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隱孔子非有諸侯之位,而亦稱系家者,以是聖人為教化之主,又代有賢哲,故稱系家焉。正義孔子無侯伯之位,而稱世家者,太史公以孔子布衣傳十餘世,學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宗於夫子,可謂至聖,故為世家。 孔子生魯昌平鄉陬邑。〔一〕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二〕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紇。〔三〕紇與顏氏女野合而生孔子,〔四〕禱\於尼丘得孔子。魯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五〕生而首上圩頂,〔六〕故因名曰丘云。字仲尼,姓孔氏。 〔一〕集解徐廣曰:「陬音騶。孔安國曰「陬,孔子父叔梁紇所治邑」。」索隱陬是邑名,昌平,鄉號。孔子居魯之鄒邑昌平鄉之闕里也。正義括地志云:「故鄒城在兗州泗水縣東南六十里。昌平山在泗水縣南六十里。孔子生昌平鄉,蓋鄉取山為名。故闕里在泗水縣南五十里。輿地志云鄒城西界闕里有尼丘山。」按:今尼丘山在兗州鄒城,闕里即此也。括地志云:「兗州曲阜縣魯城西南三里有闕里,中有孔子宅,宅中有廟。伍緝之從征記云闕里背邾面泗,即此也。」按:夫子生在鄒,長徙曲阜,仍號闕里。
〔二〕索隱家語:「孔子,宋微子之後。宋襄公生弗父何,以讓弟厲公。弗父何生宋父周,周生世子勝,勝生正考父,考父生孔父嘉,五世親盡,別為公族,姓孔氏。孔父生子木金父,金父生睪夷。睪夷生防叔,畏華氏之逼而奔魯,故孔氏為魯人也。」
〔三〕正義括地志云:「叔梁紇廟亦名尼丘山祠,在兗州泗水縣五十里尼丘山東趾。地理志云魯縣有尼丘山,有叔梁紇廟。」 〔四〕索隱家語云「梁紇娶魯之施氏,生九女。其妾生孟皮,孟皮病足,乃求婚於顏氏徵在,從父命為婚」。其文甚明。今此云「野合」者,蓋謂梁紇老而徵在少,非當壯室初笄之禮,故云野合,謂不合禮儀。故論語云「野哉由也」,又「先進於禮樂,野人也」,皆言野者是不合禮耳。正義男八月生齒,八歲毀齒,二八十六陽道通,八八六十四陽道絕。女七月生齒,七歲毀齒,二七十四陰道通,七七四十九陰道絕。婚姻過此者,皆為野合。故家語云「梁紇娶魯施氏女,生九女,乃求婚於顏氏,顏氏有三女,小女徵在」。據此,婚過六十四矣。
〔五〕索隱公羊傳「襄公二十一年十有一月庚子,孔子生」。今以為二十二年,蓋以周正十一月屬明年,故誤也。後序孔子卒,云七十二歲,每少一歲也。 〔六〕索隱圩音烏。頂音鼎。圩頂言頂上窳也,故孔子頂如反宇。反宇者,若屋宇之反,中低而四傍高也。正義括地志云:「女陵山在曲阜縣南二十八里。干寶三日紀云「徵在生孔子空桑之地,今名空竇,在魯南山之空竇中。無水,當祭時酒掃以告,輒有清泉自石門出,足以周用,祭訖泉枯。今俗名女陵山」。」
丘生而叔梁紇死,〔一〕葬於防山。〔二〕防山在魯東,由是孔子疑其父墓處,母諱之也。〔三〕孔子為兒嬉戲,常陳俎豆,〔四〕設禮容。孔子母死,乃殯五父之衢,〔五〕蓋其慎也。〔六〕郰人〔七〕輓父之母誨孔子父墓,然後往合葬於防焉。 〔一〕索隱家語云生三歲而梁紇死。 〔二〕正義括地志云:「防山在兗州曲阜縣東二十五里。禮記云孔子母合葬於防也。」
〔三〕索隱謂孔子少孤,不的知父墳處,非謂不知其塋地。徵在笄年適於梁紇,無幾而老死,是少寡,蓋以為嫌,不從送葬,故不知墳處,遂不告耳,非諱之也。
〔四〕正義俎豆以木為之,受四升,高尺二寸。大夫以上赤雲氣,諸侯加象飾足,天子玉飾也。 〔五〕正義括地志云:「五父衢在兗州曲阜縣西南二里,魯城內衢道也。」
