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暹子达高德政崔昂崔暹,字季伦,博陵安平人,汉尚书寔之后也,世为北州著姓。父穆,州主簿。
暹少为书生,避地渤海,依高乾,以妹妻乾弟慎。慎后临光州,启暹为长史。赵郡公琛镇定州,辟为开府谘议。随琛往晋阳,高祖与语说之,以兼丞相长史。高祖举兵将入洛,留暹佐琛知后事。谓之曰:“丈夫相知,岂在新旧。军戎事重,留守任切,家弟年少,未闲事宜,凡百后事,一以相属。”握手殷勤,至于三四。后迁左丞、吏部郎,主议《麟趾格》。
暹亲遇日隆,好荐人士。言邢邵宜任府僚,兼任机密,世宗因以征邵,甚见亲重。言论之际,邵遂毁暹。世宗不悦,谓暹曰:“卿说子才之长,子才专言卿短,此痴人也。”暹曰:“子才言暹短,暹说子才长,皆是实事,不为嫌也。”高慎之叛,与暹有隙,高祖欲杀之,世宗救免。武定初,迁御史中尉,选毕义云、卢潜、宋钦道、李愔、崔瞻、杜蕤、嵇晔、郦伯伟、崔子武、李广皆为御史,世称其知人。 世宗欲遐暹威势,诸公在坐,令暹高视徐步,两人掣裾而入,世宗分庭对揖。
暹不让席而坐,觞再行,便辞退。世宗曰:“下官薄有蔬食,愿公少留。”暹曰:“适受敕在台检校。”遂不待食而去,世宗降阶送之。旬日后,世宗与诸公出之东山,遇暹于道,前驱为赤棒所击,世宗回马避之。
暹前后表弹尚书令司马子如及尚书元羡、雍州刺史慕容献,又弹太师咸阳王坦、并州刺史可朱浑道元,罪状极笔,并免官。其馀死黜者甚众。高祖书与邺下诸贵曰:“崔暹昔事家弟为定州长史,后吾儿开府谘议,及迁左丞吏部郎,吾未知其能也。
始居宪台,乃尔纠劾。咸阳王、司马令并是吾对门布衣之旧,尊贵亲昵,无过二人,同时获罪,吾不能救,诸君其慎之。”高祖如京师,群官迎于紫陌。高祖握暹手而劳之曰:“往前朝廷岂无法官,而天下贪婪,莫肯纠劾。中尉尽心为国,不避豪强,遂使远迩肃清,群公奉法。冲锋陷阵,大有其人,当官正色,今始见之。今荣华富贵,直是中尉自取,高欢父子,无以相报。”赐暹良马,使骑之以从,且行且语。
暹下拜,马惊走,高祖为拥之而授辔。魏帝宴于华林园,谓高祖曰:“自顷朝贵、牧守令长、所在百司多有贪暴,侵削下人。朝廷之中有用心公平,直言弹劾,不避亲戚者,王可劝酒。”高祖降阶,跪而言曰:“唯御史中尉崔暹一人。谨奉明旨,敢以酒劝,并臣所射赐物千匹,乞回赐之。”帝曰:“崔中尉为法,道俗齐整。”
暹谢曰:“此自陛下风化所加,大将军臣澄劝奖之力。”世宗退谓暹曰:“我尚畏羡,何况馀人。”由是威名日盛,内外莫不畏服。
高祖崩,未发丧,世宗以暹为度支尚书,兼仆射,委以心腹之寄。暹忧国如家,以天下为己任。世宗车服过度,诛戮变常,言谈进止,或有亏失,暹每厉色极言,世宗亦为之止。有囚数百,世宗尽欲诛之,每催文帐。暹故缓之,不以时进,世宗意释,竟以获免。
