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日俄结果的和议,是由美国调停。共计和约十一条,一为战费之偿还;二为承认韩国的主权;三为桦太岛之割让;四为旅顺大连湾租权之让与;五为俄国撤退满洲;六为承认保全清国之领土,及开放其口岸;七为哈尔滨铁道之让与;八为海参威干线,作为非军事的铁道,由俄国保管之;九为窜入中立港之军舰,交与日本;十为限制东洋之俄国海军;十一为沿海洲渔业权之许与。……查照以上日俄和议十一条,是俄人在满洲经营,完全失败。不过俄之失败,我不足为喜,日之胜利,我深足为忧。去了俄人又来了日人。换客借主,终久是喧宾夺主,中国算把东三省送与日本,满清发祥地,算是告终。这时正值太后七旬万寿,虽非大事铺张,令臣民祝嘏。却有一位住在租界的隐士赠了一副寿联。语多嘲笑,其文云:“今日幸颐和,明日幸南海,何日再幸古长安?四百兆膏血全枯,只为一人歌应有。”“五十割安南,六十割台湾,七十又割东三省,九万里国土日蹙群看万寿疆无。”可知当时名人心理之一斑了。只是太后本人,却不像从前的兴高采烈,日夜欢娱了。不多些时,太后驾往颐和园去休息。住了三四夜,很嫌寂寞。因为自蒙尘以后,所有从前的福晋格格,现在都风流云散,不能围聚在一处。只有大公主一人,仍然随侍左右。太后每日闲着无事,牌也不打了,戏也不看了,只捻着一串佛珠,喃喃念佛。那些宫女小太监们,忽然窃窃私语,说园中不时发现怪异。有些时候,桌子椅子会自己动起来。有些时候,会听见脚步之声,而不见人影。这种谣言,渐渐地传到太后耳内。太后很不相信,后来也亲自去看过几次,却不曾看见,但是西太后也有点疑心生暗鬼,疑惑是珍妃作祟。便问内务府大臣,有何法理解,内务府大臣奏道:“可请雍和宫的喇嘛,到园中打醮。”
西太后颇以为然,就命传集喇嘛,到颐和园打醮,并在宫内后院枯井之旁,设立珍贵妃的灵位祭奠起来。那些喇嘛奉旨来到颐和园,设坛打醮,铙钹丁东,将一个颐和园变成寺院一样法事做毕,西太后又命喇嘛打鬼。这打鬼的活剧,雍和宫中是素来有的。用平常的小喇嘛,穿了白衣,载上白帽,脸上涂着五彩的颜色,预先在暗处伏着。大喇嘛在台上,念经作法,忽然灯烛全灭,一声怪叫,所扮的活鬼,便从暗处直奔出来。旁边站着的那些打鬼的人,早已持着竹片等着,一听大喇嘛吆喝一声,立刻把竹片子向活鬼身上乱打。打得活鬼们四散奔逃,向各处躲避。末了,一直打出园外。活鬼在前面逃,打鬼的在后面追,追得瞧不见了,这才一齐回来,算打完了鬼。园中灯火齐明,欢声四起。说所有的妖怪,都被打出去了。这一次打鬼,那些活鬼,都由小太监扮的。打鬼的人,都是宫女。大家七手八脚,打得小太监们东躲西藏,穿房入户的逃避。凡是怪异的地方,处处都要打到,宫妇们一边笑,一边打。也有跌倒的,也有打得手脚疼痛的。太后见了这般怪状,不由得大笑起来。据小太监和宫女们说,自从这一次打鬼之后,园中的怪异,果然没有了。园中的怪异是否有无?别人固不知道。只因这时正实行新政,禁烟是首要之图。当由庆亲王奕匡将政务处提出禁烟奏摺及详细办法,进呈西太后阅看。西太后看了看奏摺,便看到规定十条章程。一、限种罂粟以绝根株。二、分给牌照以杜新吸。三、勒限戒瘾,以苏痼疾。四、禁止烟馆,以清渊薮。五清查土店,以资稽察。六、官制方药,以便医治。七、准设戒烟会以宏善举。八、责成地方官,督率绅董。九、严禁官员吸食,以端表率。十、商禁洋药进口以杜来源。太后看到这儿,便说道:“第十条是国际交涉,须与英人磋商才是,不要再引起交涉哪。”
