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纪五」起阏逢摄提格,尽昭阳大渊献,凡十年。

  高皇后元年(甲寅,公元前一八七年)

  冬,太后议欲立诸吕为王,问右丞相陵。陵曰:“高帝刑白马盟曰:‘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今王吕氏,非约也。”太后不说,问左丞相平、太尉勃,对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称制,王诸吕,无所不可。”太后喜,罢朝。王陵让陈平、绛侯曰;“始与高帝疌血盟,诸君不在邪?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吕氏;诸君纵欲阿意背约,何面目见高帝于地下乎?”陈平、降侯曰:“于今,面折廷争,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刘氏之后,君亦不如臣。”陵无以应之。十一月,甲子,太后以王陵为帝太傅,实夺之相权。陵遂病免归。乃以左丞相平为右丞相,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不治事,令监宫中,如郎中令。食其故得幸于太后,公卿皆因而决事。太后怨赵尧为赵隐王谋,乃抵尧罪。上党守任敖尝为沛狱吏,有德于太后,乃以为御史大夫。太后又追尊其父临泗侯吕公为宣王,兄周吕令武侯泽为悼武王,欲以王诸吕为渐。

  春,正月,除三族罪、妖言令。夏,四月,鲁元公主薨。封公主子张偃为鲁王,谥公主曰鲁元太后。

  辛卯,封所名孝惠子山为襄城侯,朝为轵侯,武为壶关侯。

  太后欲王吕氏,乃先立所名孝惠子强为淮阳王,不疑为恒山王;使大谒者张释风大臣。大臣乃请立悼武王长子郦侯台为吕王,割齐之济南郡为吕国。

  五月,丙申,赵王宫丛台灾。

  秋,桃、李华。

  高皇后二年(乙卯,公元前一八六年)

  冬,十一月,吕肃王台薨。

  春,正月,乙卯,地震;羌道、武都道山崩。

  夏,五月,丙申,封楚元王子郢客为上邳侯,齐悼惠王子章为硃虚侯,令入宿卫,又以吕禄女妻章。

  六月,丙戌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恒山哀王不疑薨。

  行八铢钱。  癸丑,立襄成侯山为恒山王,更名义。

  高皇后三年(丙辰,公元前一八五年)  夏,江水、汉水溢,流四千余家。

  秋,星昼见。  伊水、洛水溢,流千六百余家。汝水溢,流八百余家。

  高皇后四年(丁巳,公元前一八四年)

  春,二月,癸未,立所名孝惠子太为昌平侯。

  夏,四月,丙申,太后封女弟嬃为临光侯。

  少帝浸长,自知非皇后子,乃出言曰:“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壮,即为变!”太后闻之,幽之永巷中,言帝病,左右莫得见。太后语群臣曰:“今皇帝病久不已,失惑昏乱,不能继嗣治天下;其代之。”群臣皆顿首言:“皇太后为天下齐民计,所以安宗庙、社稷甚深。群臣顿首奉诏。”遂废帝,幽杀之。五月,丙辰,立恒山王义为帝,更名曰弘,不称元年,以太后制天下事故也。以轵侯朝为恒山王。

  是岁,以平阳侯曹窋为御史大夫。

  有司请禁南越关市、铁器。南越王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后听谗臣,别异蛮夷,隔绝器物,此必长沙王计,欲倚中国击灭南越而并王之,自为功也。”

  高皇后五年(戊午,公元前一八三年)  春,佗自称南越武帝,发兵攻长沙,败数县而去。

  秋,八月,淮阳怀王强薨,以壶关侯武为淮阳王。

  九月,发河东、上党骑屯北地。  初令戍卒岁更。  高皇后六年(己未,公元前一八二年)

  冬,十月,太后以吕王嘉居处骄恣,废之。十一月,立肃王弟产为吕王。

  春,星昼见。

  夏,四月,丁酉,赦天下。  封硃虚侯章弟兴居为东牟侯,亦入宿卫。  匈奴寇狄道,攻阿阳。

  行五分钱。

  宣平侯张敖卒,赐谥曰鲁元王。

  高皇后七年(庚申,公元前一八一年)

  冬,十二月,匈奴寇狄道,略二千馀人。  春,正月,太后召赵幽王友。友以诸吕女为后,弗爱,爱他姬。诸吕女怒,去,谗之于太后曰:“王言‘吕氏安得王!太后百岁后,吾必击之。’”太后以故召赵王,赵王至,置邸,不得见,令卫围守之,弗与食;其群臣或窃馈,辄捕论之。丁丑,赵王饿死,以民礼葬之长安民冢次。

  己丑,日食,昼晦。太后恶之,谓左右曰:“此为我也!”