〔六〕集解徐廣曰:「魯縣有闕里,孔子所居也。又有五父之衢也。」索隱謂孔子不知父墓,乃且殯其母於五父之衢,是其謹慎也。正義慎謂以紼引棺就殯所也。
〔七〕正義上音鄒。
孔子要絰,〔一〕季氏饗士,孔子與往。〔二〕陽虎絀曰:「季氏饗士,非敢饗子也。」孔子由是退。
〔一〕索隱家語「孔子之母喪,既練而見」,不非之也。今此謂孔子實要絰與饗,為陽虎所絀,亦近誣矣。一作「要經」。要經猶帶經也,故劉氏云嗜學之意是也。
〔二〕正義與音預。季氏為饌飲魯文學之士,孔子與迎而往,陽虎以孔子少,故折之也。
孔子年十七,魯大夫孟釐子病且死,〔一〕誡其嗣懿子曰:「孔丘,聖人之後,〔二〕滅於宋。〔三〕其祖弗父何始有宋而嗣讓厲公。〔四〕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五〕三命茲益恭,故鼎銘云:〔六〕「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七〕循牆而走,〔八〕亦莫敢余侮。〔九〕饘於是,粥於是,以餬余口。」〔一0〕其恭如是。吾聞聖人之後,雖不當世,必有達者。〔一一〕今孔丘年少好禮,其達者歟?吾即沒,若必師之。」及釐子卒,懿子與魯人南宮敬叔〔一二〕往學禮焉。是歲,季武子卒,平子代立。
〔一〕索隱昭公七年左傳云「孟僖子病不能相禮,乃講學之,及其將死,召大夫」云云。按:謂病者,不能禮為病,非疾困之謂也。至二十四年僖子卒,賈逵云「仲尼時年三十五矣」。是此文誤也。
〔二〕集解服虔曰:「聖人謂商湯。」 〔三〕集解杜預曰:「孔子六世祖孔父嘉為宋華督所殺,其子奔魯也。」
〔四〕集解杜預曰:「弗父何,孔父嘉之高祖,宋愍公之長子,厲公之兄也。何嫡嗣,當立,以讓厲公也。」
〔五〕集解服虔曰:「正考父,弗父何之曾孫。」
〔六〕集解杜預曰:「三命,上卿也。考父廟之鼎。」 〔七〕集解服虔曰:「僂,傴,俯,皆恭敬之貌也。」
〔八〕集解杜預曰:「言不敢安行。」 〔九〕集解杜預曰:「其恭如是,人亦不敢侮慢。」
〔一0〕集解杜預曰:「於是鼎中為饘粥。饘粥,餬屬。言至儉也。」
〔一一〕集解王肅曰:「謂若弗父何,殷湯之後,而不繼世為宋君也。」杜預曰:「聖人之後,有明德而不當大位,謂正考父。」
〔一二〕索隱左傳及系本,敬叔與懿子皆孟僖子之子,不應更言「魯人」,亦太史公之疏耳。
孔子貧且賤。及長,嘗為季氏史,〔一〕料量平;嘗為司職吏而畜蕃息。由是為司空。已而去魯,斥乎齊,逐乎宋、衛,困於陳蔡之閒,於是反魯。孔子長九尺有六寸,人皆謂之「長人」而異之。魯復善待,由是反魯。
〔一〕索隱有本作「委吏」。按:趙岐曰「委吏,主委積倉庫之吏」。 魯南宮敬叔言魯君曰:「請與孔子適周。」〔一〕魯君與之一乘車,兩馬,一豎子俱,適周問禮,蓋見老子云。辭去,而老子送之曰:「吾聞富貴者送人以財,〔二〕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貴,竊仁人之號,〔三〕送子以言,曰:「聰明深察而近於死者,好議人者也。博辯廣大危其身者,發人之惡者也。為人子者毋以有己,〔四〕為人臣者毋以有己。」」〔五〕孔子自周反于魯,弟子稍益進焉。
〔一〕索隱莊子云「孔子年五十一,南見老聃」。蓋系家亦依此為說而不究其旨,遂俱誤也。何者?孔子適周,豈訪禮之時即在十七?且孔子見老聃,云「甚矣道之難行也」,此非十七之人語也,乃既仕之後言耳。
〔二〕索隱莊周「財」作「軒」。
〔三〕集解王肅曰:「謙言竊仁者之名。」
〔四〕集解王肅曰:「身父母之有。」索隱家語作「無以有己為人子者」。
〔五〕索隱家語作「無以惡己為人臣者」。王肅云:「言聽則仕,不用則去,保身全行,臣之節也。」
是時也,晉平公淫,六卿擅權,東伐諸侯;楚靈王兵彊,陵轢中國;齊大而近於魯。魯小弱,附於楚則晉怒;附於晉則楚來伐;不備於齊,齊師侵魯。
