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宛〔一〕之跡,〔二〕見自張騫。張騫,漢中人。〔三〕建元中為郎。是時天子問匈奴降者,皆言匈奴破月氏王,〔四〕以其頭為飲器,〔五〕月氏遁逃而常怨仇匈奴,無與共擊之。漢方欲事滅胡,聞此言,因欲通使。道必更匈奴中,〔六〕乃募能使者。騫以郎應募,使月氏,與堂邑氏(故)胡奴甘父〔七〕俱出隴西。經匈奴,〔八〕匈奴得之,傳詣單于。單于留之,曰:「月氏在吾北,漢何以得往使?吾欲使越,漢肯聽我乎?」留騫十餘歲,與妻,有子,然騫持漢節不失。 〔一〕索隱音菀,又於袁反。
〔二〕正義漢書云:「大宛國去長安萬二千五百五十里,東至都護治,西南至大月氏,南亦至大月氏,北至康居。」括地志云:「率都沙國亦名蘇對沙國,本漢大宛國。」
〔三〕索隱陳壽益部耆舊傳云:「騫,漢中成固人。」 〔四〕正義氏音支。涼、甘、肅、瓜、沙等州,本月氏國之地。漢書云「本居敦煌、祈連閒」是也。
〔五〕集解韋昭曰:「飲器,椑榼也。單于以月氏王頭為飲器。」晉灼曰:「飲器,虎子之屬也。或曰飲酒器也。」索隱椑音白迷反。榼音苦盍反。案:謂今之偏榼也。正義漢書匈奴傳云:「元帝遣車騎都尉韓昌、光祿大夫張猛與匈奴盟,以老上單于所破月氏王頭為飲器者,共飲血盟。」
〔六〕索隱更,經也。音羹。 〔七〕集解漢書音義曰:「堂邑氏,姓;胡奴甘父,字。」索隱案:謂堂邑縣人家胡奴名甘父也。下云「堂邑父」者,蓋後史家從省,唯稱「堂邑父」而略「甘」字。甘,或其姓號。
〔八〕索隱謂道經匈奴也。
居匈奴中,益寬,騫因與其屬亡鄉月氏,西走數十日至大宛。大宛聞漢之饒財,欲通不得,見騫,喜,問曰:「若欲何之?」騫曰:「為漢使月氏,而為匈奴所閉道。今亡,唯王使人導送我。誠\得至,反漢,漢之賂遺王財物不可勝言。」大宛以為然,遣騫,〔一〕為發導繹,抵康居,〔二〕康居傳致大月氏。〔三〕大月氏王已為胡所殺,立其太子為王。〔四〕既臣大夏而居,〔五〕地肥饒,少寇,志安樂,又自以遠漢,殊無報胡之心。騫從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領。〔六〕
〔一〕索隱謂大宛發遣騫西也。
〔二〕索隱為發道驛抵康居。發道,謂發驛令人導引而至康居也。導音道。抵,至也。居音渠也。正義抵,至也。居,其居反。括地志云:「康居國在京西一萬六百里。其西北可二千里有奄蔡,酒國也。」
〔三〕正義此大月氏在大宛西南,於媯水北為王庭。漢書云去長安萬一千六百里。
〔四〕集解徐廣曰:「一云「夫人為王」,夷狄亦或女主。」索隱案:漢書張騫傳云「立其夫人為王」也。
〔五〕索隱既臣大夏而君之。謂月氏以大夏為臣,而為之作君也。正義既,盡也。大夏國在媯水南。
〔六〕集解漢書音義曰:「要領,要契。」索隱李奇云「要領,要契也」。小顏以為衣有要領。劉氏云「不得其要害」,然頗是其意,於文字為疏者也。
留歲餘,還,並南山,〔一〕欲從羌中歸,〔二〕復為匈奴所得。留歲餘,單于死,〔三〕左谷蠡王攻其太子自立,國內亂,騫與胡妻及堂邑父俱亡歸漢。漢拜騫為太中大夫,堂邑父為奉使君。〔四〕
〔一〕正義並,白浪反。南山即連終南山,從京南東至華山過河,東北連延至海,即中條山也。從京南連接至蔥嶺萬餘里,故云「並南山」也。西域傳云「其南山東出金城,與漢南山屬焉」。
〔二〕正義說文云:「羌,西方牧羊人也。南方蠻閩從虫,北方狄從犬,東方貊從豸,西方羌從羊。」
〔三〕集解徐廣曰:「元朔三年。」
〔四〕索隱堂邑父之官號。 騫為人彊力,寬大信人,蠻夷愛之。堂邑父故胡人,善射,窮急射禽獸給食。初,騫行時百餘人,去十三歲,唯二人得還。
