱,真是万幸了;原来吴侯不肯将夫人真心嫁给我的,不过想借夫人为香饵,钓我上钩的。如今国太不准,将婚事弄假成真,他和周瑜已经恨我入骨,你看前有拦截,后有迫兵,夫人要是不肯助我出险,我便自刎了。”

  她听得这番话,勃然大怒,忙道:“夫主且请上马,凡事都有我来就是了。”

  说着,叱车直出,到了盯徐二将的面前,卷帘大喝道:“你这两个狗头,意欲何为?”

  丁奉、徐盛见了她,慌忙滚鞍下马,曲背弯腰,不敢仰视,连声说道:“郡主且请息怒,我们奉着周都督的命令,前来专候刘备的。”

  孙夫人大怒喝道:“刘将军是大汉皇叔,我的丈夫,你们要想杀他,我就杀不得周瑜么?哦!我晓得了,你们这班丧心病狂的贼子,莫非知道我们要回去,你们来抢劫我们夫妇的财物么?”

  丁奉、徐盛听得这话,吓得将脑袋缩到腔子里,连称不敢,忙喝开一条大道,放他们过去。

  才行了五六里的时候,陈武、潘璋也就赶到,见了盯徐二将,忙问他们为何将刘备等放走。盯徐备言前事,陈、潘二将说道:“现在吴侯有令在此,怕得谁来,我们且并在一起去追着他们回来。”四将商议一会,便又合兵赶来。

  刘备听后面喊声又起,对夫人说道:“追兵又至,为之奈何呢?”孙夫人道:“夫主且请先行,我与子龙断后。”

  刘备引着十数个亲兵,只向江边赶去。不多时,四将领兵赶到。孙夫人娇声喝道:“陈武、潘璋向哪里去?”四将见了她,像煞老鼠见着猫似的,一齐下马叉手侍立。陈武答道:“奉吴侯的命令,特来请郡主和玄德回去。”她听说这话,不由得柳眉倒竖,杏眼睁圆,大怒说道:“这分明是你这班匹夫,有意离间我兄妹,使不睦罢了。我现在已嫁他人,今天归去,堂堂正正地禀明过国太,也不是随人私奔的,便是我的哥哥前来,也须照礼而行的。你二人意欲依仗兵威。将我杀害了呢?”

  她这番话,骂得四将哑口无言,各自寻思道:一万年,他家还是兄妹,便是和她较量起来,我们到底是个将土,哪里及得来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厚呢;而且孙权是个大孝的人,万一国太翻起脸来,还不是我们的不是么?他们想到这里,便诺诺连声地退下去了。

  孙夫人才又动身而去,这里四将垂头丧气地计议一会子,瞥见一彪军旋风也似地赶到。他们定睛一望,不是别人,却是周泰、蒋钦。他两个见了他们,忙问道:“刘备到哪里去了?”  四将答道:“早已过了。”周泰急道:“你们既然碰见了,还和他客气什么呢?

  简直就拿下去便得了。”四将同声答道:“你们风凉话却会说,就不想想郡主的厉害了。”周泰忙道:“什么厉害不厉害,吴侯现在封剑在此,先杀郡主,后杀刘备,谁违令,先斩谁。”他两个说罢,不暇多计较,便领兵往江口赶来。刘备等此时已到江口,听得喊声又起。刘备仰天叹道:“奔走疲乏,追兵又至,亡五日矣!”正在叹息之间,芦苇里的小船数十只,一字儿排开,泊近岸旁。第一只船上立着一人,纶巾道服,手摇羽扇,大笑道:“主公休慌,诸葛亮在此恭候好久了。”刘备大喜,忙与孙夫人、赵云等先后登船,扬帆离岸。  说时迟,那时快,一声唿哨,从上流驶来无数战船,帅字旗下立着周瑜,两旁站着丁奉、徐盛、甘宁、凌统,船如箭发,直向他们的后面追来。看看追上,诸葛亮等弃船上岸。周瑜忙也领兵上岸追来。刚刚追到二黄山左右,猛听得金鼓震天,一彪军雁翅排开,关云长跃马横刀一声狂笑道:“周瑜孺子,意欲何为?快将首级纳下,免得某家动手。”

  周瑜见了大惊失色,拨转马头便走。一声梆子响,左有魏延,右有黄忠,各领一彪军杀出。甘宁、凌统慌忙接祝两家混杀一场,三面夹败,只杀得周瑜大大失败,十死八九,引着残兵,狼狈逃去。诸葛亮等得胜回荆,按着慢表。