魯昭公之二十年,而孔子蓋年三十矣。齊景公與晏嬰來適魯,景公問孔子曰:「昔秦穆公國小處辟,其霸何也?」對曰:「秦,國雖小,其志大;處雖辟,行中正。身舉五羖,〔一〕爵之大夫,起纍紲之中,〔二〕與語三日,授之以政。以此取之,雖王可也,其霸小矣。」景公說。 〔一〕正義百里奚也。
〔二〕索隱家語無此一句。孟子以為「不然」之言也。
孔子年三十五,而季平子與郈昭伯以鬥雞故〔一〕得罪魯昭公,昭公率師擊平子,平子與孟氏、叔孫氏三家共攻昭公,昭公師敗,奔於齊,齊處昭公乾侯。〔二〕其後頃之,魯亂。孔子適齊,為高昭子家臣,欲以通乎景公。與齊太師語樂,聞韶音,學之,三月不知肉味,〔三〕齊人稱之。
〔一〕正義郈音后。括地志云:「鬥雞臺二所,相去十五步,在兗州曲阜縣東南三里魯城中。左傳昭二十五年,季氏與郈昭伯鬥雞,季氏芥雞翼,郈氏為金距之處。」
〔二〕正義相州成安縣東南三十里斥丘故城,本春秋時乾侯之邑。 〔三〕集解周氏曰:「孔子在齊,聞習韶樂之盛美,故忘於肉味也。」索隱按論語,子語魯太師樂,非齊太師也。又「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無「學之」文。今此合論語齊、魯兩文而為此言,恐失事實。
景公問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豈得而食諸!」〔二〕他日又復問政於孔子,孔子曰:「政在節財。」景公說,將欲以尼谿田封孔子。〔三〕晏嬰進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軌法;倨傲自順,不可以為下;崇喪遂哀,破產厚葬,不可以為俗;游說乞貸,不可以為國。自大賢之息,周室既衰,禮樂缺有閒。〔四〕今孔子盛容飾,繁登降之禮,趨詳之節,累世不能殫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君欲用之以移齊俗,非所以先細民也。」後景公敬見孔子,不問其禮。異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五〕吾不能。」以季孟之閒待之。〔六〕齊大夫欲害孔子,孔子聞之。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孔子遂行,反乎魯。
〔一〕集解孔安國曰:「當此之時,陳恆制齊,君不君,臣不臣,故以此對也。」
〔二〕集解孔安國曰:「言將危也。陳氏果滅齊。」
〔三〕索隱此說出晏子及墨子,其文微異。 〔四〕索隱息者,生也。言上古大賢生則有禮樂,至周室微而始缺有閒也。
〔五〕索隱劉氏奉音扶用反,非也。今奉音如字,謂奉待孔子如魯季氏之職,故下文云「以季孟之閒待之」也。 〔六〕集解孔安國曰:「魯三卿,季氏為上卿,最貴;孟氏為下卿,不用事。言待之以二者之閒也。」
孔子年四十二,魯昭公卒於乾侯,定公立。定公立五年,夏,季平子卒,桓子嗣立。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若羊,〔一〕問仲尼云「得狗」。〔二〕仲尼曰:「以丘所聞,羊也。丘聞之,木石之怪夔、罔閬,〔三〕水之怪龍、罔象,〔四〕土之怪墳羊。」〔五〕
〔一〕集解韋昭曰:「羊,生羊也,故謂之怪也。」索隱家語云「桓子穿井於費,得物如土缶,其中有羊焉」是也。
〔二〕集解韋昭曰:「獲羊而言狗者,以孔子博物,測之。」 〔三〕集解韋昭曰:「木石謂山也。或云夔,一足,越人謂之山繅也。或言獨足魍魎,山精,好學人聲而迷惑人也。」索隱夔音逵。閬音兩。家語作「魍魎」。繅音騷。然山繅獨一足是山神名,故謂之夔。夔,一足獸,狀如人也。
〔四〕集解韋昭曰:「龍,神獸也,非常見,故曰怪。或云「罔象食人,一名沐腫」。」索隱沐腫音木踵。
