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光绪皇后奉了懿旨,便召各宫眷福晋格格到宜芸馆会议。这一次珍妃、瑾妃留在宫中,并未同来。众人到齐后,光绪后说道:“老佛爷传下懿旨,自今日起,命我等一律齐戒沐浴,素食求雨,你们可知道老佛爷求雨的规矩么?老佛爷求雨的时候,我们所穿的衣裳,一律要免去红色,别的颜色,也以淡为宜。头上不许戴大朵的花,脸上少搽脂粉,说话不许高声,行走不许快步。每早到老拂爷那里,彼此不许说话,如要说话时,只可附耳低声。你们要切记下了,犯了老佛爷的规矩,可了不得啊!”

  众人之中,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知道的人固不以为奇,不知道的人,心中暗自好笑,皇后交谕已毕,立即率领众人,来到乐寿堂。将进宫门,只见迎面来了一名小太监,跪在皇后面前奏道:“老佛爷已到灵雨祠去了。”

  皇后忙又领着众人,赶到灵雨祠,进了祠中,只见太后在更衣室内,坐在宝座上,闭目合掌。左边站着宫女秋云,抱着一个大葫芦,右边站着小太监牛喜福,手中拿着一柄拂尘。皇后等在殿外跪着,不敢言语,约有一个钟头,只听太后高声念道:“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摩呵萨。”

  便睁开了凤眼,向殿下一望,皇后忙喊道:“皇太后万岁万万岁!”

  太后道“你们来了。皇后可传知他们,先到十七孔桥,在露天祈祷,我随后就来。”

  皇后领旨,忙率众人,到十七孔桥下,匍匐在地。不多一刻,皇太后来了,三格格偷眼见皇太后穿着一件素浅蓝绸子大褂,满头摘去珠翠,只插了一团柳叶,用金针盘着。手中拿着一根柳条,慢慢走到十七孔桥。皇后等跪在地下,闭目息气,不敢作声。太后走到桥上正中间,双膝跪倒,默祷了半天,才站起来,转身回去。李莲英向皇后低声奏道:“老佛爷上灵雨祠了。”

  皇后忙起身,又领着众人,跟着太后到灵雨祠去。太后进了殿门,李莲英忙退出,传皇后大公主二人进殿皇后燃了一炷白素锭高香,递到太后手里。太后站在黄垫子上,将香一举,皇后又接过来插进大香炉内,赶紧同大公主退到太后身后。太后跪倒,皇后大公主随着跪下。皇太后的后衣襟扯平,太后合掌当胸,默默跪祷许久,方才磕头,众宫眷等都在殿外,太监等都在石阶之下,一齐随着磕头,三跪九拜已毕。皇后大公主先行起立,上前扶起太后,太后又合掌向着神像,默默不语,脸上现出愁惨的颜色。祷告了一会,只听得太后低声说道:“敬乞上天如佛,垂怜余等,而救贫农于饥馑之中,谨愿牺牲以代,而乞天降霖雨。”

  祷告完了,太后出得殿来,向四面天空看了一看一言不发。仍照旧路回转,将下十七孔桥。太后身旁,有一个手捧檀香盒子的小宫女,偶不小心,自己踏了自己衣角,跌了一个大马趴,将檀香盒子扔了很远。太后一见,将双眉紧皱,忙止住脚步,闭目立了多时,然后才向前走。太后回宫休息了,按下不提。且说那跌倒的小宫女,名叫喜珠,已吓得魂飞天外,忙跪在二格格面前,求二格格救命。二格格说:“这件事我可管不了,你想这几天老佛爷心里,是何等忧愁,你别的东西不扔,却扔了求雨的檀香盒,老佛爷一定要大发雷霆之怒。要你的命倒未必至于,只怕你那两条小腿,一定留不住了。”

  喜珠听了,更吓得磕头如捣蒜。二格格见她十分可怜,就说道“我领你去见大公主去。”

  书中交代,这大公主就是恭亲王的女儿,书中曾说过。太后封恭亲王之女为荣寿固伦公主的,就是这位大公主。太后对于大公主十分疼爱,又因大公主下嫁于门额驸景寿之子志锐,是太后指的婚,大公主过门之时,志锐已染病临危不到三天就死了。大公主还是一个闺女,可怜她成了望门寡。太后心中更对不住她。因此接回宫中,将大公主看做亲生女儿一样,别人的话,太后有听不听的,只有大公主的话,不说则已,说了出来,太后向例不驳的。但是大公主也从来不多说话。二格格领着喜珠来见大公主,二格格来到养云轩,叫喜珠站在阶下候着,二格格进去,给大公主请了安。大公主问道:“二侄女有什么事?”