自出身从官,常日晏乃归。侵晓则与兄弟问母之起居,暮则尝食视寝,然后至外斋对亲宾。一生不问家事。魏、梁通和,要贵皆遣人随聘使交易,暹惟寄求佛经。 梁武帝闻之,为缮写,以幡花宝盖赞呗送至馆焉。然而好大言,调戏无节。密令沙门明藏著《佛性论》而署己名,传诸江表。子达拏年十三,暹命儒者权会教其说《周易》两字,乃集朝贵名流,令达拏升高座开讲。赵郡睦仲让阳屈服之,暹喜,擢为司徒中郎。邺下为之语曰:“讲义两行得中郎。”此皆暹之短也。
显祖初嗣霸业,司马子如等挟旧怨,言暹罪重,谓宜罚之。高隆之亦言宜宽政网,去苛察法官,黜崔暹,则得远近人意。显祖从之。及践祚,谮毁之者犹不息。
帝乃令都督陈山提等搜暹家,甚贫匮,唯得高祖、世宗与暹书千馀纸,多论军中大事。帝嗟赏之。仍不免众口,乃流暹于马城,昼则负土供役,夜则置地牢。岁馀,奴告暹谋反,锁赴晋阳,无实,释而劳之。寻迁太常卿。帝谓群臣曰:“崔太常清正,天下无双,卿等不及。”
初,世宗欲以妹嫁暹子,而会世宗崩,遂寝。至是,群臣宴于宣光殿,贵戚之子多在焉。显祖历与之语,于坐上亲作书与暹曰:“贤子达拏,甚有才学。亡兄女乐安主,魏帝外甥,内外敬待,胜朕诸妹,思成大兄宿志。”乃以主降达拏。天保末,为右仆射。帝谓左右曰:“崔暹谏我饮酒过多,然我饮何所妨?”常山王私谓暹曰:“至尊或多醉,太后尚不能致言,吾兄弟杜口,仆射独能犯颜,内外深相感愧。”十年,暹以疾卒,帝抚灵而哭。赠开府。 达拏温良清谨,有识学,少历职为司农卿。入周,谋反伏诛。天保时,显祖尝问乐安公主:“达拏于汝何似?”答曰:“甚相敬重,唯阿家憎儿。”显祖召达拏母入内,杀之,投尸漳水。齐灭,达拏杀主以复仇。
高德政,字士贞,渤海蓚人。父颢,魏沧州刺史。德政幼而敏慧,有风神仪表。
显祖引为开府参军,知管记事,甚相亲狎。高祖又擢为相府掾,委以腹心。迁黄门侍郎。世宗嗣业,如晋阳,显祖在京居守,令德政参掌机密,弥见亲重。世宗暴崩,事出仓卒,群情草草。勋将等以缵戎事重,劝帝早赴晋阳。帝亦回遑不能自决,夜中召杨愔、杜弼、崔季舒及德政等,始定策焉。以杨愔居守。
德政与帝旧相昵爱,言无不尽。散骑常侍徐之才、馆客宋景业先为天文图谶之学,又陈山提家客杨子术有所援引,并因德政劝显祖行禅代之事。德政又披心固请。 帝乃手书与杨愔,具论诸人劝进意。德政恐愔犹豫不决,自请驰驿赴京,托以馀事,唯与杨愔言,愔方相应和。德政还未至,帝便发晋阳,至平城都,召诸勋将入,告以禅让之事。诸将等忽闻,皆愕然,莫敢答者。时杜弼为长史,密启显祖云:“关西是国家劲敌,若今受魏禅,恐其称义兵挟天子而东向,王将何以待之?”显祖入,召弼入与徐之才相告。之才云:“今与王争天下者,彼意亦欲为帝,譬如逐兔满市,一人得之,众心皆定。今若先受魏禅,关西自应息心。纵欲屈强,止当逐我称帝。 必宜知机先觉,无容后以学人。”弼无以答。帝已遣驰驿向邺,书与太尉高岳、尚书令高隆之、领军娄睿、侍中张亮、黄门赵彦深、杨愔等。岳等驰传至高阳驿,帝使约曰:“知诸贵等意,不须来。”唯杨愔见,高岳等并还。帝以众人意未协,又先得太后旨云:“汝父如龙,汝兄如虎,尚以人臣终,汝何容欲行舜、禹事?此亦非汝意,正是高德政教汝。”又说者以为昔周武王再驾盟津,然始革命,于是乃旋晋阳。自是居常不悦。徐之才、宋景业等每言卜筮杂占阴阳纬侯,必宜五月应天顺人,德政亦劝不已。仍白帝追魏收。收至,令撰禅让诏册、九锡建台及劝进文表。