〔五〕集解唐固曰:「墳羊,雌雄未成者也。」 吳伐越,墮會稽,〔一〕得骨節專車。〔二〕吳使使問仲尼:「骨何者最大?」仲尼曰:「禹致群神於會稽山,〔三〕防風氏後至,禹殺而戮之,〔四〕其節專車,此為大矣。」吳客曰:「誰為神?」仲尼曰:「山川之神足以綱紀天下,其守為神,〔五〕社稷為公侯,〔六〕皆屬於王者。」客曰:「防風何守?」仲尼曰:「汪罔氏之君守封、禺之山,〔七〕為釐姓。〔八〕在虞、夏、商為汪罔,於周為長翟,今謂之大人。」〔九〕客曰:「人長幾何?」仲尼曰:「僬僥氏〔一0〕三尺,短之至也。長者不過十之,數之極也。」〔一一〕於是吳客曰:「善哉聖人!」
〔一〕集解王肅曰:「墮,毀也。」索隱隳會稽。會稽,山名,越之所都。隳,毀也。吳伐越在魯哀元年。
〔二〕集解韋昭曰:「骨一節,其長專車。專,擅也。」
〔三〕集解韋昭曰:「群神謂主山川之君為群神之主,故謂之神也。」
〔四〕集解韋昭曰:「防風氏違命後至,故禹殺之,陳尸為戮。」 〔五〕集解王肅曰:「守山川之祀者為神,謂諸侯也。」韋昭曰:「足以綱紀天下,謂名山大川能興雲致雨以利天下也。」 〔六〕集解王肅曰:「但守社稷無山川之祀者,直為公侯而已。」
〔七〕集解韋昭曰:「封,封山;禺,禺山:在吳郡永安縣。」駰案:晉太康元年改永安為武康縣,今屬吳興郡。 〔八〕索隱釐音僖。家語云姓漆,蓋誤。系本無漆姓。
〔九〕集解王肅曰:「周之初及當孔子之時,其名異也。」
〔一0〕集解韋昭曰:「僬僥,西南蠻之別名也。」〔正義〕按:括地志「在大秦國(北)〔南〕也」。
〔一一〕集解王肅曰:「十之,謂三丈也,數極於此也。」 桓子嬖臣曰仲梁懷,與陽虎有隙。陽虎欲逐懷,公山不狃〔一〕止之。其秋,懷益驕,陽虎執懷。桓子怒,陽虎因囚桓子,與盟而醳之。〔二〕陽虎由此益輕季氏。季氏亦僭於公室,陪臣執國政,是以魯自大夫以下皆僭離於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脩詩書禮樂,弟子彌眾,至自遠方,莫不受業焉。
〔一〕集解孔安國曰:「不狃為季氏宰。」索隱狃音女久反。鄒氏云一作「蹂」。論語作「弗擾」。 〔二〕正義醳音釋。
定公八年,公山不狃不得意於季氏,因陽虎為亂,欲廢三桓之適,〔一〕更立其庶孽陽虎素所善者,遂執季桓子。桓子詐之,得脫。定公九年,陽虎不勝,奔于齊。是時孔子年五十。
〔一〕正義適音嫡。
公山不狃以費畔季氏,使人召孔子。孔子循道彌久,溫溫無所試,莫能己用,曰:「蓋周文武起豐鎬而王,今費雖小,儻庶幾乎!」〔一〕欲往。子路不說,止孔子。孔子曰:「夫召我者豈徒哉?如用我,其為東周乎!」〔二〕然亦卒不行。
〔一〕索隱檢家語及孔子之書,並無此言,故桓譚亦以為誣也。
〔二〕集解何晏曰:「興周道於東方,故曰東周也。」
其後定公以孔子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則之。〔一〕由中都宰為司空,由司空為大司寇。
〔一〕索隱家語作「西方」。王肅云:「魯國近東,故西方諸侯皆取法則焉。」 定公十年春,及齊平。〔一〕夏,齊大夫黎鉏言於景公曰:「魯用孔丘,其勢危齊。」乃使使告魯為好會,會於夾谷。〔二〕魯定公且以乘車好往。孔子攝相事,曰:「臣聞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有武事者必有文備。古者諸侯出疆,必具官以從。請具左右司馬。」定公曰:「諾。」具左右司馬。會齊侯夾谷,為壇位,土階三等,以會遇之禮相見,〔三〕揖讓而登。獻酬之禮畢,齊有司趨而進曰:「請奏四方之樂。」景公曰:「諾。」於是旍旄羽袚矛戟劍撥鼓噪而至。〔四〕孔子趨而進,歷階〔五〕而登,不盡一等,舉袂而言曰:「吾兩君為好會,夷狄之樂何為於此!請命有司!」有司卻之,不去,則左右視晏子與景公。景公心怍,麾而去之。有頃,齊有司趨而進曰:「請奏宮中之樂。」景公曰:「諾。」優倡侏儒為戲而前。孔子趨而進,歷階而登,不盡一等,曰:「匹夫而營惑〔六〕諸侯者罪當誅!請命有司!」有司加法焉,手足異處。景公懼而動,知義不若,歸而大恐,告其群臣曰:「魯以君子之道輔其君,而子獨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得罪於魯君,為之柰何?」有司進對曰:「君子有過則謝以質,小人有過則謝以文。君若悼之,則謝以質。」於是齊侯乃歸所侵魯之鄆、汶陽、龜陰之田以謝過。〔七〕 〔一〕索隱及,與也。平,成也。謂與齊和好,故云平。