  再表曹操自从赤壁一败后,日夜思想复仇,无奈没有机会可乘,也只好搁起。

  此刻曹操已经自封魏公,并加九锡,入朝不趋,出入羽葆,简直和天子仿佛。  他在邺郡对着漳水建立一所铜雀台。这台共有五层,每层高一丈八尺,每层分五进,每进二十五个房间,每间里藏着一个绝色女子。这房间里的陈设,俱是穷极珍贵,铜雀台的两边,还有两座台,一名玉龙台,一名金风台。上面凌空用沉檀香木造成两座桥,和铜雀台里的陈设,也是金碧交辉,十分华丽,那边金风台也和玉龙台的陈设是一样。列位,你们知道这铜雀台里面情形么,我可说一句,十个之中有九个不知道的。这也难怪,大家都知道有这样一座铜雀台,造得巧夺天工的,万不料里面还包藏着无数的出奇过异的事情呢。  曹操造的这座铜雀台,形式上和秦始皇的阿房宫,董卓的郡坞仿佛,考其性质来,却和他们不同了:一个是专制,一个是公开。曹操何等的奸滑,他晓得一班文臣武将,很不容易收买他们的真心的,他造了这座铜雀台,原不是为着个人娱乐而设的,他将铜雀台造好了的时候,就有许多文官武将念他的歪嘴经,说他耗费民膏,纵自己的私欲。曹操何等的机警,忙命匠人又在铜雀台两边造了两座金凤、玉龙,里面也是锦屏绣幕,每房间里有一个绝色的丽姝。每逢朔日,他将朝中所有文官,不论大小一齐邀到玉龙台上去宴会一天,叫那些绝代的丽姝一齐出来陪酒,谁看中谁,马上就去了愿。什么叫做了愿?原来之个名词,本是曹操亲自出的。了愿者,了偿其心愿也,随便哪一个,只要有到铜雀台的资格,便有享受温柔乡的权利。不过他们是有限制的,自尚书以上,每月得进玉龙台七次,尚书以下的,每月只能进玉龙台两次。金凤台却是一班赳赳武夫寻乐的场所。曹操深怕他们贪恋女色,破坏身体,每月不分高下的将土,只即留宿两宵,但是日间的欢聚,却要比文官来得多了。操贼以为日间欢聚,万没有携手入怅干那不见天的事的道理,所以每月日间欢聚倒有八次。有时曹操自己也到的,他们便眼管鼻子鼻管心,斯斯文文的不敢乱动。

  操贼有时不在这里,那么谁也不肯文绉绉地坐在那里吃酒谈心,等不及的每人拉了一个,到房间里练习武功了。这中间的铜雀台,只有姓曹的和姓夏侯的可以进去,任意胡行,其他的人物,不得乱越雷池一步的。这班女子,都是抢来,或是买来的,不是处于还不要,买来的时候,还要经过医生验明,处女膜的确是整个的,那么才得选进铜雀台呢。金凤、玉龙里面的美女,却不是这样的认真了,管她破瓜没有破瓜,只要面孔生得漂亮,便有入选的资格了。铜雀台里面的美女,的确是来路货,谁不是水葱管似的一个玉人儿,供给那些蠢如牛豕的东西蹂躏。在下做书做到这里,也要替这些女子抱屈了。谁无姐妹,谁无父母,皆是迫于操贼的威势,敢怒而不敢言。

  操贼本来有四个儿子:大儿子曹丕,二儿子曹彰,三儿子曹植,四儿子曹熊,成日没有别事,专门在铜雀台厮混着。操贼别出心裁,又在宫中劫出大批的宫女来,在铜雀台上大宴群臣,命武将比武,文官作文,比较成绩赏以宫女。这一来,争执便开端了:先是裨将牙将,比试了一回,然后一般大将,一齐登场,见裨牙将中成绩高的,便得着一个天仙似的美人儿,他们不禁垂涎三尺,一个个立马垓心,等候令下,便夺锦标美人。

  一会子,有一位军官,捧着大令,飞马前来,大声喊道:“魏王令下,令诸位将军比箭。”  这时各大将分为两队。曹家和夏侯氏,俱着红袍;外姓诸将,俱着绿袍。这一声令下,绿袍队里早有一人飞马到垓心,挽弓搭箭,飕的一声,不偏不斜,正中红心。众人忙仔细一看,却是李典。这时鼓声大震,李典十分得意,按弓入队。

  红袍队里,此刻穿云闪电价地窜出一将,马到垓心,翻身一箭,也中红心。曹操在台上一望,却是曹休。他十分得意地对众人笑道:“这真是吾家千里驹。”众官交口称赞。

  绿袍队又耀出一将,大叫道:“你二人的射法,何足为奇,且看我来给你们分开。”他说着,飕的一箭,亦中红心,三角式插在红心里,众人忙看射箭的是谁,却是文聘。  曹操笑道:“仲邺的射法也妙。”话由未了,红袍队里,曹洪看得火起,拍马上前,弓弦响处,一支箭早到红心,鼓声大震。曹洪勒马垓心,挽弓大叫道:“如此还可以夺着锦标么?”

  夏侯渊一马冲到垓心,大声喝道:“此等箭法,何足为奇,且看我来独射红心。”

  他说罢,扬弓搭箭,鼓声一息,那支箭飕地飞去,不偏不倚,正插在那四支箭的当中,众人一齐喝彩,鼓声又起。夏侯渊立马垓心,十分得意。  这时绿袍队里,张辽看得眼热,飞马出来,对夏侯渊说道:“你这射法,也不算高,且看我的射法。”他放马在场内往来驰聘三次,霍地扭转身躯,一箭飞去,将夏侯渊那支箭,簇出红心,众人惊呆了,齐声喝彩道:“好箭法!好箭法!”

  操贼在台上望见,忙叫将张辽喊上台来,赐他宫女二名,金珠十粒,蜀锦十匹。

  张辽谢恩退下刚刚下了台,许褚厉声喊道:“张文远,你休想独得锦标,快将那两个美人,分一个与我,大家玩玩,你道好不好呢?”

  张辽冷笑一声,说道:“今天夺锦标,原是凭本领夺来的,你有本领,何不早些出来比较。现在锦标已给我夺了,你有什么本领要分我的锦标呢?”

  许褚也不答话,飞身下马,抢过来在香车里将那个穿红裳的宫女抱出来,上马就走。张辽大怒,拔出宝剑。拦住去路,圆睁二目,厉声骂道:“锦标是魏王赐的,谁敢来抢,识风头,快放下来,牙缝里蹦出半个不字来,立刻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许褚大怒,一手挟着那红裳宫女,一手掣出佩刀,厉声骂道:“张辽小贼!你可识得我的厉害么?”张辽到了此时,将那股无名业火,高举三千丈,按捺不下,挥剑纵马来斗许褚,许褚慌忙敌祝他两个认真大杀起来。慌得曹贼连喊:“住手!”

  这正是:二虎相争为一女,且看奸贼怎调停?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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