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说:白鹿贞松,青牛文梓,花有花妖,木有木怪。那些话原不足凭信,比如一件物事,用物多而取精宏,不无总有点灵异,何况一棵千年老树,受日月精华,感山川灵秀,一日刀砍斧斫,哪有不风号雨怒,鬼泣神惊?两个木匠拉起大锯,从树根底下沙啦地才锯了一半,猛然一阵怪风,接着天崩地塌,花啦地一声怪响,比轰雷还来得利害。说时迟,那时快,不知哪里来的大蛇小蛇,横空飞舞。凭着慈禧胆子绝大,有一条金色怪蛇,两眼好似明灯,一条舌甩子,闪闪烁烁直甩过来,慈禧是身不由己,一个咕咚,早已栽倒。醇王醇妃哆嗦伏地;李莲英嘴里嗳唷嗳唷地喊叫失声。幸亏醇邸人多,随驾的还有些侍卫宫监,一起蜂拥上来,瞧着些大蛇小蛇,先用御前仪仗,七长八短的扫去,然后由宫监扶起老佛爷。这时金色大蛇,已飕的不见,李莲英赶着过来,先将慈禧抱住,缓缓的按在一张气垫的睡榻。好在人手齐全,早是一盏参汤递过,慈禧闭着眼睛,呷了两口,心神才算略定,喘吁吁说了声:“吓煞我也!

  ”缓缓地瞪开双目,早见醇妃握紧自己的双手,醇王也弯腰曲背的站在面前,慢腾腾地问说:“那蛇……,”醇妃接着说:“那蛇已是不见。”慈禧忙念声阿弥陀佛。这时送茶的送茶,送汤的送汤,拧手巾的拧手巾,李莲英瞧着慈禧神色,不能如常,讲话仍有点颠颠倒倒,只好招呼备齐法驾,扶绰住老佛爷回宫。醇妃因着姊妹关系,跟随去了,醇王自是落后。从此醇王便得了个惊悸毛病,时寒时热,时愈时发,暂且不提。

  单讲醇妃送着慈禧回宫,宫里的慧妃,领着嫔妃们迎接,服伺老佛爷上床安息,这时昌寿公主并那那缪太太也赶到了,问长问短,慈禧总是失魂落智。一会工夫,光绪帝也得信前来,可怜醇妃多年不见亲生的儿子,在这个当儿,母子才得见面。  照例行过了礼,醇妃把光绪一瞧,身材倒长得高大,一副隆准龙颜,高眉秀目,也很有个英明帝王的架落,不过形容略消瘦点。此时光绪帝已一十七岁,语言动作,很是深沉,彼此眼圈一红,觉得有无限情愫,欲说都不好启齿。醇妃勉强说声:“皇上近来安好?”那眼泪已是泼辣辣的,如断线珍珠,截流不住。这时光绪帝不由着含泪说:“儿……,”这“儿”字方才出口,一掉头瞧着慈禧,已是怒目而视,那喉下的一句话,早接续不上来,转是昌寿公主眼快,急拿别句话打个岔枝,光绪帝存身不住,因搭讪着走了。慈禧瞧着皇上走后,叹了口气,叫醇妃在卧榻边坐了,忙说:“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我瞧他没有甚出息,终日鬼鬼藏藏的,似有什么心事。做着皇帝,要有点皇帝气魄,什么事不能办理,还要叫我操心!醇妃忙说:“一切还望太后海涵。”慈禧说:“何尝不是!我如不事事海涵,我早把这千斤担子脱卸给他。到明年是不能迟缓了,今年十七,明年是十八了,但有一层,这册后的问题,到要同你斟酌。”醇妃忙说:“这事也可从缓,一者礼戒早婚,二者听说皇上的身子,也不甚硬朗,倒不要耽误人家女孩子。”醇妃这句话,却挑中穴眼,慈禧冷笑一声说:“皇上的身子不硬朗,谁告给你听的?”醇妃不好再讲,只得含糊着说:“适才瞧皇上的样子,很为消瘦,一定是不甚硬朗。”这时慈禧却闭目无言,转是慧妃仰体懿旨说:“听讲桂祥桂舅老爷家格格,生得样子端好,性情温厚,将来册立做皇后,这重姻亲是再美满不过的。”原来慧妃这番言语,新近从慈禧亲口探出的,当下慈禧未及明言,慧妃便趁势说了。醇妃也是个明白透漏的人,桂祥是慈禧的哥子,也是醇妃的哥子,桂祥的女儿,一般总是侄女,那还有个不愿意的吗?醇妃听完,便笑着说:“如果这样办法,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我的意思,早晚便可带进宫中学习……,由太后教导。”慈禧躺在炕上,这才点一点头,话不多叙。醇妃因时候不早,也就退出回邸。