〔二〕集解徐廣曰:「司馬彪云今在祝其縣也。」 〔三〕集解王肅曰:「會遇之禮,禮之簡略也。」
〔四〕索隱家語作「萊人以兵鼓噪劫定公」。袚音弗,謂舞者所執,故周禮樂有袚舞。撥音伐,謂大楯也。 〔五〕索隱謂歷階級也。故王肅云「歷階,登階不聚足」。
〔六〕索隱謂經營而惑亂也。家語作「熒侮」。
〔七〕集解服虔曰:「三田,汶陽田也。龜,山名。陰之田,得其田不得其山也。」杜預曰:「太山博縣北有龜山。」索隱左傳「鄆、讙及龜陰之田」,則三田皆在汶陽也。正義鄆,今鄆州鄆城縣,在兗州龔丘縣東北五十四里。故謝城在龔丘縣東七十里。齊歸侵魯龜陰之田以謝魯,魯築城於此,以旌孔子之功,因名謝城。
定公十三年夏,孔子言於定公曰:「臣無藏甲,大夫毋百雉之城。」〔一〕使仲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都。〔二〕於是叔孫氏先墮郈。〔三〕季氏將墮費,公山不狃、叔孫輒率費人襲魯。公與三子入于季氏之宮,〔四〕登武子之臺。費人攻之,弗克,入及公側。〔五〕孔子命申句須、樂頎下伐之,〔六〕費人北。國人追之,敗諸姑蔑〔七〕。二子奔齊,遂墮費。將墮成,〔八〕公斂處父〔九〕謂孟孫曰:「墮成,齊人必至于北門。且成,孟氏之保鄣,無成是無孟氏也。我將弗墮。」十二月,公圍成,弗克。
〔一〕集解王肅曰:「高丈長丈曰堵,三堵曰雉。」
〔二〕集解服虔曰:「三都,三家之邑也。」
〔三〕集解杜預曰:「東平無鹽縣東南郈鄉亭。」正義括地志云:「郈亭在鄆州宿城縣東三十二里。」
〔四〕集解服虔曰:「三子,季孫、孟孫、叔孫也。」
〔五〕集解服虔曰:「人有入及公之臺側。」 〔六〕集解服虔曰:「申句須、樂頎,魯大夫。」
〔七〕集解杜預曰:「魯國卞縣南有姑蔑城。」正義括地志云:「姑蔑故城在兗州泗水縣東四十五里。」按:泗水縣本漢卞縣地。
〔八〕集解杜預曰:「泰山鉅平縣東南有成城也。」正義括地志云:「故郕城在兗州泗水縣西北五十里。」
〔九〕集解服虔曰:「成宰也。」
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攝相事,有喜色。門人曰:「聞君子禍至不懼,福至不喜。」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樂其以貴下人」乎?」於是誅魯大夫亂政者少正卯。與聞國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飾賈;男女行者別於塗;塗不拾遺;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一〕皆予之以歸。〔二〕
〔一〕集解王肅曰:「有司常供其職,客求而有在也。」 〔二〕索隱家語作「皆如歸」。
齊人聞而懼,曰:「孔子為政必霸,霸則吾地近焉,我之為先并矣。盍致地焉?」黎鉏曰:「請先嘗沮之;沮之而不可則致地,庸遲乎!」於是選齊國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樂,〔一〕文馬三十駟,遺魯君。陳女樂文馬於魯城南高門外,季桓子微服往觀再三,將受,乃語魯君為周道游,〔二〕往觀終日,怠於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魯今且郊,如致膰乎大夫,〔三〕則吾猶可以止。」桓子卒受齊女樂,三日不聽政;郊,又不致膰俎於大夫。孔子遂行,宿乎屯。〔四〕而師己送,曰:「夫子則非罪。」孔子曰:「吾歌可夫?」歌曰:「彼婦之口,可以出走;彼婦之謁,可以死敗。〔五〕蓋優哉游哉,維以卒歲!」〔六〕師己反,桓子曰:「孔子亦何言?」師己以實告。桓子喟然歎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