至五月初,帝发晋阳。德政又录在邺诸事条进于帝,帝令陈山提驰驿赍事条并密书与杨愔。大略令撰仪注,防察魏室诸王。山提以五月至邺,杨愔即召太常卿邢邵、七兵尚书崔、度支尚书陆操、詹事王昕、黄门侍郎阳休之、中书侍郎裴让之等议撰仪注。六日,要魏太傅咸阳王坦等总集,引人北宫,留于东斋,受禅后,乃放还宅。帝初发至亭前,所乘马忽倒,意甚恶之,大以沉吟。至平城都,便不复肯进。德政、徐之才苦请帝曰:“山提先去,若为形容,恐其漏泄不果。”即命司马子如、杜弼驰驿续入,观察物情。七日,子如等至邺,众人以事势已决,无敢异言。
八日,杨愔书中旨,以魏襄城王旭并司空公潘相乐、侍中张亮、黄门赵彦深入通奏事。魏孝静在昭阳殿引见。旭云:“五行递运,有始有终,齐王圣德钦明,万方归仰,臣等昧死闻奏,愿陛下则尧禅舜。”魏帝便敛容曰:“此事推挹已久,谨当逊避。”又道:“若尔,须作诏。”中书侍郎崔劼奏云:“诏已作讫。”即付杨愔进于魏静帝。凡有十馀条,悉书。魏静云:“安置朕何所,复若为去?”杨愔对:“在北城别有馆宇,还备法驾,依常仗卫而去。”魏静帝于是下御坐,就东廊,口咏范蔚宗《后汉书赞》云:“献生不辰,身播国屯,终我四百,永作虞宾。”所司寻奏请发。魏静帝曰:“人念遗簪弊屦,欲与六宫别,可乎?”乃入与夫人嫔御以下诀别,莫不歔欷掩涕。嫔赵国李氏口诵陈思王诗云:“王其爱玉体,俱享黄发期。”
魏静帝登车出万春门,直长赵道德在车中陪侍,百官在门外拜辞。遂入北城下司马子如南宅。帝至城南顿所。受禅之日,除德政为侍中,寻封蓝田公。七年,迁尚书右仆射,兼侍中,食渤海郡干。德政与尚书令杨愔纲纪政事,多有弘益。 显祖末年,纵酒酣醉,所为不法,德政屡进忠言。后召德政饮,不从,又进言于前,谏曰:“陛下道我寻休,今乃甚于既往,其若社稷何,其若太后何!”帝不悦。又谓左右云:“高德政恒以精神凌逼人。”德政甚惧,乃称疾屏居佛寺,兼学坐禅,为退身之计。帝谓杨愔曰:“我大忧德政,其病何似?”愔以禅代之际,因德政言情切至,方致诚款,常内忌之。由是答云:“陛下若用作冀州刺史,病即自差。”帝从之,德政见除书而起。帝大怒,召德政谓之曰:“闻尔病,我为尔针。”
亲以刀子刺之,血流沾地。又使曳下,斩去其趾。刘桃枝捉刀不敢下。帝起临阶砌,切责桃枝曰:“尔头即堕地!”因索大刀自带,欲下阶。桃枝乃斩足之三指。帝怒不解,禁德政于门下,其夜开城门,以毡舆送还家。旦日,德政妻出宝物满四床,欲以寄人。帝奄至其宅,见而怒曰:“我府藏犹无此物!“诘其所从得,皆诸元赂之也。遂曳出斩之。时妻出拜,又斩之,并其子祭酒伯坚。德政死后,显祖谓群臣曰:“高德政常言宜用汉人,除鲜卑,此即合死。又教我诛诸元,我今杀之,为诸元报仇也。”帝后悔,赠太保,嫡孙王臣袭焉。
