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明道元年十二月,上谓宰臣曰:“朕观古之兴王,皆重农桑,以为厚
生之本。朕欲躬耕田,庶驱天下游食之民尽归南亩。”宰臣贺曰:“陛下亲发
德音,躬耕以劝天下之民,皆致治之大本。臣等备位宰辅,不胜庆幸。”乃下诏
曰:“庶政之本,盖先于农;五礼之经,莫重于祭。所以敦化阜俗,昭孝息民。
致理之源,率由兹道。朕祗若灵命,临拊万方。守积累之洪基,荷清宁之大德。
然赖母仪训助,衡宰辅成,暨中外之庶官皆夙夜而勤职。是致九围静谧,百姓康
熙。内惟凉薄之姿,取怠寅威之戒。圜丘告类,虽屡展于国容;千亩躬耕,尚缺
修于古制。念太宗在御之日,行东郊执耒之议,宪度具存,典章咸备。今欲述先
烈,循祖考前规,申命攸司,因时蒇事。恭惟皇太后恢宣圣范,保佑冲人,于兹
十年,克成丕业,亦未尝亲诣太室,祗荐嘉羞,伸昭事之诚,答眷怀之祉。复以
岁时大顺,宫寝肇新,元历载更,休祥沓应,顾兹缛礼可举而行。朕则躬稼穑之
艰难,勤身而率下。皇太后则谢祖宗之贶,精意以告虔。信有合于经彝,庶永
光于简册,爰伸诞告,用示先期。朕以来年二月内,择日行田之礼。兼皇太后
自垂帘听政以来未曾恭谢宗庙,朕已禀奉慈旨,于田前请皇太后恭谢宗庙。其 来年冬至,更不行南郊之礼。所有合行诸般恩赏,并特就田、恭谢恭庙礼毕,
一依南郊例施行。”二年二月乙巳,皇太后赴太庙,亲享七室,礼成,还宫。上 御天安殿,发册,上太后尊号曰应天齐圣显功崇德仁慈保寿皇太后。礼毕,是日
上宿天安殿,百官宿斋于朝堂。丙午,宿斋于东郊。日旁有黄云如龙凤。丁未, 祀神农氏于坛,乃就耕位,执耜行田之礼。礼仪使张士逊奏三推而止,上曰:
“朕将耕终千亩,以劝天下之力农。”士逊固请,乃耕十二步而止,御观耕坛。
公卿以下执耒,田令奉童之种,司农卿受而洒之,率属以终其事。还御正
阳门,下制曰:“朕钦承皇统,遵奉母仪,底定万邦,勤劳一纪。阳郊严配,既
屡展于孝思;储驾躬耕,尚未遵于祖则。是用秩开元之遗事,述端拱之旧章,毖
祀农坛,亲临帝。复慈闱之宪古,款清庙以谢成,圭瓒告虔,珩从献,乐崇
九奏,礼备三牺,嘉夷夏之骏奔,感神灵之降格。威仪卒获,福禄来同。可大赦
天下。云云。”宣制毕,百官称贺,上御天安殿。摄太尉吕夷简等上尊号曰睿圣 文武体天法道仁明孝德皇帝。
○财用
仁宗宝元二年,陕西用兵,辅臣议节浮费,有议减百官及军班等俸赐者。上 曰:“朕所欲去者,乘舆服御至于宫掖奢侈奇巧无名之费、不急之用尔。国家当
择人以任职,至于俸赐自有定制,何用纷纷裁减,以骇中外乎可下诏申谕之。”
六月壬戌,诏曰:“朕猥奉鸿业,深惟永图,恭己爱人,励精求治。欲素朴形于
天下,风化始于朝廷,专命近臣议去浮费。爰自乘舆之所御以至宫掖之所须,尽
屏纷华,一敦简俭。若夫设官置吏,分总事联,经武制军,参处营卫。惟其廪稍
之给,具载等差之常,务从定规,无或过议。其文武百官及军班等俸赐,宜令详 定所不得辄行裁减。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嘉四年正月丁亥,诏三司以天下广惠仓隶司农,逐州选幕职曹官各一人专
监,每岁十月,别差官检视。老弱病疾不能自给之人,籍定姓名,自次月一日给
米一升,幼者半升,每三日一给,至明年二月止。有余积,量诸县大小而均给之。
六月,诏诸路转运司,邻路邻州灾伤而辄闭籴者,以违制坐之。初,谏官吴及言: “春秋之时,诸侯相倾,窃地专封,固不以天下生灵为忧,然犹同盟之国,有救