〔一〕索隱家語作「容璣」。王肅云:「舞曲名也。」
〔二〕索隱謂請魯君為周偏道路游行,因出觀齊之女樂。
〔三〕集解王肅曰:「膰,祭肉。」
〔四〕集解屯在魯之南也。索隱地名。 〔五〕集解王肅曰:「言婦人之口請謁,足以憂使人死敗,故可以出走也。」
〔六〕集解王肅曰:「言仕不遇也,故且優游以終歲。」
孔子遂適衛,主於子路妻兄顏濁鄒家。〔一〕衛靈公問孔子:「居魯得祿幾何?」對曰:「奉粟六萬。」衛人亦致粟六萬。〔二〕居頃之,或譖孔子於衛靈公。靈公使公孫余假一出一入。〔三〕孔子恐獲罪焉,居十月,去衛。 〔一〕索隱孟子曰「孔子於衛主顏讎由,彌子之妻與子路之妻,兄弟也」。今此云濁鄒是子路之妻兄,所說不同。 〔二〕索隱若六萬石似太多,當是六萬斗,亦與漢之秩祿不同。正義六萬小斗,計當今二千石也。周之斗升斤兩皆用小也。 〔三〕索隱謂以兵仗出入,以脅夫子也。 將適陳,過匡,〔一〕顏刻為僕,以其策指之曰:「昔吾入此,由彼缺也。」〔二〕匡人聞之,以為魯之陽虎。陽虎嘗暴匡人,匡人於是遂止孔子。〔三〕孔子狀類陽虎,拘焉五日,顏淵後,〔四〕子曰:「吾以汝為死矣。」顏淵曰:「子在,回何敢死!」〔五〕匡人拘孔子益急,弟子懼。孔子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六〕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七〕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八〕孔子使從者為甯武子臣於衛,然後得去。〔九〕
〔一〕正義故匡城在滑州匡城縣西南十里。
〔二〕索隱謂昔所被攻缺破之處也。正義琴操云:「孔子到匡郭外,顏淵舉策指匡穿垣曰:「往與陽貨正從此入。」匡人聞其言,告君曰:「往者陽貨今復來。」乃率眾圍孔子數日,乃和琴而歌,音曲甚哀,有暴風擊軍士僵仆,於是匡人有知孔子聖人,自解也。」
〔三〕索隱匡,宋邑也。家語云匡人簡子以甲士圍夫子。
〔四〕集解孔安國曰:「言與孔子相失,故在後也。」
〔五〕集解包氏曰:「言夫子在,己無所致死也。」
〔六〕集解孔安國曰:「茲,此也。言文王雖已沒,其文見在此。此,自謂其身也。」 〔七〕集解孔安國曰:「文王既沒,故孔子自謂後死也。言天將喪此文者,本不當使我知之;今使我知之,未欲喪之也。」 〔八〕集解馬融曰:「如予何猶言「柰我何」也。天未喪此文,則我當傳之,匡人欲柰我何!言不能違天以害己。」 〔九〕索隱家語「子路彈劍而歌,孔子和之,曲三終,匡人解圍而去」。今此取論語「文王既沒」之文,及從者臣甯武子然後得去。蓋夫子再厄匡人,或設辭以解圍,或彈劍而釋難。今此合論語、家語之文以為一事,故彼此文交互耳。 去即過蒲。〔一〕月餘,反乎衛,主蘧伯玉家。靈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謂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與寡君為兄弟者,必見寡小君。寡小君願見。」孔子辭謝,不得已而見之。夫人在絺帷中。孔子入門,北面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環珮玉聲璆然。〔二〕孔子曰:「吾鄉為弗見,見之禮答焉。」〔三〕子路不說。孔子矢之曰:「予所不者,天厭之!天厭之!」〔四〕居衛月餘,靈公與夫人同車,宦者雍渠參乘,出,使孔子為次乘,招搖巿過之。〔五〕孔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六〕於是醜之,去衛,過曹。是歲,魯定公卒。
