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英明皇帝被城砖打在头上,顿时昏晕过去。大贝勒在尘土中爬起来,找到了他父亲,忙扶在马上。幸而这时东面城根,被地雷震坍了一个缺口,便从这缺口逃出去。残败兵士,也跟着踉跄逃命,路上遇到四贝勒带兵来接应。这时皇帝已渐渐清醒,觉得浑身疼痛。知道内伤甚重,自己又是六十多岁的人,那里能得起。便吩咐大贝勒从速退兵,守住广宁要紧。自己却坐着船,沿太子河下去。后来伤势一天重似一天,便打发人星夜到沈阳迎他平日最爱的继大妃乌拉纳喇氏,和纳喇氏所生的王子多尔衮。来到营中,把代善贝勒唤来,一手拉着纳喇氏,一手拉着代善,嘱咐了许多身后的话又说道:“纳喇氏是我最心爱的妃子,我死以后,你须如母亲一般看待她,讲到立太子的事体,我心里很欢喜多尔衮,可惜他年轻太轻,懂不得什么。你是他哥哥,又是我的孝顺儿子,我死之后,你做个摄政王,守候你弟弟年纪大些,便保护他登了皇位。这是我肚子里第一件心事,如今趁没人在跟前的时候,俺爷儿两个说定了,免得日后争执。”
说着拉过多尔衮的手来,放在代善手心,代善一时感动了骨肉情分,也把他弟弟拉过自己身前,又对着纳喇氏磕了几个头,嘴里唤着母亲。皇帝在枕上看了,点头说道:“这才是我的好孩子”
说罢,双脚一顿,两眼一翻,一代雄主,从此长逝。这是天命十一年八月的事。纳喇氏倒在他丈夫床上,号啕大哭。那代善和多尔衮兄弟两人,也拉着手对哭。正凄惶的时候,忽见四贝勒慌慌张张走进来,见父皇死了,也不哭泣,劈头便问:“父皇可曾吩咐立谁为太子。”
代善见他气色凶狠,知道一时不能直说,便含糊说道:“父皇才死,我们诸事,两从长计较。”
四贝勒听了,冷冷地说道:“有什么从长计较,父皇身后,立太子是第一件紧要的事体,大哥哥请在里面料理父皇的丧事,俺如今手中有的是兵权,可以做得主,各兄弟也都约略商量过了,他们也很肯听俺的说话,外面的事,大哥哥不用管,由俺安排去。”
说罢,便洋洋得意地出去。这里纳喇氏和大贝勒看了这情形,知道他外面已有预备,这件事倘然争闹起来,定然斗不过他,便是纳喇氏也不愿把自己宠爱的儿子,陷入这个漩涡。当下悄悄地求着大贝勒千万不要把父皇要立多尔衮做太子的话说出来,情愿牺牲这个皇位,保全母子的性命。大贝勒看看她求得可怜,便也忍了这口气。到了第二天,诸位贝勒大臣,把英明皇帝的尸骨迎进沈阳城去,在正殿上供着,自有达海法师,带领喇嘛僧,在殿前唪经超度。到了大殓这日,许多文武百贝勒亲王,都齐集殿上,忽听四贝勒和二贝勒三贝勒,各各带着佩刀,闯进殿来,还带着三五百名武士,一字儿站在附下。四贝勒大声嚷道:“还有大事未定,父皇的遗体,且慢收殓。”
说着,一手把大贝勒拿过来,吓得满殿的大臣,都面无人色。只听得四贝勒大声对大贝勒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民不可一日无主,如今父皇殡天,已有三日还不曾立定嗣君,弄得外面军心摇动。我虽掌着兵权,却不能压得住他们。你若不信,你看!”
四贝勒说着,举手向殿门外一指,只听得唿喇喇一声响亮,那殿门一重一重的一齐打开,站着无数的兵士,个个全身披挂,擎着雪亮的刀枪。他们见了四贝勒,便齐嚷着四贝勒万岁。四贝勒又接着说道:“父皇临死的时候,只有俺和哥哥两人送终,父皇对哥哥说些什么来。”
大贝勒听了四贝勒的话,早已明白,心想自己原不想做什么太子,摄什么政,乐得顺水推船,解了这个仇恨。当下便说道:“父皇临死的时候,曾对俺说过‘四贝勒皇太极年少有识,应立为太子。’”
这句话才一出口,接着殿下又齐声喊着万岁,便有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抢上殿来,扶着四贝勒在宝位上坐定,率着诸贝勒大臣,一齐磕头朝贺朝贺已毕,喇嘛僧请嗣皇帝送殓。皇太极动也不动,忽然说道:“大行皇帝还有心愿未了且慢收殓。”
接着吩咐承宣官请继大妃出殿。大贝勒知道他不怀好意,忙上去奏道:“不可一来继大妃如今已是太后的地位,皇上倘有谕旨,只宜屈尊,到太后宫中去。二来,如今大行皇帝新丧,继大妃正万分伤感的时候,皇上不宜有所宣召。” 皇太极说道:“这话虽是不错。但是如今的事,不是朕敢宣召她,仍是大行皇帝的遗旨。”
大贝勒无法拦阻。一会儿,那纳喇氏满面泪痕,走出殿来。文武百官上前请过安,皇态极也请过安,便喝一声:“听遗旨。”
皇太极自己先跪在地上,说道:“大行皇帝有口诏付朕道‘我死后必以纳喇氏殉葬。’”