  二月,徙梁王恢为赵王,吕王产为梁王。梁王不之国,为帝太傅。

  秋,七月,丁巳,立平昌侯太为济川王。  吕嬃女为将军、营陵侯刘泽妻。泽者,高祖从祖昆弟也。齐人田生为之说大谒者张卿曰:“诸吕之王也,诸大臣未大服。今营陵侯泽,诸刘最长;今卿言太后王之,吕氏王益固矣。”张卿入言太后,太后然之,乃割齐之琅邪郡封泽为琅邪王。

  赵王恢之徙赵,心怀不乐。太后以吕产女为王后,王后从官皆诸吕,擅权,微伺赵王,赵王不得自恣。王有所爱姬,王后使人鸩杀之。六月,王不胜悲愤,自杀。太后闻之,以为王用妇人弃宗庙礼,废其嗣。

  是时,诸吕擅权用事。硃虚侯章,年二十,有气力,忿刘氏不得职。尝入侍太后燕饮,太后令章为酒吏。章自请曰:“臣将种也,请得以军法行酒。”太后曰:“可。”酒酣,章请为《耕田歌》,太后许之。章曰:“深耕穊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太后默然。顷之,诸吕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剑斩之而还,报曰:“有亡酒一人,臣谨行法斩之!”太后左右皆大惊,业已许其军法,无以罪也,因罢。自是之后,诸吕惮硃虚侯,虽大臣皆依硃虚侯,刘氏为益强。陈平患诸吕,力不能制,恐祸及己。尝燕居深念,陆贾往,直入坐,而陈丞相不见。陆生曰:“何念之深也!”陈平曰:“生揣我何念?”陆生曰:“足下极富贵,无欲矣;然有忧念,不过患诸吕、少主耳。”陈平曰:“然!为之奈何?”陆生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将相和调,则士豫附;天下虽有变,权不分。为社稷计,在两君掌握耳。臣常欲谓太尉绛侯,绛侯与我戏,易吾言。君何不交欢太尉,深相结?”因为陈平画吕氏数事。陈平用其计,乃以五百金为绛侯寿,厚具乐饮;太尉报亦如之。两人深相结,吕氏诸益衰。陈平以奴婢百人、车马五十乘、钱五百万遗陆生为饮食费。

  太后使使告代王,欲徙王赵。代王谢之,愿守代边。太后乃立兄子吕禄为赵王,追尊禄父建成康侯释之为赵昭王。

  九月,燕灵王建薨,有美人子,太后使人杀之。国除。

  遣隆虑侯周灶将兵击南越。

  高皇后八年(辛酉,公元前一八零年)

  冬,十月,辛丑,立吕肃王子东平侯通为燕王,封通弟庄为东平侯。

  三月,太后礻犮,还,过轵道,见物如苍犬,撠太后掖,忽不复见。卜之,云“赵王如意为祟”。太后遂病掖伤。太后为外孙鲁王偃年少孤弱,夏,四月,丁酉,封张敖前姬两子侈为新都侯,寿为乐昌侯,以辅鲁王。又封中大谒者张释为建陵侯,以其劝王诸吕,赏之也。

  江、汉水溢,流万馀家。  秋,七月,太后病甚,乃令赵王禄为上将军,居北军;吕王产居南军。太后诫产、禄曰:“吕氏之王,大臣弗平。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为变。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为人所制!”辛巳,太后崩,遗诏:大赦天下,以吕王产为相国,以吕禄女为帝后。高后已葬,以左丞相审食其为帝太傅。