  二格格便将喜珠的事说了一遍,求大公主在老佛爷面前,替喜珠求情。大公主答应了。二格格便唤喜珠进来,谢过大公主,可怜那喜珠已吓得直哆嗦大公主见她十分可怜,叫她下去,二格格也辞出。正走之间,李莲英迎面来了,对二格格说道:“老佛爷的素菜,二格格预备好没有?老佛爷传膳了。”

  二格格又忙跑到乐寿堂,到御膳房做好了素菜。李莲英一样一样端上殿,太后命皇后与几位要好的福晋,如大公主,二格格,三格格等同在殿上用膳。吃饭之间,大公主替喜珠乘机求情,太后允了。大公主忙代喜珠谢恩。正磕着头时,忽然殿外霹雳一声,电光四射,那雷声震得耳聋。太后大惊,忙掩着耳朵,二格格吓得倒在恭王福晋怀里,三格格也倒在庆王福晋的怀中。二格格直嚷害怕。一会儿大雨倾盆,殿檐雨溜,同瀑布一般。太后大喜,忙走到殿门前,跪倒在地,叩谢菩萨皇后等也一齐跪下。太后叩拜已毕。站起身来,吃了晚饭,命各人退去。太后到寝宫中吸福寿膏,李莲英跪在地下,捧着烟斗,替太后烧烟。太后所用的那杆烟枪,是咸丰皇帝从前用的,年深日久,那支广州竹,已红润光滑,好似红玉一般,真是无价之宝。太后正在吃烟,忽然小太监进来奏道:“李大姑娘有要紧的事,从城内赶到园中,求见太后。”  太后忙叫小太监唤她进来。李大姑娘进来请安已毕,叭在太后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太后忽然大怒,脸上变了颜色,把手中的烟枪向地下一摔,只听得刮的一声,把烟斗跌碎,烟枪也碰坏了一节。吓得李莲英大惊失色,忙上去把烟枪拾起,拿过来吩咐小太监,叫他传侍卫,拿去前门外福记骨董铺去修理不提。这里皇太后便坐了起来,喝命李莲英快些进城,到宫内传旨:“命珍妃瑾妃,明日早晨到园中,我要亲自问他们的话。”

  李莲英答应着退出去。那李大姑娘,仍在寝宫内絮絮叨叨说个不歇。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说起这李大姑娘来,就是李莲英的亲妹妹,只因李莲英在宫中,得了太后的宠用,他的妹妹,也是一个伶俐乖巧的人,便对她哥哥说:“要进宫去玩耍。”  李莲英奏明太后,传他妹妹进宫。太后见李大姑娘生得容貌俊秀,说话聪明,又善于逢迎上意,就留她在宫中当一名宫眷。宫中的人,都称她为李大姑娘。太后初次游颐和园的时候,李大姑娘也同来的,后来太后回宫求雨,又二次到颐和园,那珍瑾二妃未同来,太后便派李大姑娘留在宫中,探听珍瑾二妃的动作。珍妃心中最恨李莲英,对于李大姑娘,又极其瞧她不起。这一日,珍妃因事,与李大姑娘在宫中大闹,珍妃仗着皇帝的权势,便将李大姑娘训责了一番,李大姑娘怀恨在心,就想了一个主意,连忙叫小太监替她雇了一辆骡车。李大姑娘坐了骡车,赶出城外,来到颐和园,求见太后。李大姑娘本已预备造好了一派谣言,说:“皇帝自从太后二次入园以来,就一昧的迷恋女色,不问朝政,不但是不进齐宫求雨,而且整天与珍瑾二妃厮混着,倘然这样弄下去,岂不要把大清国数百年的江山断送了吗?”

  太后听了李大姑娘的话,果然不怒。就派李莲英传珍瑾二妃来园,亲自问话。李莲英退出之后,李大姑娘又有天没日的造了许多谣言,最后还编了一个曲子,说是珍妃唱给皇帝听的。李大姑娘真是绝顶聪明,太后问他:“什么曲子?”

  李大姑娘竟能随口唱道:那里有什么春风初试薄罗裳,棉袄、棉裙、棉裤子、膀胀;那里有什么夜深私语口脂香,生葱生蒜生韭菜,肮脏;那里有什么兰陵美酒郁金香,举杯便吃烧刀子,难当;那里有什么云髻巧梳宫样装,头上松髻高二尺,蛮娘;那里有什么鸳鸯夜销金帐,行云行雨在何方,土坑。太后听了,更为愤怒,说:“这两个狐狸精,不但引诱皇帝好色纵淫,而且听她这曲子里,暗含着讥笑满人,那还了得。明天非打个半死不可。”

  李大姑娘见目的已将达到,心中好不快乐,就辞退出来。一宿无话。第二天李莲英果将珍瑾二妃传进园来。太后升了宝殿命皇后在旁瞧着。各宫眷福晋格格等,都站在殿外,就叫珍瑾二妃上殿。太后怒容满面,指着二妃骂道“你这两个狐妖,迷惑圣主,就不怕家法了吗?”

