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光绪帝见皇后突然就走,怕他去告诉太后,忙上前拉她。谁知皇后一不留神,那脚被门槛一绊,跌倒在地,头上跌下一根白玉簪子。瑾妃眼快,忙要伸手去接,那知已来不及,啪的一声,跌为三段。皇帝看她真是去见太后,便冷笑道:“你去,你去。”
皇后也不回答,竟自走了。次日,太后果然传皇帝过去,训斥了一番。皇帝心中,更为难受。回到瀛台,更借酒浇愁。整天的喝,渐渐身体疲弱,大不如前。这一日皇帝正与瑾妃同桌吃饭之际,太后忽派小太监来,将瑾妃传去。皇帝等了半日,才见瑾妃回来,只见她头发蓬松,泪痕满面。皇帝问她为什么事这般狼狈。瑾妃哭道:“太后将奴才传去,不知为了何事,训斥了一番,还要打我,奴才再三哭求,才免了打啊!”
皇帝听了瑾妃之言,只微微地将头点了几点。这时忍不住咳起来,“哇”
的一口鲜红,直喷在胸前,溅了一大块。瑾妃大惊,忙将皇帝扶到床上,赶派太监去奏知西太后。太后闻奏,急来到瀛台,走进皇帝的寝室。只见皇帝面如白纸,喘咳不息。太后忙上前安慰着道:“好儿子,你要自己保重才好呢!我是风前之烛,能有几时活着,将来的责任都在你的身上呢!”
皇帝听了太后之言,眼中流泪,嘴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太后忙传御医来替皇帝诊治。御医来到,跪请两宫安毕,就向皇帝请脉,诊了半晌,然后下去开方。开好了呈上来,太后见那脉案上所说的,无非是积弱之症,但无大碍,宜以清补之剂,以资调养。太皇说:“太医的话很对,快些煎服。”
太后又坐了一刻,见皇帝仍是默默无言,便退回宫去,皇帝服了御医的药,过了四五天竟自好了,只是身体总未复原吐血之症,亦时发时愈。到了这年冬天,光绪帝已骨瘦如柴,神形俱失。太后也时常对人说起,总说皇帝的病,只怕不得好了。第二年春初,革命党黄兴、胡汉民领着法国军官与安南同志二百余人袭取镇南关,连占三要塞,收集降卒。合了大山之浅,会攻龙州。占据三炮台。与广西提督龙济光,陆荣延等数千之众,连战七昼夜复以众寡悬殊败退安南,经过谅山地方,侦探得报云贵总督岭春煊便与法国政府交涉,逐出安南。黄兴领着二百余人出安南,横行于钦廉上思一劳。转战数月,所向无敌,清兵闻而生畏,威名大著。后以弹尽援绝而退。西太后得了这种消息,虽然见清兵获胜,与大局无关,但因革命党屡次兴兵,颇为可虑。又因朝中老臣,相继凋谢,种种政事,都要自己操心。此时太后年纪已高,更嫌劳累便不似从前般的康健了。皇帝这时,更为疲弱,又因国事如此,心里愈觉愁闷,那病也越难好了。延至夏天,皇帝的精神,倒好了点。那一天晚上,皇帝在瀛台乘凉,忽然感受风寒,头昏目眩,倒在躺椅上,气喘不止,渐渐地急促起来。瑾妃一面替他按摩,一面令小太监飞奏太后。太后闻奏,已同太医来了。诊断已毕,太医便奏道:“皇帝的病,因元气已伤,动了肝风,所以气喘不止,倘然这般的不止,还须防昏厥。”
一时七八个太医,都一样的说法。太后听了太医之言,也不觉着急,于是命瑾妃小心侍候。自己匆匆回到养心殿,立刻召见军机大臣连夜进宫,奕匡徐桐袁世凯张之洞等一班军机大臣忙进宫去,见了太后,行礼已毕。太后就将皇帝病体沉重的话,对众臣宣布一遍。又说道万一皇帝有个山高水低,这大统应该谁承继呢。庆亲王奕匡奏道,前立之溥隽,现已废为庶人,当然不能再继了,但仍以溥字一辈为宜。太后点头道:“我也曾思过了,溥字辈中,除亲王之子溥仪外,余皆不甚合宜。不知尔等意思如何。”
奕匡磕头奏道:“那是国家大事,自然是老佛爷宸衷独断,何必询及臣下。” 徐桐道:“庆亲王之言甚是。太后道“说虽如此,但大权究归如皇上,我不过训政而已。今我决然下命,将来不怕他们另起波折吗?”