  诸吕欲为乱,畏大臣绛、灌等,未敢发。硃虚侯以吕禄女为妇,故知其谋,乃阴令人告其兄齐王,欲令发兵西,硃虚侯、东牟侯为内应,以诛诸吕,立齐王为帝。齐王乃与其舅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阴谋发兵。齐相召平弗听。八月,丙午,齐王欲使人诛相。相闻之,乃发卒卫王宫。魏勃绐召平曰:“王欲发兵,非有汉虎符验也。而相君围王固善,勃请为君将兵卫王。”召平信之。勃既将兵,遂围相府,召平自杀。于是齐王以驷钧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悉发国中兵。使祝午东诈琅邪王曰:“吕氏作乱,齐王发兵欲西诛之。齐王自以年少,不习兵革之事,愿举国委大王。大王,自高帝将也。请大王幸之临菑,见齐王计事。”琅邪王信之,西驰见齐王。齐王因留琅邪王,而使祝午尽发琅邪国兵,并将之。琅邪王说齐王曰:“大王,高皇帝適长孙也,当立。今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泽于刘氏最为长年,大臣固待泽决计。今大王留臣,无为也,不如使我入关计事。”齐王以为然,乃益具车送琅邪王。琅邪王既行,齐遂举兵西攻济南。遗诸侯王书,陈诸吕之罪,欲举兵诛之。相国吕产等闻之,乃遣颍阴侯灌婴将兵击之。灌婴至荥阳,谋曰:“诸吕拥兵关中,欲危刘氏而自立。今我破齐还报,此益吕氏之资也。”乃留屯荥阳,使使谕齐王及诸侯与连和,以待吕氏变,共诛之。齐王闻之,乃还兵西界待约。

  吕禄、吕产欲作乱,内惮绛侯、硃虚等,外畏齐、楚兵,又恐灌婴畔之。欲待灌婴兵与齐合而发,犹豫未决。当是时,济川王太、淮阳王武、常山王朝及鲁王张偃皆年少,未之国,居长安;赵王禄、梁王产各将兵居南、北军。皆吕氏之人也。列侯群臣莫自坚其命。太尉绛侯勃不得主兵。曲周侯郦商老病,其子寄与吕禄善。绛侯乃与丞相陈平谋,使人劫郦商,令其子寄往绐说吕禄曰:“高帝与吕后共定天下,刘氏所立九王,吕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议,事已布告诸侯,皆以为宜。今太后崩,帝少,而足下佩赵王印,不急之国守籓,乃为上将,将兵留此,为大臣诸侯所疑。足下何不归将印,以兵属太尉,请梁王归相国印,与大臣盟而之国。齐兵必罢,大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万世之利也。”吕禄信然其计,欲以兵属太尉。使人报吕产及诸吕老人,或以为便,或曰不便,计犹豫未有所决。吕禄信郦寄,时与出游猎,过其姑吕嬃。嬃大怒曰:“若为将而弃军,吕氏今无处矣!”乃悉出珠玉、宝器散堂下,曰:“毋为他人守也!”