说罢,站起身来。纳喇氏听了这句话,嗡的一声,一缕柔魂飞出泥丸宫。他亲生子多尔衮、多铎两人,上去扶着她,拉住她的衣袖,大哭起来。纳喇氏亦渐渐清醒。也哭着说道:“我自十二岁得侍奉先帝,至今二十六年,海样深情,原不忍相离,只是我两儿多尔衮多铎,年纪都小,我死以后,求皇上看先帝面上,好好看待他们。” 说着,拜下地去皇太极也慌忙回拜。纳喇氏站起身回宫去了停了一会,宫女出来报道:“大妃己殉节了。”
跟着又报道庶妃阿济根氏,德因泽氏,也自缢死了。这里大殿上,才大吹大擂地,把英明皇帝的尸首收殓起来。从此改年号为天聪。这就是清史上的太宗文皇帝。一日,太宗和大贝勒商量册立皇后的事体,大贝勒便问欲册立何人?太宗说道:“父皇在日,虽已给联娶了元妃,此外后宫得宠的妃嫔,也却很多,但是联心目中,只有那博尔济吉特氏,意欲立她为后,又怕人知道她是再醮之妇,给人耻笑,因此迟疑不决。”
大贝勒说道:“陛下也忒煞过虑了,从来夫妇以爱情为重。吉特氏既合陛下的心意,便为妨册立为后。若然怕人耻笑,可与吉特氏重新行过婚礼,告过宗庙,还有谁敢来耻笑。”
太宗听了连说不错,惟是这个礼节,却须十分隆重。如今却叫谁去筹备这个大典呢?大贝勒便道“这里不是有一个范先生么。他肚子里有的礼数,可以叫他去办” 太宗点头称是。便传范文程进宫,一夜工夫,拟定了一张大婚的礼节单儿,太宗下旨,发交礼部筹备。一霎时满城传遍,都知道皇帝要娶皇后了。到了大婚的那一天,宫中灯彩辉煌,果然热闹非常。皇后坐着凤辇,一队一队细乐,迎进宫去。见了太宗,先行君臣之礼,后行夫妇之礼。皇帝和皇后,并肩坐在宝座上,受过百官的朝贺,然后起驾,往太庙行庙见礼。回到宫中,受妃嫔的朝贺,又行家教礼。那弟兄叔伯妯娌姊妹,都一一见过礼。又受文武百官命妇的朝贺。行礼即毕,夫妻双双回寝宫去。行合卺礼。太宗放眼看时,见吉特氏穿着皇后的服式,更觉的仪态万方,容颜绝代。后面随着一群妃嫔,虽也华服锦衣,却都被吉特氏的颜色压下去,好似鸦鹊随着凤凰,野花傍着牡丹。真所谓六宫粉黛无颜色。太宗当下命众妃嫔退出,自己拉着吉特后的纤手,并肩坐下,浅斟低酌起来。原来这位吉特后和太宗的一段姻缘,说来也有凑巧。太宗做贝勒时代,少年英俊,最欢喜打猎。宫中无事,便带着几个待卫,爬山越岭,追飞逐走。一日,在林子里追着一头母鹿,那母鹿向前面狂奔,追过几个山头,那母鹿也不见了。抬头看时,四周一带山冈,草长莺飞,另是一种风景。正看得出神,忽听得一片马蹄声,风驰雷掣而来。有三四十个女郎,各各骑马,短袖蛮靴,背弓挟矢,仿佛也是出来打猎的。内中有一位女郎,苗条身段袅娜腰肢,长得十分俊俏。忽见一个陌生男子,便回头囗囗对她的侍女说道:“你问他是什么人,那里来的,怎么这样没规矩,闯进俺们的围场。” 皇太极便说出自己的姓名家世,和出来打猎,一阵子乱跑,不觉跑到这个地方来。这女郎,平日已经闻人说过建州那四贝勒如何英雄,如今看他果然是一表人才,说话流利,从来佳人爱才子,当下便不觉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意,便开口说道:“既是建州四贝勒,俺们都是邻部,这地方离贵部已有二百里路,想来贝勒一时也不得回去,俺棚帐便在前面,请贝勒过去坐着,喝一口水,再谈罢。”
说着自己在前面领路。这时皇太极已被她这呖呖莺声迷住了,也不由得上马跟去。后面跟着一群女孩子,说说笑笑。转过树林,便露出一座大棚帐来。皇太极跟着走进帐去,分宾主坐下,待女送上酥酪饽饽来。他肚子里正饥饿了,便也不客气,一边吃着,一边问女郎的家世。那女郎笑着说道:“这地方是科尔沁部边界,俺父亲便是部主博尔济吉特塞桑贝勒。”
皇太极听说他是塞桑贝勒的女儿,忙上前去请了一个安。说道:“原来是一位格格,冒犯冒犯。”
他说话时,偷眼看她肌肤,白净细腻。心想这玉人儿,果然名不虚传。原来满洲一带地方,人人都知道塞桑贝勒两位格格,是两个人物,因她皮肤洁白如玉那大格格便名大玉儿,二格格便名小玉儿。这时皇太极故意弄些狡狯,便问格格的芳名是什么?那大玉儿便把脖子一低,拿手帕掩着朱唇,微微一笑,不肯答他。谁知旁边站着的侍女,却接着答道:“俺格格名叫大玉儿。”
这大玉儿顿时把脸儿放下来,慌得那班待女,倒退不迭。大玉儿把手一挥,说道:“快出去,莫在此地多嘴,不奉呼唤,便不许进帐。”
那班侍女,一齐退出,这帐里只留下大玉和皇太极二人。正是:侍女不许多饶舌宾主相看各有情欲知大玉儿和皇太极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