〔一〕集解徐廣曰:「長垣縣有匡城、蒲鄉。」正義括地志云:「故蒲城在滑州匡城縣北十五里。匡城本漢長垣縣。」
〔二〕正義璆音虯。
〔三〕索隱上「見」如字。下「見」音賢遍反,去聲。言我不為相見之禮現而答之。
〔四〕集解欒肇曰:「見南子者,時不獲已,猶文王之拘羑里也。天厭之者,言我之否屈乃天命所厭也。」蔡謨曰:「矢,陳也。夫子為子路陳天命也。」
〔五〕集解徐廣曰:「招搖,翱翔也。」索隱家語作「遊過巿」。 〔六〕集解何晏曰:「疾時薄於德,厚於色,故發此言也。」李充曰:「使好德如好色,則棄邪而反正矣。」
孔子去曹適宋,〔一〕與弟子習禮大樹下。宋司馬桓魋欲殺孔子,拔其樹。孔子去。弟子曰:「可以速矣。」孔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二〕
〔一〕集解徐廣曰:「年表定公十三年,孔子至衛;十四年,至陳;哀公三年,孔子過宋。」 〔二〕集解包氏曰:「天生德者,謂授以聖性,德合天地,吉無不利,故曰其如予何。」
孔子適鄭,與弟子相失,孔子獨立郭東門。鄭人或謂子貢曰〔一〕:「東門有人,其顙似堯,〔二〕其項類皋陶,其肩類子產,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纍纍若喪家之狗。」〔三〕子貢以實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狀,末也。而謂似喪家之狗,然哉!然哉!」
〔一〕索隱家語姑布子卿謂子貢曰。
〔二〕索隱家語云「河目而隆顙,其顙似堯」。 〔三〕集解王肅曰:「喪家之狗,主人哀荒,不見飲食,故纍然而不得意。孔子生於亂世,道不得行,故纍然不得志之貌也。韓詩外傳曰「喪家之狗,既斂而槨,有席而祭,顧望無人」也。」
孔子遂至陳,主於司城貞子家。歲餘,吳王夫差伐陳,取三邑而去。趙鞅伐朝歌。楚圍蔡,蔡遷于吳。吳敗越王句踐會稽。
有隼集于陳廷而死,楛矢貫之,石砮,矢長尺有咫。〔一〕陳湣公使使問仲尼。〔二〕仲尼曰:「隼來遠矣,此肅慎之矢也。〔三〕昔武王克商,通道九夷百蠻,〔四〕使各以其方賄來貢,〔五〕使無忘職業。於是肅慎貢楛矢石砮,長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以肅慎矢分大姬,〔六〕配虞胡公而封諸陳。分同姓以珍玉,展親;〔七〕分異姓以遠職,使無忘服。〔八〕故分陳以肅慎矢。」試求之故府,果得之。〔九〕 〔一〕集解韋昭曰:「隼,鷙鳥,今之鶚也。楛,木名。砮,鏃也,以石為之。八寸曰咫。楛矢貫之,墜而死。」正義隼音筍。毛詩義疏:「鷂,齊人謂之擊征,或謂之題肩,或曰省鴈,春化為布穀。此屬數種皆為隼。」
〔二〕索隱家語、國語皆作「陳惠公」,非也。按:惠公以魯昭元年立,定四年卒。又按系家,湣公(十)六年孔子適陳,十三年亦在陳,則此湣公為是。
〔三〕正義肅慎國記云:「肅慎,其地在夫餘國東北,(河)〔可〕六十日行。其弓四尺,強勁弩射四百步,今之靺鞨國方有此矢。」 〔四〕集解王肅曰:「九夷,東方夷有九種也。百蠻,夷狄之百種。」
〔五〕集解王肅曰:「各以其方面所有之財賄而來貢。」 〔六〕集解韋昭曰:「大姬,武王元女也。」
〔七〕集解韋昭曰:「展,重也。玉謂若夏后氏之璜。」
〔八〕集解王肅曰:「使無忘服從於王也。」
〔九〕集解韋昭曰:「故府,舊府也。」