  九月,庚申旦,平阳侯窋行御史大夫事,见相国产计事。郎中令贾寿使从齐来,因数产曰:“王不早之国,今虽欲行,尚可得邪!”具以灌婴与齐、楚合从欲诛诸吕告产,且趣产急入宫。平阳侯颇闻其语,驰告丞相、太尉。太尉欲入北军,不得入。襄平侯纪通尚符节,乃令持节矫内太尉北军。太尉复令郦寄与典客刘揭先说吕禄曰:“帝使太尉守北军,欲足下之国。急归将印辞去。不然,祸且起。”吕禄以为郦况不欺己,遂解印属典客,而以兵授太尉。太尉至军,吕禄已去。太尉入军门,行令军中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军中皆左袒,太尉遂将北军。然尚有南军。丞相平乃召硃虚侯章佐太尉,太尉令硃虚侯监军门,令平阳侯告卫尉:“毋入相国产殿门。”吕产不知吕禄已去北军,乃入未央宫,欲为乱。至殿门,弗得入,徘徊往来。平阳侯恐弗胜,驰语太尉。太尉尚恐不胜诸吕,未敢公言诛之,乃谓硃虚侯曰:“急入宫卫帝!”硃虚侯请卒,太尉予卒千馀人。入未央宫门,见产廷中。日饣甫时,遂击产,产走。天风大起,以故其从官乱,莫敢斗,逐产,杀之郎中府吏厕中。硃虚侯已杀产,帝命谒者持节劳硃虚侯。硃虚侯欲夺其节,谒者不肯。硃虚侯则从与载,因节信驰走,斩长乐卫尉吕更始。还,驰入北军报太尉。太尉起,拜贺硃虚侯曰:“所患独吕产。今已诛,天下定矣!”遂遣人分部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辛酉,捕斩吕禄而笞杀吕嬃,使人诛燕王吕通而废鲁王张偃。戊辰,徙济川王王梁。遣硃虚侯章以诛诸吕事告齐王,令罢兵。灌婴在荥阳,闻魏勃本教齐王举兵,使使召魏勃至,责问之。勃曰:“失火之家,岂暇先言丈人而后救火乎!”因退立,股战而栗,恐不能言者,终无他语。灌将军熟视笑曰:“人谓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为乎!”乃罢魏勃。灌婴兵亦罢荥阳归。

  班固赞曰:孝文时,天下以郦寄为卖友。夫卖友者,谓见利而忘义也。若寄父为功臣而又执劫,虽摧吕禄以安社稷,谊存君亲可也。

  诸大臣相与阴谋曰:“少帝及梁、淮阳、恒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吕后以计诈名他人子,杀其母养后宫,令孝惠子之,立以为后及诸王,以强吕氏。今皆已夷灭诸吕,而所立即长,用事,吾属无类矣。不如视诸王最贤者立之。”或言:“齐王,高帝长孙,可立也。”大臣皆曰:“吕氏以外家恶而几危宗庙,乱功臣。今齐王舅驷钧,虎而冠。即立齐王,复为吕氏矣。代王方今高帝见子最长,仁孝宽厚,太后家薄氏谨良。且立长固顺,况以仁孝闻天下乎!”乃相与共阴使人召代王。

  代王问左右,郎中令张武等曰:“汉大臣皆故高帝时大将,习兵,多谋诈。此其属意非止此也,特畏高帝、吕太后威耳。今已诛诸吕,新疌血京师,此以迎大王为名,实不可信。愿大王称疾毋往,以观其变。”中尉宋昌进曰:“群臣之议皆非也。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桀并起,人人自以为得之者以万数,然卒践天子之位者,刘氏也,天下绝望,一矣。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谓磐石之宗也,天下服其强,二矣。汉兴,除秦苛政,约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难动摇,三矣。夫以吕太后之严,立诸吕为三王,擅权专制;然而太尉以一节入北军一呼,士皆左袒为刘氏,叛诸吕,卒以灭之。此乃天授,非人力也。今大臣虽欲为变,百姓弗为使,其党宁能专一邪?方今内有硃虚、东牟之亲,外畏吴、楚、淮阳、琅邪、齐、代之强。方今高帝子,独淮南王与大王。大王又长,贤圣仁孝闻于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代王报太后计之。犹豫未定,卜之,兆得大横。占曰:“大横庚庚,余为天王,夏启以光。”代王曰:“寡人固已为王矣,又何王?”卜人曰:“所谓天王者,乃天子也。”于是代王遣太后弟薄昭往见绛侯,绛侯等具为昭言所以迎立王意。薄昭还报曰:“信矣,无可疑者。”代王乃笑谓宋昌曰:“果如公言。”乃命宋昌参乘,张武等六人乘传,从诣长安。至高陵,休止,而使宋昌先驰之长安观变。昌至渭桥,丞相以下皆迎。昌还报。代王驰至渭桥,群臣拜谒称臣,代王下车答拜。太尉勃进曰:“愿请间。”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无私。”太尉乃跪上天子玺、符。代王谢曰:“至代邸而议之。”  后九月,己酉晦,代王至长安,舍代邸,群臣从至邸。丞相陈平等皆再拜言曰:“子弘等皆非孝惠子,不当奉宗庙。大王,高帝长子,宜为嗣。愿大王即天子位。”代王西乡让者三,南乡让者再,遂即天子位。群臣以礼次侍。东牟侯兴居曰:“诛吕氏,臣无功,请得除宫。”乃与太仆汝阴侯滕公入宫,前谓少帝曰:“足下非刘氏子,不当立!”乃顾麾左右执戟者掊兵罢去;有数人不肯去兵,宦者令张释谕告,亦去兵。滕公乃召乘舆车载少帝出。少帝曰:“欲将我安之乎?”滕公曰:“出就舍。”舍少府。乃奉天子法驾迎代王于邸,报曰:“宫谨除。”代王即夕入未央宫。有谒者十人持戟卫端门,曰:“天子在也,足下何为者而入?”代王乃谓太尉。太尉往谕,谒者十人皆掊兵而去,代王遂入。夜,拜宋昌为卫将军,镇抚南北军;以张武为郎中令,行殿中。有司分部诛灭梁、淮阳、恒山王及少帝于邸。文帝还坐前殿,夜,下诏书赦天下。