  从这日起,慈禧惦念那树上的一条金蛇,睁眼闭眼,总觉得金光闪闪的,倏去倏来,有时从睡梦中惊醒,吓得一身冷汗。

  李莲英不离左右,只是没法,当时想出两个人来,你道是谁?  一个是喇嘛道行,一个是道士周鹤年,忙忙回明慈禧,要把一僧一道找来祈禳,慈禧允了。姓李的赶背出去,先会着周道士,道士给他些鬼画符,允他在白云观集合一班道友做七七四十九天斋醮。然后去找喇嘛道行,道行说:“这事容易,咱同你进宫去见见老佛。”当下换件大衲,带些随身法宝,同莲英赶进宫来。慈禧听着喇嘛到了,扶病出见。喇嘛行了个膜拜,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叫了声:“佛爷。”慈禧也合掌回答声:“佛菩萨,难得今日有缘。”道行说:“此后缘分很长。”当下口中念念有词。说也奇怪,慈禧见了喇嘛,得点神咒,便觉心神宁贴,似乎病已脱体,当即同道行说说笑笑,叫他不时进宫。

  起初讲些小乘经典,谈些天堂地狱因果,以后走动得勤,便把雍和宫那些欢喜佛的怪相,有泥塑的,有铜浇的,有丝绸的,有笔画的,最妖艳淫冶的,莫过那郎世宁的画幅。这郎世宁是写生妙手,有一幅画许多美人,都是赤条条不挂一丝,中间坐个伟男子,也是解衣磅礴。据说那个仪表,同圣祖仁皇帝一样无二,当时圣祖瞧着这画稿,曾面诘郎世宁,世宁随口说偈:佛法空明,无遮无碍,非我非人,何须惊怪。