奕匡忙奏道:“那可不必过虑,到了临时,再行解决不迟。”
太后正与众计议,忽听太监奏道,主子已昏晕过去了。太后大惊,忙同奕匡等来到瀛台。只见光绪皇帝面如白纸,两眼直视。瑾妃含着一泡眼泪,呜呜咽咽地哭唤着。皇后也闻信赶来,见皇帝这样,也不免流下眼泪。太后忙叫众不必惊慌,皇帝是气厥过去,等一刻自然会醒过来的。又忙叫传太医。一会儿太医来了,进内请脉,奏道:“圣体大亏,故而昏厥,幸而尚无大碍,是不要紧的。”
太医立刻配过药来。瑾妃亲自动手,煎好了药,慢慢给皇帝服下。又过了一刻,皇帝神色,又复了原状,太后皇后及奕匡等这才退出。皇帝自众人走了,才回过身来,瞧着瑾妃眼中流泪说道:“我的病是不能好的了。” 瑾妃忙伏在枕边,轻轻地说道:“皇帝保重贵体要紧,不可伤悲。有什么话,请明天再说罢了。”
皇帝微微摇头,伸出那骨瘦如柴的手来,握住瑾妃的玉腕,喘着说道:“我是快死的人了,今天我有几句要紧的话,想同你说,今天若不再说,明天就不能说了。” 瑾妃听了皇帝这几句话,真同万箭穿心一般,眼中的热泪,已同珠子一样的滚下来。皇帝挥着手,表示叫她不要哭,又喘着说道:“以我现在所处的情况,真是生不如死,死了倒落个清净,不过我入承大统,已三十多年了,我拊心自问,不是不能做事,就说戊戌年那件事吧,是我错?是谁错呢?结果把我弄成这样岂不叫我愁闷,我的病就由此而起。假使当初,照我的计划去做,议和的事,又怎能有吗?后来额娘从西安回来,虽然想悔过,可惜已晚了。总而之,我死之后,不上几年,你瞧着吧!咱们祖宗的基业,不久就是别人的哪!”
说着又大喘着不止。瑾妃忍泪劝道:“皇上少说话吧。”
光绪皇帝止住了喘咳,大声说道:“我今天不说,还等到何时说呢?哎!我也没有什么别的话说了。我死之后,大阿哥乃蠢孩子,固然是不能立。载洵少不更事,更不能付以大政。那摄政的人,还不是载澧,他是我同胞手足,他的性情懦弱,我是深知道的,将来弄得不好说不定祖宗的基业,还要送在他手里呢!以我的意思,溥字辈全是小孩子,又不必立,立了也同木偶一样,有什么用不如在同辈中立一个有学问的,有见识的,还强得多呢?我这番话,说出来之后,听不听都随他们。”
说着又喘着不歇,气越发急了。瑾妃一瞧不好,忙低声问道:“皇上怎么样了。”
光绪帝微微地说道:“我要喝茶。”
瑾妃赶紧倒上一杯茶来,送在光绪帝的唇边。光绪帝喝完了叫瑾妃将那白玉杯放在枕边,又叫拿管笔来。瑾妃不知是何意,忙拿了一支笔来。光绪帝接过笔,又叫瑾妃将杯底朝上,用手拿着。光绪帝挣扎了起来,用笔在杯底上写了一个袁字。对瑾妃说道:“这杯子我死之后,可给亲王看,他自然明白我的意思了。说罢便倒在床上一言不发,微哼了一声。瑾妃又道:“皇上有不幸,叫奴才如何是好啊!”