  太宗孝文皇帝上

  高皇后元年(壬戌,公元前一七九年)

  冬,十月,庚戌,徙琅邪王泽为燕王;封赵幽王子遂为赵王。

  陈平谢病。上问之,平曰:“高祖时,勃功不如臣,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愿以右丞相让勃。”十一月,辛巳,上徙平为左丞相,太尉勃为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为太尉。

  诸吕所夺齐、楚故地,皆复与之。论诛诸吕功,右丞相勃以下益户、赐金各有差。绛侯朝罢趋出,意得甚。上礼之恭,常目送之。郎中安陵袁盎谏曰:“诸吕悖逆,大臣相与共诛之。是时丞相为太尉,本兵柄,适会其成功。今丞相如有骄主色,陛下谦让。臣主失礼,窃为陛下弗取也!”后朝,上益庄,丞相益畏。  十二月,诏曰:“法者,治之正也。今犯法已论,而使无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为收帑,朕甚不取!其除收帑诸相坐律令。”

  春,正月,有司请蚤建太子。上曰;“朕既不德,纵不能博求天下贤圣有德之人而禅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其安之!”有司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庙、社稷,不忘天下也。”上曰:“楚王,季父也;吴王,兄也;淮南王,弟也,岂不豫哉?今不选举焉,而曰必子,人其以朕为忘贤有德者而专于子,非所以忧天下也!”有司固请曰:“古者殷、周有国,治安皆千馀岁,用此道也。立嗣必子,所从来远矣。高帝平天下为太祖,子孙继嗣世世不绝,今释宜建而更选于诸侯及宗室,非高帝之志也。更议不宜。子启最长,纯厚慈仁,请建以为太子。”上乃许之。

  三月,立太子母窦氏为皇后。皇后,清河观津人。有弟广国,字少君,幼为人所略卖,传十馀家,闻窦后立,乃上书自陈。召见,验问,得实,乃厚赐田宅、金钱,与兄长君家于长安。绛侯、灌将军等曰:“吾属不死,命乃且县此两人。两人所出微,不可不为择师傅、宾客;又复效吕氏,大事也!”于是乃选士之有节行者与居。窦长君、少君由此为退让君子,不敢以尊贵骄人。

  诏振贷鳏、寡、孤、独、穷困之人。又令:“八十已上,月赐米、肉、酒;九十已上,加赐帛、絮。赐物当禀鬻米者,长吏阅视,丞若尉致;不满九十,啬夫、令史致;二千石遣都吏循行,不称者督之。”  楚元王交薨。

  夏,四月,齐、楚地震,二十九山同日崩,大水溃出。

  时有献千里马者。帝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日五十里,师行三十里。朕乘千里马,独先安之?”于是还其马,与道里费,而下诏曰:“朕不受献也。其令四方毋求来献。”