患分灾之义也。凡外灾则不书,庄公十一年书宋大水,昭公十八年书宋、卫、陈、
郑灾,然则皆外灾也。所以书者,是亦承告之辞,而患难相恤之谓也。又庄公二
十八年,臧孙辰告籴于齐,鲁记之。又以鬯圭玉磬如齐告籴,曰:‘不腆先君之 敝器,敢告滞积,以舒职事。’齐人归其玉,而与之籴。僖公十五年,晋侯及秦
伯战于韩,获晋侯。《传》云:‘晋饥,秦输之粟;秦饥,晋闭之籴,故秦伯伐
晋。’诸侯无书获之例,而经书曰获晋侯,贬绝之也。战国之世,王道不绝如线,
一有闭籴,而《春秋》诛之。陛下恩施动植,视人如伤。然州郡之间,官司各专
其民,擅造闭籴之令。一路饥则邻路为之闭籴,一郡饥则邻郡为之闭籴矣。二千
石以上,所宜同国休戚而班布主恩。坐视流离,又甚于春秋之时,岂圣朝所以子
育兆民之意哉”故下是诏。
英宗嘉八年十二月庚寅,诏京师老疾孤穷丐者,虽有东西福田院,给钱米
者才二十四人。可即宝胜、寿圣禅院置南北福田院,并东西各盖屋五十间,所养
各以三百人为额,岁出内藏钱五千贯给之。 始,益州豪民十余万户连保作交子,每年与官中出夏秋仓盘量人夫及出修糜
枣堰、丁夫物料。诸豪以时聚首,同用一色纸印造。印文用屋木人物,铺户押字,
各自隐密题号,朱墨间错,以为私记。书填贯,不限多少。收入人户见钱,便给
交子,无远近行用,动及万百贯。街市交易,如将交子要取见钱,每贯割落三十
文为利。每岁丝蚕米麦将熟,又印交子一两番,捷如铸钱。收买蓄积,广置邸店
屋宇园田宝货;亦有诈伪者,兴行词讼不少。或人户众来要钱,聚头取索印,关
闭门户不出,以至聚众争闹,官为差官拦约,每一贯多只得七八百,侵欺贫民。 知府事谏议大夫寇奏:“臣到任,诱劝交子户王昌懿等,令收闭交子铺,封印
卓,更不书放。直至今年春,方始支还人上钱了当。其余外县有交子户,并皆诉
纳,将印卓毁弃讫。乞下益州今后民间更不得似日前置交子铺。”奉圣旨,令转
运使张若谷、知益州薛田同共定夺。奏称“川界用铁钱,小钱每十贯,重六十五
斤,折大钱一贯,重十二斤。街市买卖至三五贯文,即难以携持。自来交子之法
久为民便,今街市并无交子行用,合是交子之法归于官中。臣等相度欲于益州就 系官廨宇,保差京朝官别置一务,选差专副曹司,拣扌舀子逐日侵早入务,委本
州同判专一提辖。其交子一依自来百姓出给者阔狭大小,仍使本州铜印印记。若
民间伪造,许人陈告,支小钱五百贯,犯人决讫,配铜钱界。”奉敕令梓路提刑
王继明与薛田、张若谷同定夺闻。奏称:“自住交子后,来市肆经营买卖寥索。 今若废私交子,官中置造,甚为稳便。仍乞铸益州交子务铜印一面,降下益州,
付本务行使,仍使益州观察使印记,仍起置簿历。逐道交子,上书出钱数,自一
贯至十贯文。合用印过上簿,封押,逐旋纳监官处收掌。候有人户将到见钱,不
拘大小铁钱,依例准折,交纳置库收锁,据合同字号给付人户,取便行使。每小
铁钱一贯文,依例克下三十文入官。其回纳交子,逐旋毁抹合同簿历。天圣元年
十一月二十八日到本府,至二年二月二十日起首书旋,一周年共书放第二界三百
八十八万四千六百贯。”景三年,置监官二员轮宿。皇三年二月三日,三司
使田况奏:“自天圣元年薛田擘划,兴置益州交子,至今累有臣僚讲求利害,乞
行废罢。然以行用既久,卒难改更。兼自秦州两次借却交子六十万贯,并无见钱
桩管,只是虚行刷印,发往秦州入中粮草。今来散在民间,转用艰阻,已是坏却
元法,为弊至深。转运司虽收积余钱拨还,更五七年未得了当,却勒第十三界书
造交子兑换行用,凭虚无信,一至于此。乞今后更不许秦州借支。”奉圣旨依奏。
熙宁元年,转运司奏逐界交子十分内,纽定六分书造一贯文,四分书造五百文, 重轻相权,易为流转。奉圣旨依行。