庆亲王道“英国政府,亦以鸦片为害人之物,允许逐年递减,以十年为限,一律禁绝。”西太后道“如此甚好,可照准办理。”列位须要知道,西太后为什么说禁烟,要与英国交涉呢?这里面有个原因。这时太后因鸦片烟瘾,已经深入,每日非吸一二两烟膏不可。若是严禁官员吸食,自然要从自身戒起,以资表率。若要她戒除吸烟,真是性命交关。况且知道庆亲王也有烟瘾,欲借英人不允禁种的话,掩人耳目。今闻庆亲王奏说,英政府以鸦片为害人之物,未免心里有些着急直至听到逐年递减,以十年为限,她想我已经七十了,若再加十年,便能抽到八十岁。这个好事,如何不做,所以说甚好,便照准办理了。但是中国这鸦片之祸,由来已久。从道光二十一年,由林则徐厉行禁烟土,引起中英交涉,闹到五口通商,八口通商,甚至沿江海的要埠,租借外人,什么四国联军入京呀,八国联军入京呀,中法之战呀,中日之战呀,推原祸始,由总鸦片流毒中国。不因鸦片,人民不至吸穷,国家不至抽弱。到得光绪三十二年十月,忽然由政务处提出禁烟办法。这一桩事,总算是满清政府办新政的好处。可惜到了民国二十余年,仍未禁绝,实在是中国人的一种耻辱。单说庆亲王见西太后准了禁烟办法,便辞了出来。到了军机处,便把禁烟章程交与军机章京缮发。回到王府,见司阍太监进来,手中拿着大红片子,说道:“黄大人求见王爷。”
庆亲王见了名片,知是军机袁世凯手底下的红人,曾做过一任济道。因为袁世凯入了军机他便跟着进京。在西城开了一家北京新闻,专探革命党消息。其人姓黄名祺,广东人氏。庆亲王便叫接见,那黄祺进了大厅,请安已毕。庆亲王便问:“这几天外面可有什么消息。”
黄祺见问便答道:“卑职闻政府禁烟,政务处已拟定条陈,但督办一缺,现任何人,所以特来叩谒探询。”
庆亲王道:“禁烟是内政,将来属于民政部,一定是肃王善耆坐办或是陆宗舆吧。”
黄祺一听肃王督办,心中不免踌躇,坐办陆宗舆,是南方人,在他身上或可揩油。主意想定,别叙寒暄。庆亲王见他是来探听禁烟消息的,便举起茶杯送客。黄祺辞了出来,回到报馆。躺在弥陀榻上,抽了一会大烟,已是六点余钟,便令开饭用过晚膳。又抽了一会大烟,便踱进编辑室,见编辑已经编稿。便问:“今日有什么好消息?”
那编辑先生说道:“上谕已经下来,禁烟大臣已经派肃亲王善耆,副大臣陆宗舆。”
黄祺说道:“我闻得陆宗舆有病,不能到行哪。”
编辑先生以为总办听来消息,一定是确实,便在上谕后段编了一条新闻,说副大人陆宗舆现抱采薪之忧,一时不能到任。政府另行物色相当人继任云云,将稿发了出去。次日就登载出来了。那陆宗舆见了上谕派他为禁烟副大臣自然是一团高兴。早晨上朝谢恩回来,见北京新闻在上谕后面登了他有病新闻,便十分不快。他想这新闻,不知是谁与他过不去,这事非自己去交涉不可。便命备马车到报馆,由东到西,不消一刻,到了报馆门口,刚将马车停住。只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说道:“车上不是陆大人吗?总办在宅里等候已久,请大人到宅就是。”
便领着马车到间壁一条胡同内大门停住。那人便请陆大人下车,引了进去,到了客厅,那部办黄祺,早已衣冠齐整地候在那里。陆宗舆见是一员观察不免也要客气起来。彼此寒暄一番。便问这条新闻的出处。那黄祺便将新闻底稿拿了出来陆宗舆一见稿子,便吓得闭口无言,原来这底稿所载的是说该大臣抱有瘾疾,十分深重。为朝廷所知,大有朝不保夕之势。下面尚有许多记载,于他个人有关,俱用红笔勾去了。并且这稿子是军机处起稿用的纸。陆宗舆此时额头上只是流汗。倒是黄祺若无其事地说道:“大人不必担忧,好在这事尚未揭晓,卑职明天由报馆更正就是了。”
陆宗舆是善于应酬的人,被他一提,便打恭作揖地向黄祺说道:“贵报不攻击私人,鄙人是早已知道,不过这事关碍鄙人前程很大,还请帮忙才是。”
便在靴统内抽出一张账房银票,押在茶杯底下,便告辞出去。次日便备一份礼,送与庆亲王,名曰炭敬,据云是五万银子。黄祺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便在报上登了传闻不实的新闻,才算了案。正是:疑心生暗鬼设计敌官僚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