  瑾妃吓得浑身发抖,不敢回言,只有珍妃还仗着胆大,回了几句,要太后宣布出来,她几时迷惑圣主,是谁人看见的。皇太后见珍妃竟敢顶撞,更为震怒。便喝令:“取家法来,与我重重地打。”

  那些小太监遵旨,将珍妃大衣脱去,仅留一身短衣,就举起朱红木棍,向珍妃身上打去,打得珍妃遍体鳞伤,血流不止,倒在地下,昏晕过去。太后叫小太监将珍妃扶出去,又训斥了瑾妃一番。瑾妃吓得在地上撞头,求太后饶恕她的罪,太后才赦免了她。这时光绪帝也得信息,从城内赶到园中,急忙跑到乐寿堂,才进宫门,便见两个小太监扶着珍妃,由宫内出来,皇帝见珍妃打得遍体是伤,玉容失色,气息微弱,娇声呜咽,真同带雨梨花似的,血肉狼籍。皇帝心中好不悲痛,咬着牙齿恨道:“好狠心的人啊!”

  皇帝上前,叫小太监将珍妃送到介寿堂,好好医治,那小太监遵命,扶着珍妃去了。皇帝又走进乐寿堂,见过太后,请安已毕。太后训责了一番,皇帝那敢回嘴,只好碰了一鼻子塌灰,垂头丧气而出。回到介寿堂,安慰了珍妃一回,又请太医给珍妃诊治。幸而珍妃皮肉虽然受伤,内部并未有损,太医敷上药膏,渐渐止住疼痛,一夜之间,已有大效。次日皇帝命人将珍妃送回宫内,皇帝却装作和颜悦色的样子,陪着太后游玩一天,然后回宫亲政。这里李大姑娘与李莲英暗中欢喜,十分得意。暂且按下不提。且说皇帝回到宫中,便命人去召翁同。翁同进宫,走到书房,行礼已毕。皇帝命翁师傅坐下。翁同谢过坐,就坐在一张梨花木小矮凳上。皇帝气愤地说道:“俺空有了这九五之尊,连一个妃子,也无法庇护,岂不很惭愧吗?”

  翁同莫明其妙,忙问皇帝:“为什么事,这般气愤?”

  皇帝便将太后怒打珍妃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番。说到恨极的时候就捶着桌子,大骂李莲英不止。又说道:“从前东太后能诛小安子,我便不能诛李莲英吗?”

  翁同一面劝皇帝不必动怒,一面婉转奏道:“臣尝对皇帝奏过,皇帝政权旁落,须设法收回来,然后独断独行,一件件地办下去,将来权威在握,休说一个太监,便是皇亲贵族,也可以说办就办。”

  光绪帝道:“师傅的话,的确是治本之法,收回政权,我也久有此意。只是碍着太后,叫我如何做起,师傅要替我想个两全之策才好呢!”

  翁同沉吟了一会,奏道“法子倒有一个,但不知皇上有这胆量去做没有?”

  皇帝问道:“师傅有何妙策呢?只要有利于国的,我都可以实行。”

  翁同奏道:“皇帝对于太后,只有先用母仪遵养之法,将太后的心,先笼络住,皇帝不必吝惜金钱,对于颐和园内,多花费些钱,买各种好玩的东西,送到园内,叫太后终日取乐,乐不思归。皇上趁太后在园中取乐的时候,对于内外大政,一齐自己来问,就是外任大吏的奏摺皇上拣可以独裁的,便一一批答了。万一有关系十分重大的,方去与太后商议,那时太后正在乐不思蜀之际,见皇上如此,替她分忧,自然乐得安闲,决不会生什么疑心的。因为太后素知皇上,忠厚真诚,谅无专政之意,所以想不到这一层,以后照这样办下去,就有紧要的事,也不必与太后商酌,就自裁夺了,这政权岂不是无形之中,就不知不觉地收回了吗?到了政权收回之后,再把那几个讨厌的亲王,一齐削去权柄,将旧日不良的制度,大大改革一番,国事日兴,天下大治,中外颂扬,都说当今皇上,是英明之主,那时太后纵想收回政权,也不敢违背清议了。皇帝大喜,说道:“翁师傅真有妙计,朕佩服之极,但朕细想满朝之中,能忠心于朕的,师傅以外,尚有何人,如刘坤一等虽然忠直,又均为外臣一时不便内调。李鸿章人尚精明,又为母后亲近,其余更不必说了,朕孤掌难鸣,师傅虽忠于朕,又无权力,叫朕如何是好。”

  翁同奏道:“人才一层,皇上倒不必十分忧虑,容臣慢慢物色,再行保举。”  皇帝又与翁同谈些别的事,翁同就辞了出来。正是:祸由人兴中奸谋才非我用少忠良欲知光绪帝与太后后来如何情形,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