苏辙《元会计录》序曰:臣闻汉祖入关,萧何收秦图籍,周知四方盈虚强
弱之实,汉祖赖之以并天下。丙吉为相,匈奴尝入云中代郡,吉使东曹考按边琐,
条其兵食之有无与将吏之才否,逡巡进对,指挥遂定。由此观之,古之人所以运
筹帷幄之中、制胜千里之外者,图籍之功也。盖事之在官,必见于收,其始无不
具者,独患多而易忘,久而易灭,数十岁之后,人亡而书散,其不可考者多矣。
唐李吉甫始簿录元和国计,并包巨细,无所不具。国朝三司使丁谓等因之,为景
德、皇、治平、熙宁四书,网罗一时出纳之计,首尾八十余年,本末相授,有
司得以居今而知昔。参酌同异,因时施宜,此前人作书之本意也。臣以不佞待罪 地官,上承元丰之余业,亲睹二圣之新政,时事之变易,财赋之登耗,可得而言 也。谨按艺祖皇帝创业之始,海内分裂,租赋之入不能半今世,然而宗室尚鲜,
诸王不过数人;仕者寡少,自朝廷郡县皆不能备官;士卒精练,常以少克众。用
此三者,故能奋于不足之中而绰然常若有余。及其列国款附,琛贡相属于道,府
库充塞,创景福内库以蓄金币,为殄虏之策。太宗因之,克平太原,真宗继之,
怀服契丹。二患既弭,天下安乐,日登富庶,故咸平、景德之间,号称太平。群 臣称颂功德不知所以裁之者,于是请封泰山,祀汾阴,礼毫社,属车所至,费以
巨万。而上清昭应、崇禧景灵之宫相继而起,累世之积,糜耗多矣。其后昭应之
灾,臣下复以营缮为言。大臣力争,章献感悟,沛然遂与天下休息。仁宗仁圣清
心省事以幸天下,然而民物蕃庶未复其旧。而夏贼窃发,边久无备,遂命益兵以 应敌,急征以养兵。虽间出内藏之积,以求纾民,而四方骚然,民不安其居矣。 其后西戎既平,而已益之兵遂不复汰,加以宗子蕃衍,充刃宫邸,官吏冗积,
员溢于位,财之不赡为日久矣。英宗嗣位,慨然有救弊之意,群臣竦观,几见日
新之政。而大业未遂。神考嗣世,忿流弊之委积,闵财力之伤耗,览政之初,为
强兵富国之计。有司奉承,违失本旨,始为青苗、助役,以病农民,继为市易、
盐铁,以困商贾。利孔百出,不专于三司,于是经入竭于上,民力屈于下。继以
南征交趾,西讨拓跋,用兵之费一日千金,虽内帑别藏时有以助之,而国亦惫矣。
今二圣临御,方恭默无为,求民之疾苦而疗之,令之不便无不释去,民亦少休矣。 而西夏不宾,水旱继作,凡国之用度大率多于前世。当此之时而不思所以济之, 岂不殆哉臣历观前世,持盈守成,艰于创业之君。盖盈之必溢而成之必毁,物理 之至,有不可逃者。盈、成之间,非有德者不安,非有法者不久。昔秦、隋之盛, 非无法也,内建百官,外列郡县。至于汉、唐因而行之,卒不能改。然皆二世而
亡,何者无德以为安也。汉文帝恭俭寡欲,专务以德化民,民富而国治,后世莫
及。然身没之后,七国作难,几于乱亡。晋武帝削平吴、蜀,任贤使能,容受直
言,有明主之风。然而亡不旋踵,子弟内叛,羌胡外乱,遂以失国。此二帝者皆
无法以为久也。今二圣之治,安而静,仁而恕,德积于世。秦、隋之忧,臣无所
措心矣。然而空匮之极,法度不立,虽无汉、晋强臣敌国之患,而数年之后,国
用旷竭,臣恐未可安枕而卧也。故臣愿得终言之,凡会计之实,取元丰之八年,
而其为别有五,一曰收支,二曰民赋,三曰课入,四曰馈运,五曰经费。五者既 具,然后著之以见在,列之以通表,而天下之大计可以画地而谈也。若夫内藏右 曹之积与天下封桩之实,非昔三司所领,则不入会计,将著之他书,以备览观焉。
苏辙《民赋》序曰:古之民政,有不可复者三焉。自祖宗以来,论事者尝以
为言,而为政者尝试其事矣。然为之愈详而民愈扰,事之愈力而功愈难。其故何
