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慈禧太后,向来以为东太后是庸懦无能的。如今见她独断独行,办了几件大事,她不觉有些胆寒起来。这时同治皇帝已经十一岁了,却生性活泼,本来这同治帝自小生在圆明园和热河行宫的两处地方,却没有大内中这般宫禁森严,而且离街市又近,他幼儿便有太监们抱着他到街市上去玩玩。那街道上热闹的情形,和市井中一切游玩乐趣,他都看在眼内,记在心中,如今进了皇宫,自己又当了皇帝,殿陛森严,宫廷寂寞,心中自然烦闷就有一班小太监陪着皇帝,悄悄地出宫,瞒住了两宫皇太后,同治帝起初出宫的时候,不过出后宰门,看看风景,后来胆子又大些,居然逛到地安门去了。地安门外,有一个买凉粉担儿,同治皇帝每次出来,到地安门外,总要在凉粉担儿上吃一碗凉粉,但是吃了,总不给钱的。在同治皇帝心中,也永不知世界上吃零碎东西要给钱的事,那卖凉粉的人,见同治皇帝品貌英秀,举动豪华,知道是王家爷家的公子哥儿,也不敢向他要钱。这样一天一天吃下去,差不多吃了三四个月了。有一天,皇帝又吃凉粉,恰巧旁边有三五个人也吃凉粉,他们吃完了,就各人掏出钱来,给那卖凉粉的,同治皇帝见了,十分诧异。忙问那卖凉粉的:“你要钱干什么?”

  那卖凉粉的听了,哈哈大笑说:“少爷您不知穷人的苦处吗?我不要钱,我一家子三五口人,哪里来的嚼过呢。”

  同治皇帝又说“你为什么不要银子?”

  那卖凉粉的又说道:“卖凉粉是小本生意,哪里卖得出银子来,要是一两银子,倒可以买上几担子。”

  皇帝又问道:“你既要卖钱,为什么不向我要呢?”

  那卖凉粉的说道:“少爷们肯赏光,已经是荣耀的了。谁还敢要钱呢?”

  同治皇帝说:“你这人很好我今天赏你点银子,只是身边没有带着,你拿张纸来,我写几个字给你,你明天就拿我写的字去取银子,可好吗?”

  那卖凉粉的如何不愿意,便去小铺子里借了一张纸,一支笔来皇帝在纸上写道:“饬广储司付银五百两。”

  又打上一个小印,印毕,将笔一掷,就走了。那卖凉粉的人,原不认识字,就将笔还给小铺子,又将那一张纸,给掌柜的看,掌柜的看了,吓了一跳,说道:“嘿,可了不得啦,你今天遇见皇上啦!”

  那卖凉粉的不信,说哪有这回事,掌柜的说:“这纸上面明明写着广储司,这广储司是在皇上宫里的库房,看你怎么取钱去。”

  那卖凉粉的听了,才害怕起来。把那张纸恭恭敬敬地顶在头上,挑着担子回去,对他老婆细说一遍。他老婆一定逼着他明天就去领银子,那卖凉粉的被逼得无法,第二天只得硬得头皮,闯进宫去,手里拿着那张纸,东碰西撞地问人,好不容易,果然被他找到广储司。把那张纸拿进去,那司里的总管太监,问他这张纸是从何处得来的,那卖凉粉的便一五一十地说了一番。并且说老爷如让小的领,小的便领,说不准领,小的也不要了。那总管太监见他说得有来历,又见他是一个老实人,便吩咐他候着,一面拿了那张纸进宫,去见崔总管,求他代为奏明两宫皇太后。崔总管便奏明了,两宫皇太后就请皇帝进来,给那张纸与皇帝看同治皇帝便认这是朕赏给后门卖凉粉的。慈禧心中大不以为然,慈安太后见皇帝认了,便吩咐崔总管传谕广储司照发。不要难为那卖凉粉的,崔总管又对广储司传下旨去,广储司总管太监便拿了五百两银子,付给那卖凉粉的。那卖凉粉的捧着银子,欢天喜地地去了。这里慈禧太后便对同治皇帝说道:“皇帝正在用功读书之时,不可天天在外胡闹,莫给御吏知道了。又要在咱们跟前多话,反失了皇家的礼统。”

  同治帝也不回话,就唯唯退出从此以后,又把一个活泼的小皇帝,关在深宫中,同治皇帝更为沉闷,便与那些小太监们踢气球、踢毽子、游水、滑冰、弄船、唱戏,每天地玩着。这时那恭亲王的儿子载徵,同皇帝同年同岁,皇帝从前在热河,与他曾同在一处玩耍的,如今又将他宣传进宫,在一块儿游戏。那载徵又是一个淘气的小子,他便想出一个新鲜的法子,名叫掼交,是选那身体瘦小的太监,先拿一张小板凳,叫小太监站上去,那身子向后弯着,手尖儿接着自己的脚后跟,肚子挺起一个身体好似一个篾子圈儿,再把两腿摔过去接着手尖儿,这样的拧掼,愈掼得快愈好,掼到七八十个,那板凳面上的地位,一丝也不许移动,那班小太监初练的时候,有吐血死的,也有跌断腰骨死的。后来死了好些人,才将这掼交练会了。一时传出宫外,各戏园都学习起来。有一天同治皇帝正在看小太监们掼交,那安得海远远地走过来,见皇帝在那里,他也不上前去请安,连手都不垂下。同治皇帝见了大怒,便喝道:“拉下去,用家法。”  那安得海才害怕起来,忙跪下来叩头求饶。慈禧太后在屋子里听见了,便把皇帝叫过来,训斥了一场,说安得海是先皇手里得用的奴才,便有小过失,也须先请太后的示,才能用家法。慈禧太后这几句话,把同治皇帝气得哑口无言。退了下来,便拿他玩弄的小泥人,用小刀砍下脑袋来。小太监们忙问皇上为什么事杀泥人,同治帝恶狠狠地说道:“我哪是杀泥人,我是杀小安子啊。”