  帝既施惠天下,诸侯、四夷远近欢洽。乃修代来功,封宋昌为壮武侯。

  帝益明习国家事。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勃谢不知。又问:“一岁钱谷出入几何?”勃又谢不知,惶愧,汗出沾背。上问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上曰:“主者谓谁?”曰:“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问钱谷,责治粟内史。”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谢曰:“陛下不知其驽下,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帝乃称善。右丞相大惭,出而让陈平曰:“君独不素教我对!”陈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即问长安中盗贼数,君欲强对邪?”于是绛侯自知其能不如平远矣。居顷之,人或说勃曰:“君既诛诸吕,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久之,即祸及身矣。”勃亦自危,乃谢病,请归相印,上许之。秋,八月,辛未,右丞相勃免,左丞相平专为丞相。

  初,隆虑侯灶击南越,会暑湿,士卒大疫,兵不能隃领。岁馀,高后崩,即罢兵。赵佗因此以兵威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役属焉。东西万馀里,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帝乃为佗亲冢在真定者置守邑,岁时奉祀;召其昆弟,尊官、厚赐宠之。复使陆贾使南越,赐佗书曰:“朕,高皇帝侧室之子也,弃外,奉北籓于代。道里辽远,壅蔽朴愚,未尝致书。高皇帝弃群臣,孝惠皇帝即世;高后自临事,不幸有疾,诸吕为变,赖功臣之力,诛之已毕,朕以王、侯、吏不释之故,不得不立。今即位。乃者闻王遗将军隆虑侯书,求亲昆弟,请罢长沙两将军。朕以王书罢将军博阳侯;亲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问,修治先人冢。前日闻王发兵于边,为寇灾不止。当其时,长沙苦之,南郡尤甚。虽王之国,庸独利乎!必多杀士卒,伤良将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独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为也。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问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长沙土也。’朕不得擅变焉。今得王之地,不足以为大;得王之财,不足以为富。服领以南,王自治之。虽然,王之号为帝。两帝并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争也;争而不让,仁者不为也。愿与王分弃前恶,终今以来,通使如故。”

  贾至南越,南越王恐,顿首谢罪,愿奉明诏,长为籓臣,奉贡职。于是下令国中曰:“吾闻两雄不俱立,两贤不并世。汉皇帝,贤天子。自今以来,去帝制、黄屋、左纛。”因为书,称:“蛮夷大长、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老夫,故越吏也,高皇帝幸赐臣佗玺,以为南越王。孝惠皇帝即位,义不忍绝,所以赐老夫者甚厚。高后用事,别异蛮夷,出令曰:‘毋与蛮夷越金、铁、田器、马、牛、羊。即予,予牡,毋予牝。’老夫处僻,马、牛、羊齿已长。自以祭祀不修,有死罪,使内史籓、中尉高、御史平凡三辈上书谢过,皆不反。又风闻老夫父母坟墓已坏削,兄弟宗族已诛论。吏相与议曰:‘今内不得振于汉,外无以自高异。’故更号为帝,自帝其国,非敢有害于天下。高皇后闻之,大怒,削去南越之籍,使使不通。老夫窃疑长沙王谗臣,故发兵以伐其边。老夫处越四十九年,于今抱孙焉。然夙兴夜寐,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视靡曼之色,耳不听钟鼓之音者,以不得事汉也。今陛下幸哀怜,复故号,通使汉如故;老夫死,骨不腐。改号,不敢为帝矣!”

  齐哀王襄薨。

  上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召以为廷尉。吴公荐洛阳人贾谊,帝召以为博士。是时贾生年二十馀。帝爱其辞博,一岁中,超迁至太中大夫。贾生请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兴礼乐,以立汉制,更秦法。帝谦让未遑也。

  高皇后二年(癸亥,公元前一七八年)

  冬,十月,曲逆献侯陈平薨。

  诏列侯各之国,为吏及诏所止者,遣太子。

  十一月,乙亥,周勃复为丞相。  癸卯晦,日有食之。诏:“群臣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之所不及,匄以启告朕。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因各敕以职任,务省繇费以便民,罢卫将军。太仆见马遗财足,馀皆以给传置。