  照这样看来,那郎世宁一支活笔,要比画春册的唐伯虎、仇十洲高明到万分。慈禧瞧着这种陆离光怪的色相,如何不喜,如何不爱?到得喜爱达于极点,那摩脐度气的作用,一定是要色授神与的,到得后来,慈禧又想着那皮人故事。什么叫做皮人?便是开国的睿亲王多尔衮的肖像,当时由西洋来华巧工,用鱼皮制造的,是一种裸体活佛,奕奕如生,栩栩欲活,再精巧不过。再细致不过,老佛爷因参欢喜禅,梦想这件物事,把个喇嘛道行,来来往往,整整跑了三个年头,才把个皮人找得到来。宫中岁月,如此消磨,大会无遮,只留色相,一方面同喇嘛研究些正经,一方面由李莲英督促园工。那一座颐和园,已于光绪十四年完全落成。这年光绪帝已是一十九岁,那亲政大婚的典礼,是缓无可缓,宕无可宕了。在这两三年间,国里算是平静,没有事实可纪,不过将那永不叙用的荣禄,仍开复原官,做了步兵统领。国外却有一两件交涉,一件是英国觊觎缅甸,因法人割据安南,英人遂割据缅甸,那小小暹罗,倒占了便宜,得个独立位置;一件是日本国兵灭琉球,将琉球王尚泰掳劫归国,那山南山北中山三部,改做日本的冲绳县。我们南洋群岛及半岛的属国,算是无一存在,比如大户人家,所有粪坑毛厕,马厩犬牢,都被邻居收拾得干干净净,这却不在话下。却说光绪十五年,皇上实行亲政,接着是大婚典礼。不消说得,正宫皇后是册立的桂祥女儿那拉氏,称做隆裕皇后;另有贵妃二位,一名瑾妃,一名珍妃,却都是广州将军长善的女儿,算着同胞姊妹。瑾妃生性和易,珍妃却带点英气,她俩都是文廷式的女弟子。那文廷式是个探花,才名颇大,生平也有段小小艳史,就是湖北臬司梁鼎芬的夫人,同他姘识。别个姘识,总是躲躲藏藏,遮掩耳目,独梁夫人彰明较著,梁鼎芬落落大方,在这极专制极顽固的时代,倒开了个公妻先例。人说中国进化,不如欧西,由此看来,我们中国进化的精神,断推这男女结合自由了。  闲话少絮。瑾妃珍妃得了这文学师承,自然是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册选入宫,光绪帝是非常宠爱。诸位必又有疑问,既是光绪帝吃着道士个药水,阳痿不举,那琴瑟燕好,是不能实行的,何以又讲到什么宠爱?要晓得“宠爱”二字,不可泥解,有肉欲的宠爱,有情感的宠爱。这光绪帝由五岁入宫,起先受制慈禧,得个慈安爱护,又不能长久,后来嘘寒问暖,仅仅仗着内监寇连材。这时册立的正宫,虽系中表结亲,一者人硬货不硬,二者又同老佛爷一气,算是情感肉欲两层,都断绝关系;惟有瑾妃珍妃,曲意将顺,谈谈文学,固是投机,说说朝政,两妃也很有点理会,缓缓着劝皇上结几个心腹,好灭去老佛爷那边气焰。诸位,这时老佛爷虽退居颐和园,皇上是要日日朝见的,例行的折本,可以由皇上动笔,到得用人行政,稍有出入,却非到园请训不可的,所以京内京外的满汉臣工,一概不能更动。凭着瑾妃珍妃,暗暗地拉拢个文廷式。这姓文的官阶,不过是个侍读学士,照那结识姘妇行为,也不过是位有文无行的措大,那经济文章,可想而知。但目前得些宠信,一方面联络内廷,同个文太监又联起宗来,哥哥姊姊,一方面拉拢些新进同年,好膨胀他的声势。这个当儿,京城里官僚,却分两派,一系南派,一系北派。那北派的领袖,推着徐桐、李鸿藻,当时称做后党,又叫做老母班;南派的领袖,推着翁同和、潘祖荫,当时称做帝党,又叫做孩儿班。这两班的角色,要算是生旦净丑俱全,内部画脸的画脸,化装的化装,只差锣鼓一敲,丝弦一动,那就有文有武,千奇百怪,两边便登台演戏。  趁这加官未跳的时会,我且抽个当儿,补叙两桩事件。记得第十三回书,那太平天国剿灭,不是有两起要犯,溜走的不知去向吗?一起是辅王杨辅清挟着小天王洪福,骑着两匹快马,由江西玉山逃走,先躲入民间,剃去长发,编起辫子。好在两人预备的盘川不少,身上带着细软金珠,最大的珠子,有龙眼般圆净,小如豌豆黄豆的,亦不知多少,晓行夜宿,一路赶到广东,把马弃了,又招集一二十个党羽,搭着外国商船,竟然放洋。杨辅清一心要到美国,那时旧金山正招华工,开探金矿,姓杨的同洪福,便做了海外侨民。论起来,太平天国原信仰耶和华,什么斩妖剑呀,劝世灵言呀,天父天兄天妹呀,无非假托神话,用美牧师罗巴尔特做个教主。这回杨辅清赶到美国,原想寻找罗巴尔特,无如遍访无踪。却好旧金山也有个大大的耶稣教堂,不免同着洪福一起入教,教友越过越多,在旧金山的华工,及流寓的侨民,无不伙合一气。那斩妖剑却不曾带来,至于劝世灵言,算是太平军普通科学,如杨辅清,如洪福,没有不读得烂熟的。此时又从头至尾抄写一通,印刷成书,是伙合的教徒,也就人各一编,逢场演讲,秘密的起了个会名,叫做三合会。这三合就取三水共合之意,暗暗含着一个洪字,教主称做齐天福,取洪福齐天之意,明明又揭出个福字。