  不说皇帝心中恼恨安得海,且说那安得海自己仗着西太后的宠信,专横异常,时时在外面结党营私,无恶不作。有时就到荣禄家中,秘密会议,恭亲王在背地里早已探听实在就去奏明慈安太后,要下安得海的手,慈安太后也知道安得海的罪恶滔天,久已要想惩办只是内中有许多的障碍,也说不出口,便劝恭亲王忍耐着。有一天,恭亲王因为江南的军务,进宫去见慈安太后,慈安太后叫去请慈禧太后的懿旨,恭亲王便走到西宫门口,只见那安得海也在前面走着,直奔西宫而来,明明瞧见恭亲王,也不向前请安。就大模大样地走进宫去,恭亲王心中大怒,正待走进宫去,又被太监们拦住了,说太后有事,恭王无奈,只得在宫门外守着。一肚子的气忍在心中,直等到天色已晚,还未传见。把恭王气得顿足,怒冲冲地走出宫去,见了亲王,便说道:“安得海这奴才如此无礼,我非杀他不可。”

  原来这一天慈禧太后在宫中,尽和安得海商量到山东去采办龙衣的事,却不曾知道恭亲王在宫门外请见。那安得海原是看见恭亲王进宫来的,却故意不叫太监们通报,有意捉弄恭亲王。安得海奉了慈禧太后的旨意,便悄悄地出京,动身到山东,预备下江南,替慈禧太后采办龙衣锦缎去。照清宫的祖例,太监是不许出京城一步的,如查太监出京的,就立刻就地正法。如今这安得海出得京来,非但不沿路隐瞒,反而招摇过市。他仗着慈禧太后的威权,自称是钦差大臣一路上骚扰地方,逼勒官府,那直隶山东两省的官民,被他敲诈得叫苦连天。他坐着大号太平船两只,船上插着日形三足乌旗子,船身两旁又插了许多龙旗凤帜,带着许多美貌的童男童女,又沿途传唤官妓,到船上供差,品竹调丝,笙歌箫舞。那船在水中走着,两岸的人,站得密密层层,瞧看热闹。七月二十一日,船过德州,正是安得海的生日,安得海便在船中,大做寿诞。正舱中陈设着龙袍龙褂,有许多男女,上船去对他行三跪九叩首的大礼。德州知州赵新本是一个有胆有识的人,他得了安得海到德州做寿的消息,知道太监私自出京,是违背祖训的,便亲自带了衙役,赶上去查拿。那安得海的船,早已走远了,赵知州不敢怠慢,便亲自进省,禀报山东巡抚丁宝桢。丁宝桢又是个刚强严厉的人,不觉大怒,接着各府各县都有文书寄到,众口一词,说安太监如何骚扰地方,勒索官府。丁宝桢便一面动公文给东昌济宁各府县,跟追严拿,一面写了一本密奏,八百里文书星夜送进京来,专奏与慈安太后知道。这一天恭亲王正在军机处,接到了丁宝桢这一密摺,知道安得海私自出京,在山东地方十分骚扰,不觉大发雷霆之怒。心中又暗暗地欢喜,如今正可借此机会,杀了这贼。便自己拟好一道杀安得海的上谕稿子,带着去见慈安太后。慈安太后见了,拍案大骂道:“安得海这奴才竟敢做明朝的魏忠贤刘瑾吗?他连咱们家的祖训也不顾了,这种逆贼,可杀不可留。”

  说着,便在那上谕稿子用了玉玺。恭亲王接过出宫,回到军机处就发出去了。这时西太后正由太监李莲英传了一班戏子来,在长春宫里每天唱戏,西太后于戏曲一道,是很有心得的,而且传进宫去的,又是京城中的名角甚多,西太后更听得出神,格外兴高采烈,把一切的事都抛去不问,专讲究听戏了。所以恭亲王在暗地里行杀安得海的事西太后那边一点风声也没有。恭亲王将那道上谕秘密寄到山东,山东巡抚丁宝桢接过密旨只见上面写道:“据丁宝桢奏,太监在外招摇煽惑一摺,德州知州赵新禀称七月间有安姓太监,乘坐太平船二只声势炫赫,自称奉旨差遣,采办龙衣,船上有日形三足乌旗一面,船旁有龙凤旗帜,带有男女多人,并有女乐,品竹调丝。两岸观者如堵,又称七月二十一日,系该太监生辰,中设龙衣,男女罗拜,该州正在访拿间,船已扬帆南下,该抚已饬东昌济宁各府州,饬属跟踪追捕等语。览奏深堪骇异,该太监擅自远出,并有种种不法情事,再不从严惩办,何以肃宫禁而儆效尤。着马新贻、张之万、丁日昌、丁宝桢迅速遴派干员,于所属地方,将六品蓝翎太监严密查拿。令随从人等,指证确实,毋庸审讯,即行就地正法,不准任其狡饰,如该太监闻风折回直境,即着曾国藩一体严拿正法,倘有疏纵,惟该督抚是问。其随从人等,有迹近匪类者,并着严拿分别惩办。毋庸再行请旨,将此由六百里各密谕知之。钦此。”

  这一道上谕下来之后,丁宝桢这时已将安得海捉住了,便遵旨将安得海正法。并且将安得海的尸首,放在大街上,暴尸三天,给满城的官民人等,随意观看,正是:寺宦无行宜伏诛国家有法须立威欲知安得海正法后,清政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