  颍阴侯骑贾山上书言治乱之道曰:“臣闻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者;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执重,非特万钧也。开道而求谏,和颜色而受之,用其言而显其身,士犹恐惧而不敢自尽;又况于纵欲恣暴、恶闻其过乎!震之以威,压之以重,虽有尧、舜之智,孟贲之勇,岂有不摧折者哉!如此,则人主不得闻其过,社稷危矣。

  昔者周盖千八百国,以九州之民养千八百国之君,君有馀财,民有馀力,而颂声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力罢不能胜其役,财尽不能胜其求。一君之身耳,所自养者驰骋弋猎之娱,天下弗能供也。秦皇帝计其功德,度其后嗣世世无穷;然身死才数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庙灭绝矣。秦皇帝居灭绝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天下莫敢告也。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亡养老之义,亡辅弼之臣,退诽谤之人,杀直谏之士。是以道谀、媮合苟容,比其德则贤于尧、舜,课其功则贤于汤、武;天下已溃而莫之告也。今陛下使天下举贤良方正之士,天下皆欣欣焉曰:‘将兴尧舜之道、三王之功矣。’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又选其贤者,使为常侍、诸吏,与之驰驱射猎,一日再三出。臣恐朝廷之解驰,百官之堕于事也。陛下即位,亲自勉以厚天下,节用爱民,平狱缓刑;天下莫不说喜。臣闻山东吏布诏令,民虽老羸癃疾,扶杖而往听之,愿少须臾毋死,思见德化之成也。今功业方就,名闻方昭,四方乡风而从;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与之日日猎射,击兔、伐狐,以伤大业,绝天下之望,臣窃悼之。古者大臣不得与宴游,使皆务其方而高其节,则群臣莫敢不正身修行,尽心以称大体。夫士,修之于家而坏之于天子之廷,臣窃愍之。陛下与众臣宴游,与大臣、方正朝廷论议,游不失乐,朝不失礼,议不失计,轨事之大者也。”上嘉纳其言。

  上每朝,郎、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用采之,未尝不称善。帝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阪。中郎将袁盎骑,并车揽辔。上曰:“将军怯邪?”盎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圣主不乘危,不徼幸。今陛下骋六飞驰下峻山,有如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奈高庙、太后何!”上乃止。上所幸慎夫人,在禁中常与皇后同席坐。及坐郎置,袁盎引却慎夫人坐。慎夫人怒,不肯坐;上亦怒,起,入禁中。盎因前说曰:“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今陛下既已立后,慎夫人乃妾。妾、主岂可与同坐哉!且陛下幸之,即厚赐之。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适所以祸之也。陛下独不见‘人彘’乎!”于是上乃说,召语慎夫人,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  贾谊说上曰:“《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生之有时而用之亡度,则物力必屈。古之治天下,至纤至悉,故其畜积足恃。今背本而趋末者甚众,是天下之大残也!淫侈之俗,日日以长,是天下之大贼也!残、贼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将泛,莫之振救。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财产何得不蹷。

  汉之为汉,几四十年矣,公私之积,犹可哀痛。失时不雨,民且狼顾;岁恶不入,请卖爵子。既闻耳矣,安有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惊者!

  世之有饥、穰,天之行也;禹、汤被之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恤?卒然边境有急,数十百万之众,国胡以馈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衡击,罢夫、羸老,易子上咬其骨。政治未毕通也,远方之能僭拟者并举而争起矣;乃骇而图之,岂将有及乎!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财有馀,何为而不成!以攻则取,以守则固,以战则胜,怀敌附远,何招而不至!

  今驱民而归之农,皆著于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畮则畜积足而人乐其所矣。可以为富安天下,而直为此廪廪也,窃为陛下惜之!”

  上感谊言,春,正月,丁亥,诏开藉田,上亲耕以率天下之民。  三月,有司请立皇子为诸侯王。诏先立赵幽王少子辟强为河间王,硃虚侯章为城阳王,东牟侯兴居为济北王;然后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揖为梁王。  五月,诏曰:“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也。今法有诽谤、妖言之罪,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其除之!”

  九月,诏曰:“农,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而民或不务本而事末,故生不遂。朕忧其然,故今兹亲率群臣农以劝之;其赐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

  燕敬王泽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