孔子居陳三歲,會晉楚爭彊,更伐陳,及吳侵陳,陳常被寇。孔子曰:「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進取不忘其初。」於是孔子去陳。 過蒲,會公叔氏以蒲畔,蒲人止孔子。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車五乘從孔子。其為人長賢,有勇力,謂曰:「吾昔從夫子遇難於匡,今又遇難於此,命也已。吾與夫子再罹難,寧鬥而死。」鬥甚疾。蒲人懼,〔一〕謂孔子曰:「苟毋適衛,吾出子。」與之盟,出孔子東門。孔子遂適衛。子貢曰:「盟可負邪?」孔子曰:「要盟也,神不聽。」 〔一〕索隱家語云「我寧鬥死,挺劍而合眾,將與之戰,蒲人懼」是也。
衛靈公聞孔子來,喜,郊迎。問曰:「蒲可伐乎?」對曰:「可。」靈公曰:「吾大夫以為不可。今蒲,衛之所以待晉楚也,〔一〕以衛伐之,無乃不可乎?」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志,〔二〕婦人有保西河之志。〔三〕吾所伐者不過四五人。」〔四〕靈公曰:「善。」然不伐蒲。 〔一〕正義衛在濮州,蒲在滑州,在衛西也。韓魏及楚從西向東伐,先在蒲,後及衛。
〔二〕集解王肅曰:「公叔氏欲以蒲適他國,而男子欲死之,不樂適他。」 〔三〕集解王肅曰:「婦人恐懼,欲保西河,無戰意也。」索隱此西河在衛地,非魏之西河也。
〔四〕集解王肅曰:「本與公叔同畔者。」
靈公老,怠於政,不用孔子。孔子喟然歎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三年有成。」〔一〕孔子行。
〔一〕集解孔安國曰:「言誠\有用我於政事者,期年而可以行其政教,必三年乃有成也。」
佛肸為中牟宰。〔一〕趙簡子攻范、中行,伐中牟。佛肸畔,使人召孔子。孔子欲往。子路曰:「由聞諸夫子,「其身親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二〕今佛肸親以中牟畔,子欲往,如之何?」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三〕我豈匏瓜也哉,焉能繫而不食?」〔四〕
〔一〕集解孔安國曰:「晉大夫趙簡子之邑宰。」索隱此河北之中牟,蓋在漢陽西。
〔二〕集解孔安國曰:「不入其國。」
〔三〕集解孔安國曰:「磷,薄也。涅,可以染皁者也。言至堅者磨之而不薄,至白者染之於涅中而不黑,君子雖在濁亂,不能汙也。」
〔四〕集解何晏曰:「言匏瓜得繫一處者,不食故也。吾自食物當東西南北,不得如不食之物繫滯一處。」
孔子擊磬。有荷蕢而過門者,曰:「有心哉,擊磬乎!〔一〕硜硜乎,莫己知也夫而已矣!」〔二〕 〔一〕集解何晏曰:「蕢,草器也。有心謂契契然也。」
〔二〕集解何晏曰:「此硜硜,信己而已,言亦無益也。」
孔子學鼓琴師襄子,〔一〕十日不進。師襄子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已習其曲矣,未得其數也。」有閒,曰:「已習其數,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志也。」有閒,曰:「已習其志,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為人也。」有閒,(曰)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遠志焉。曰:「丘得其為人,黯然而黑,〔二〕幾然而長,〔三〕眼如望羊,〔四〕如王四國,非文王其誰能為此也!」師襄子辟席再拜,曰:「師蓋云文王操也。」
〔一〕索隱家語師襄子曰「吾雖以擊磬為官,然能於琴」。蓋師襄子魯人,論語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