  诸位想想,这集会收徒,是何等事体,党羽是一日多是一日,声名是一日大是一日。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洪福杨辅清在旧金山得了个大大地盘,早惊动一位伟大人物。这人要算是中国第一个革命大家,在着光绪八九年间,赶到美洲,访闻旧金山有个三合会,会首叫做齐天福,便知道大有意思。这时更名换姓的洪福,已是四十来岁,杨辅清已是五十六七,英雄已老,矍铄如常,灰烬余生,雄心不死。一日投进一张卡片,洪杨接过一看,中间两字是孙文,旁注两字是逸仙。诸位,这孙文何以跑到这里?这段来历,也要叙他一叙。

  讲这孙文,原系广东人,少年孤露,在香港的医院学医,并通晓些德文,记忆力颇强,思潮渐渐的发展。其时王畹逃至广东,改名天南遁叟,在个报馆主笔,他这一支笔,要算是康梁的导源,发些议论,总暗合着排满的主张。孙文读了几篇,勾起那革命的雄心,仗着自家住在租界,入了外籍,倡言排满,印刷许多文稿,别号滔天白浪庵。这种文字,是大干中国例禁的,其时政府颇得些秘密举动,饬两广督抚,严行访拿。孙文觉得风声紧急,不如出洋暂避,一脚来到美洲,打听旧金山有起三合会,会内的宗旨,也是排满,正合心路,于是赶来会着洪福杨辅清。彼此说明宗旨,互相赞助,孙文留在这里,帮同洪杨,大施运动,不上两三个年头,计点会徒,已达三五万人之多。依洪福的意思,便要仍回广西,盘踞鹏化山旧有巢穴,以便易于号召,卷土重来;孙文只是摇手说:“早呢早呢!当由我回去,替你们大大布置,总期稳占地盘,箭不虚发。”这时杨辅清便开口说:“我前在这里报纸上,瞧着我的至好朋友罗大春,已经做了福建提督。他不是我们天国的一等侯吗?我想赶回中土,运动他在浙闽占据个地盘,与两广联合一气;孙先生也便回着两广,实力运动,能够双方举事,打着齐天福的旗号,怕不恢复我们天国的河山吗?”洪福笑说:“事成之日,我与孙先生实利平分,为今之计,我只在这里坐待时机罢了。  ”三人计划已定,择了日期,杨辅清便随着孙文,赶搭海轮,一起回到广东。

  这时广东的哥老会,又到处蔓延,会首叫做华松琥,魄力很大,在会的还有什么史坚如呀,杨飞鸿呀,师中吉呀。姓师的是位饱学秀才,同王畹一气。王畹后称王韬,又叫天南遁叟,他的历史,曾经前书叙过,不用在下交代的。但目前簇新人物,又有一位康有为。这有为倡议新学,自以为学术程度,过于孔二先生,故别号长素。他有两位高足,一名梁启超,别号超颜,一名徐勤,别号轶曾,论起来皆同师中吉有学术切磨的关系。

  但是康先生的派头,同哥老会的派头不同,这起毕松琥一干人物,是以改革种族为宗旨;那康有为一派,是以改革政治为目标。此外还有一位大名鼎鼎的,叫做陈白,另行组织个兴中会。  诸位,要晓得地理上关系,最重要的是三个流域。现在交通时代,那黄河流域,已不适用;扬子江流域,在历史上久放奇光异彩;独珠江流域,由洪杨起事,出了些天罡地煞,然于真正文明,尚相去悬远。如今墨雨欧风,沆瀣一气,以学术论,自然是康梁一辈,做了巨擘;以魄力论,那要让孙文首屈一指了。这个当儿,三合会,兴中会,哥老会,聚在一起,大家秘密结议,就要推孙文做三会的总代表,但是孙文系耶稣教的教徒,他个意思,还要得外人做着大大靠背。无巧不巧,在香港有位教师,是个英人,名叫摩尔背,探出他们结合的内容,情愿助兵助饷,孙文好不高兴,赶派三合会的代表杨辅清,前往福建,去运动那实缺提督罗大春,以取一致行动。讲这罗大春,在同治初年,投效过来,由都游荐升到总兵,中法之战,也有些战功。浙闽总督卞宝第很抬举他,保升他做了福建陆路提督,要算是受恩深重。这时杨辅清赶过来秘密运动,诸位,要晓得姓罗的生性狡猾,惟利是图,不能舍掉个宝缺提督,反来接收三合会空白的票布,当时一见着面,假意殷勤,不曾坐了一会,便同旗牌官许铭,咬个耳朵。姓杨的知道不妙,慌着要走,早由许铭,带领着许多兵队,蜂拥上前,用绳索把辅清捆了。辅清只破口痛骂,大春全不理会,将他押解到督辕,卞制军并不难为他,一面飞折进京,一面给他纸笔,叫他叙述太平军经过历史,并在美组织三合会情形。据说这种手续,当时还有个副本呢。不上多时,京内上谕一到,可怜杨辅清的脑袋,已立即搬家。这种消息,传到孙文那边,很为懊丧,然而办大事的人,不以一节灰心,过了一年两载,那三合会,兴中会,哥老会,势力膨胀,英人摩尔肯,着实的接济些兵饷。