崔昂,字怀远,博陵安平人也。祖挺,魏州刺史。昂年七岁而孤,伯父吏部尚书孝芬尝谓所亲曰:“此儿终当远至,是吾家千里驹也。”昂性端直少华,沉深有志略,坚实难倾动。少好章句,颇综文词。世宗广开幕府,引为记室参军,委以腹心之任。世宗入辅朝政,召为开府长史。时勋将亲族兵客在都下放纵,多行不轨,孙腾、司马子如之门尤剧。昂受世宗密旨,以法绳之,未几之间,内外齐肃。迁尚书左丞,其年,又兼度支尚书。左丞之兼尚书,近代未有,唯昂独为冠首,朝野荣之。
武定六年,甘露降于宫阙,文武官僚同贺显阳殿。魏帝问仆射崔暹、尚书杨愔等曰:“自古甘露之瑞,汉、魏多少,可各言往代所降之处,德化感致所由。”次问昂,昂曰:“案《符瑞图》,王者德致于天,则甘露降。吉凶两门,不由符瑞,故桑雉为戒,实启中兴,小鸟孕大,未闻福感。所愿陛下虽休勿休。”帝为敛容曰:“朕既无德,何以当此。”
齐受禅,迁散骑常侍,兼太府卿、大司农卿。二寺所掌,世号繁剧,昂校理有术,下无奸伪,经手历目,知无不为,朝廷叹其至公。又奏上横市妄费事三百一十四条,诏下,依启状速议以闻。其年,与太子少师邢邵议定国初礼,仍封华阳县男。
又诏删定律令,损益礼乐,令尚书右仆射薛琡等四十三人在领军府议定。又敕昂云:若诸人不相遵纳,卿可依事启闻。”昂奉敕笑曰:“正合生平之愿。”昂素勤慎,奉敕之后,弥自警勖,部分科条,校正今古,所增损十有七八。转廷尉卿。昂本性清严,凡见黩货辈,疾之若仇,以是治狱文深,世论不以平恕相许。
显祖幸东山,百官预宴,升射堂。帝召昂于御坐前,谓曰:“旧人多出为州,我欲以台阁中相付,当用卿为令仆,勿望刺史。卿六十外当与卿本州,中间州不可得也。”后九卿以上陪集东宫,帝指昂及尉瑾、司马子瑞谓太子曰:“此是国家柱石,汝宜记之。”未几,复侍宴金凤台,帝历数诸人,咸有罪负,至昂曰:“崔昂直臣,魏收才士,妇兄妹夫,俱省罪过。”天保十年,策拜仪同燕子献,百司陪列,昂在行中。帝特召昂至御所,曰:“历思群臣可纲纪省闼者,唯冀卿一人。”即日除为兼右仆射。数日后,昂因入奏事,帝谓尚书令杨愔曰:“昨不与崔昂正者,言其太速,欲明年真之。终是除正,何事早晚,可除正仆射。”明日,即拜为真。杨愔曰:“昨不与崔昂正者,言其太速,欲明年真之。终是除正,何事早晚,可除正仆射。”明日,即拜为真。杨愔少时与昂不平,显祖崩后,遂免昂仆射,除仪同三司。后坐事除名。卒祠部尚书。
昂有风调才识,旧立坚正刚直之名。然好探揣上意,感激时主,或列阴私罪失,深为显祖所知赏,发言奖护,人莫之能毁。议曹律令,京畿密狱,及朝廷之大事多委之。尚严猛,好行鞭挞,虽苦楚万端,对之自若。前者崔暹、季舒为之亲援,后乃高德政是其中表,常有挟恃,意色矜高,以此不为名流所服。子液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