哉古者隐兵于农,无事则耕,有事则战。安平之世,无廪给之费,征伐之际,得
勤力之士,此儒者之所叹息而言也。然而熙宁之初,为保甲之令,民始嫁母赘子,
断坏支体,以求免丁。及其既成,子弟挟县官之势以邀其父兄,擅弓矢之技以暴
其乡邻,至今河朔、京东之盗,皆保甲之余也。其后元丰之中,为保马之法,使
民计产养马。畜马者众,马不可得,民至持金帛买马于江淮,小不中度,辄斥不
用。县岁时阅视。可否权在医驵,民不堪命。民兵之害乃至于此,此所谓不可复
者一也。周官泉府之制,凡民之贷者,以国服为之息。贷而求息,三代之政有不
然者矣。《诗》曰:“倬彼甫田,岁取十千。我取其陈,食我农人。”自古有年。
而《孟子》亦云:“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盖有是道矣,而未必 有常数,亦未必有常息也。至于熙宁青苗之法,凡主客户得相保任,而贷其息,
岁取十二。出入之际,吏缘为奸,请纳之劳,民费自倍。凡自官而及私者,率取 二而得一,自私而入公者,率输十而得五。钱积于上,布帛米粟贱不可售。岁暮
寒苦,吏卒在门,民号无告。二十年之间,民无贫富,家产尽耗,此所谓不可复
者二也。古者治民,必周知其夫家田亩六畜器械之数,未有不知其数而能制其贫 富者也,未有不能制其贫富而能得其心者也。故三代之君开井田,画沟洫,谨步
亩,严版图,因口之众寡以授田,因田之厚薄以制赋,经界既定,仁政自成。下
及隋唐,风流已远,然其授民田有口分、永业,皆取之于官,其敛民财有租庸调, 皆计之于口。其后世乱法坏,变为两税,户无主客,以见居为簿,人无丁中,以
贫富为差。田之在民,其渐由此,贸易之际,不可复知。贫者急于售田,则田少 而税多,富者利于避役,则田多而税少。侥幸一兴,税役皆弊。故丁谓之记景德、
田况之记皇,皆以均税为言矣。然嘉中,薛向、孙琳始议方田,量步亩,审
肥瘠,以定赋税之入。熙宁中,吕惠卿复建手实,抉私隐,崇告讦,以实贫富之
等。元丰中,李琮追究逃绝,均虚数,虐编户,以补失陷之税。此三者皆为国敛
怨,所得不补所失,事不旋踵而罢,此所谓不可复者三也。故臣愚以谓为国者当 务实而已,不求其名。诚使民尽力耕田,赋输以养兵,终身无复征戍之劳,而朝
廷招募勇力强狡之民,教之战阵以卫良民,二者各得其利,亦何所不可哉富民之
家取有余以贷不足,虽有倍称之息,而子本之债,官不为理。偿进之日,布缕菽
粟鸡豚狗彘百物皆售,州县晏然。处曲直之断,而民自相养,盖亦足矣。至于田
赋厚薄多寡之异,虽小有不齐,而安静不扰,民乐其业,赋以时入,所失无几。 因其交易而质其欺隐,绳之以法,亦足以禁其太甚。昔宇文融括诸道客户,州县
观望,虚张其数,以实户为客。虽得户八十万余,岁得钱数百万缗,而百姓困弊,
实召天宝之乱。均税之害,何以异此!凡此三者,皆儒者平昔之所称颂,以为先
王遗法,用之足以致太平者也。然数十年以来,屡试而屡败,足以为后世好名者
之戒矣。惟嘉以前百役在民,衙前大者主仓库、躬馈运,小者治燕飨、职迎送,
破家之祸,易于反党。至于州县役人,皆贪官暴吏之所诛求、仰以为生者。先帝 深究其病,鬻坊场以募衙前,均役钱以雇诸役,使民得阖门治生而吏不敢苛问。
有司奉行不得其当,坊场求数倍之价,役钱取宽剩之积,而民始困踬不堪其生矣。
今二圣鉴观前事,知其得失之实,既尽去保甲、青苗、均税至于役法,举差雇之
中惟便民者取之,郡县奉承虽未即能尽,而天下之民知天子之爱我矣。故臣于 《民赋》之篇,备论其得失,俾后有考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