  记得这年是光绪十七年,那化名的齐天福,真正的小天王,也从美洲回粤,不知在何处秘密会议,取三水为洪的吉兆,就进兵先攻三水县。诸位想想,如果太平天国可以成事,在那同治三年,就不该一败涂地,这时海防很为吃紧,所以革命军一声动手,早被那海防各营,赶来扑灭。带领革命军的叫做史坚如,年纪才二十来岁,却死于枪弹之下。当下齐天福不知下落,有的说死在乱军之中,有的说仍逃回旧金山,这种疑案,在下也从此不提。但是孙文因大事失败,便叫师中吉暗暗问计康有为,康有为把脸色一沉说:“这种革命为时尚早,依我的主张,先要着手政治革命,然后才办到种族革命。”  话分两头,孙文探知康有为与自己宗旨不对,在粤不能存身,忙着出洋,游历欧美,后来到英国伦敦,却被驻英公使龚照瑗设法捉住,锁闭在使馆后楼。诸位,如果姓龚的有胆有识,火速打个密电,到中国政府,随时勾决孙文,岂不是一了百清,省得留下后患?无如他在民国应该做四十日的临时总统,所以会福至心灵,会在使馆后楼,透出一纸求救的英文,偏偏被英国洋行的经理得了,告发英廷,由英人同龚使交涉,硬将孙文索回。这里孙文脱逃,复折回广东,却好广东的康有为,已火龙火马进京,干那改革政治的事业。做书的顺便交代一句,那康有为是南海县的举人,趁着进京会试,中了进士,用个二甲主事,其时时机已至,拍上光绪帝的师傅翁同和,与那些帝党孩儿班,又混合一气。

  我这回书,是叙明珠江潮流,卷入大陆,在前洪杨肇乱,是为种族革命做个前提;在后孙文伙结三合会、兴中会、哥老会,又为太平军做个继续进行。论起效力,还要算康有为在京结合要人,演成那政治革命,为清朝第一步的改革。不有这次改革,不能唱慈禧第三次垂帘的戏文,所以在下这内外魔接触的时会,酝酿的期间,不能不将穿针引线的原理,讲个明白透漏,叙过不表。

  第二起便要讲到忠王部下的李来中。记得当年秀成入狱,来中探监的时会,年纪不过一十八岁,来中却楞眉竖目,恨恨不平。由秀成同他咬个耳朵,他便溜出南京,一混三年,彼时打听石达开,遁迹川北,一路找去,直找到青神山的净法寺,会见达开,已经披剃为僧。诸位,姓石的何以到得净法寺出家,这其中尚有大大的情节,容在下补叙出来。记得石达开初从鹏化山出兵,在永安地面,收留一位韩四姑娘。那四姑娘名叫韩宝英,算是一位女中奇侠,因她的父母被地方土匪杀了,石达开能替她报仇,她便依栖达开,作为父女称呼。四姑娘文学颇好,翼王军营的文书笔札,总是一手办理。后来达开替她择婿,她却看中一个书记生马鸣高。为着什么?因为姓马的生得模样仿佛翼王,她就有了深心大用。及至达开事败,窜入四川,官兵尾追到大渡河,前临绝地,后有追兵,四姑娘指着马鸣高,便说:“今日之事,除是你扮着翼王,不足解围。”鸣高方在迟回,四姑娘早叫手下替丈夫换穿翼王冠服,自己却拔刀自刎。