光绪帝瞧了瑾妃一眼,然后劝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我死之后,他们还未必如何呢!”
瑾妃再要说话时,光绪帝已神志模糊面色灰白,不能说话了。瑾妃见形色不好,寸步不敢离开,直到天将微明,光绪帝拿手指心,两眼紧闭,便要龙驭上宾了。瑾妃忙叫太监去奏知太后。谁知太后自那日回宫之后,忽然染病,不能过来,只命皇后速去。皇后来时,光绪帝已驾崩一刻了。太后闻耗忙召军机大臣等入宫。这时庆亲王奕匡正谒东陵去了。徐桐世续忙着进宫。只见西太后用碧帕包头,斜倚在床上,对徐桐等哭道:“皇上已升遐了,我也病得很利害,你们快传载澧叫他抱着儿子进宫罢了,快去,快去!”
徐桐等遵旨退出。忙赶到王府,王已得着皇帝升遐的噩耗,正忙着要进宫。徐桐等将太后懿旨,说了一遍。王便进内室,将他儿子溥仪,用黄锦披好,同着徐桐等上轿入宫。这时庆亲王也赶回进宫,一班大臣亦集太后榻前。太后命先草遗诏,即命众大臣扶溥仪即位。太后吩咐已毕,喘咳不止。众王大臣领旨之后,也顾不得太后病重,便一面遗诏,一面扶溥仪登极。溥仪登了大宝之后,光绪皇帝的遗诏也下来了,命亲王载澧,暂照开国睿亲王辅政例,为监国摄政王,一切大事,均由摄政王拟定后,再呈御览施行。诸事已毕。大臣等正忙着光绪帝的丧事,在这个时候,忽听太监飞报出来,说老佛爷已奄奄一息了,速命众大臣进宫,听候遗旨。众王公大臣忙进宫去,只见宫中立时现出纷乱之象,众王公大臣到太后榻前跪下,见西太后紧闭两目,不发一言。众人静默了一会,见太后忽然睁开眼睛问道:“溥仪正位了吗?”
奕匡奏道,已正位布告天下了。太后不语。又等一会,才慢慢地说道:“以后的政事,摄政王须秉意旨而行,不可独断贻将来之患。”
亲王听了,忙叩首遵命,太后尚待要说几句,忽然痰涌上来,舌根麻木,一句也说不出来。过了一刻,忽见太后从床上直跳起来,两腿一蹬,双目一闭。这一位多才多艺,专国专权的老太后,就驾返瑶池去了。太后死后,听宫中的说,太后的尸体,浑身青紫。因此外间谣言甚多,有说是服毒的有说是出疹子的,都未必可信。又据一位老太监,对人言道,太后从前本是爱吸鸦片的人咸丰帝亦爱吸烟,故此两人的烟瘾,都是很大的。自西安回京以后,太后的烟瘾,尚未戒去。直到临死前十天,太后决定再下禁烟令。自己先戒,以为臣民之表率。谁知烟瘾已深一旦戒除,本来很不容易,何况是高年的人,更加危险。光绪皇帝病重之时,就是太后立志戒烟之际。因太后到光绪皇帝宫中看病,又受了风寒,就得一病,名曰烟后痢。大约这个就是太后崩驾的原因。不过我们局外,并未在场目睹,尚不能据为定论呢。太后驾崩,离皇帝升遐,相去只有三日。溥仪即位,改年号为宣统元年,尊光绪后为隆裕皇太后,那摄政王载澧果然将袁世凯开去军机大臣,命其原品休致。光绪帝或可瞑目于泉下了。正是:一息尚存心未了千秋遗恨阿芙蓉要知那拉后宴驾,宣统改元,宫中如何情形,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