  因为这个缘故,当时水内淹死的是假翼王,那真翼王是一人一骑,逃出生命,由此栖身在青神山净法寺,披剃出家。这日,李来中找着达开,因其曾经识面,无意遇合,但姓石的此时豪气全消,野心不起。他原懂得些奇门遁甲,得着白莲教主洪德元的真传,就这数里推算,天国既已失败,满运尚未告终,他早决计韬光养晦,深匿不出。当下见了来中遥远的跑来,已知其用意,因说:“我现在已勘破世情,什么功名富贵,侯王将相,都成梦幻,你只当我已经灭度,不必纠缠,但是你年纪很轻,瞧你面目之间,还带许多劫杀,我指你一条明路:不出二十年,鲁豫燕晋一带,还有一起大大的杀劫,我们白莲教的势力,还要加倍的扩张,你可记清了:只苦不算苦,二四加一五,满街红灯照,那时方算苦来中听着达开这番说话,不明不白,含着机锋,当下力求解释。达开笑说:“此是天机,不可漏泄。”随又念了两句:黑风山下有一洞,能容十万八千众。  来中急得抓耳挠腮,忙说:“红灯照的哑谜,已经猜它不着,不知那黑风洞又在何方,还求你老指示。”达开说:“这一起劫数,尚在二十年后,你且守时耐运,慢慢踱到山东,访着那一班全舞大刀的,去同他们结识,自有作用。”来中听到这里,才有些微明白,当下知道达开很有些道理,再四恳求,达开便留在身边,教导他些奇门遁甲,及白莲教的秘密真传。  来中一住六七年,倒也无他思想。一日,达开对来中说:“我的道理,被你叨教了许多,你也该自寻门路。我瞧你脸上气色很好,红光透露,该有红鸾天喜照命,你可打点你的计划,不负忠王切嘱一番。”不消说得,石达开从此栖隐神山,以头陀结局。  这李来中出了四川,经过沿江各省,由江苏赶到山东。好在他久惯江湖,又是白莲教的教友,沿路认识两个同教,一名张诚,一名李信,皆系山东清州人氏,由张李二人介绍,投奔临清州东乡一家富户。这富户叫做张士杰,所住的地落,就叫做张家寨。士杰年纪在五十开外,浑家鲍氏,共生子女三人。

  大儿子张彪,二儿子张豹,生成不学无术,耍就一手的单刀。

  女儿名叫张鸾,今年才一十七岁。记得鲍氏产她的时会,却梦见一碗灿烂的灯球,照得满地红光,觉得有些奇异,到得大来,性喜穿红,浑身红衣红裤,衬映着桃花面庞,真是从娃娃国出来的,老夫妇视同珍宝,要替她物色个爱婿。这日来中见过士杰,士杰瞧着一表非凡,谈谈教中的门径,很觉投机,问一问家事,知道还未对亲,因与浑家商议,欲以来中做个赘婿。鲍氏一笑,招呼女儿阿鸾过来,说明此事,女儿非常愿意,就拿定主张,招来中做了赘婿。兄妹三人,都喜欢舞枪弄棒,耍个单刀,始而结合庄邻,继而招摇传徒,不上十年,弄得山东一省,到处习拳舞刀。好个李来中,把太平天国经过历史,总不提起,却利用庄民一般心理,叫他们仇视洋人,渐渐地大张旗鼓,办起连庄会来,是来入会的,总给他们一口大刀,教他们些拳术,这会又叫做大刀会。州县官厅,很有点知觉,不过因他们举动,并不杀人放火,打家劫寨,还满嘴的说是扶清灭洋。

  事有可笑,山东有一位臬司,叫做李秉衡,脑筋顽固,平日痛恨洋人,这时侦悉李来中联结大刀会,不但不去禁止,反实行的提倡,你道奇是不奇,怪是不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