騫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傳聞其旁大國五六,具為天子言之。曰:
大宛在匈奴西南,在漢正西,去漢可萬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麥。有蒲陶酒。多善馬,〔一〕馬汗血,其先天馬子也。〔二〕有城郭屋室。其屬邑大小七十餘城,眾可數十萬。其兵弓矛騎射。其北則康居,西則大月氏,西南則大夏,東北則烏孫,東則扜冞〔三〕、于窴。〔四〕于窴之西,則水皆西流,注西海;其東水東流,注鹽澤。〔五〕鹽澤潛行地下,其南則河源出焉。〔六〕多玉石,河注中國。而樓蘭、姑師〔七〕邑有城郭,臨鹽澤。鹽澤去長安可五千里。匈奴右方居鹽澤以東,至隴西長城,南接羌,鬲漢道焉。
〔一〕索隱案:外國傳云「外國稱天下有三眾:中國人眾,大秦寶眾,月氏馬眾」。 〔二〕集解漢書音義曰:「大宛國有高山,其上有馬,不可得,因取五色母馬置其下,與交,生駒汗血,因號曰天馬子。」 〔三〕集解徐廣曰:「漢紀曰拘彌國去于窴三百里。」索隱扜冞,國名也,音汙彌二音。漢紀謂荀悅所譔漢紀。拘音俱,彌即冞也,則拘彌與扜冞是一也。
〔四〕索隱音殿。
〔五〕索隱鹽水也。太康地記云「河北得水為河,塞外得水為海」也。正義漢書云:「鹽澤去玉門、陽關三百餘里,廣袤三四百里。其水皆潛行地下,南出於積石山為中國河。」括地志云:「蒲昌海一名泑澤,一名鹽澤,亦名輔日海,亦名穿蘭,亦名臨海,在沙州西南。玉門關在沙州壽昌縣西六里。」
〔六〕索隱案:漢書西域傳云「河有兩源,一出蔥嶺,一出于窴」。山海經云「河出崑崙東北隅」。郭璞云「河出崑崙,潛行地下,至蔥嶺山于窴國,復分流岐出,合而東注泑澤,已而復行積石,為中國河」。泑澤即鹽澤也,一名蒲昌海。西域傳云「一出于闐南山下」,與郭璞注山海經不同。廣志云「蒲昌海在蒲類海東」也。
〔七〕正義二國名。姑師即車師也。
烏孫在大宛東北可二千里,行國,〔一〕隨畜,與匈奴同俗。控弦者數萬,敢戰。故服匈奴,及盛,取其羈屬,不肯往朝會焉。
〔一〕集解徐廣曰:「不土著。」
康居在大宛西北可二千里,行國,與月氏大同俗。控弦者八九萬人。與大宛鄰國。國小,南羈事月氏,東羈事匈奴。
奄蔡〔一〕在康居西北可二千里,行國,與康居大同俗。控弦者十餘萬。臨大澤,無崖,蓋乃北海云。
〔一〕正義漢書解詁云:「奄蔡即闔蘇也。」魏略云:「西與大秦通,東南與康居接。其國多貂,畜牧水草,故時羈屬康居也。」
大月氏〔一〕在大宛西可二三千里,居媯水北。其南則大夏,西則安息,北則康居。行國也,隨畜移徙,與匈奴同俗。控弦者可一二十萬。故時彊,輕匈奴,及冒頓立,攻破月氏,至匈奴老上單于,殺月氏王,以其頭為飲器。始月氏居敦煌、祁連閒,〔二〕及為匈奴所敗,乃遠去,過宛,西擊大夏而臣之,遂都媯水北,為王庭。其餘小眾不能去者,保南山羌,號小月氏。
〔一〕正義萬震南州志云:「在天竺北可七千里,地高燥而遠。國王稱「天子」,國中騎乘常數十萬匹,城郭宮殿與大秦國同。人民赤白色,便習弓馬。土地所出,及奇瑋珍物,被服鮮好,天竺不及也。」康泰外國傳云:「外國稱天下有三眾:中國為人眾,秦為寶眾,月氏為馬眾也。」
〔二〕正義初,月氏居敦煌以東,祁連山以西。敦煌郡今沙州。祁連山在甘州西南。
安息〔一〕在大月氏西可數千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麥,蒲陶酒。城邑如大宛。其屬小大數百城,地方數千里,最為大國。臨媯水,有市,民商賈用車及船,行旁國或數千里。以銀為錢,錢如其王面,〔二〕王死輒更錢,效王面焉。畫革旁行以為書記。〔三〕其西則條枝,北有奄蔡、黎軒。〔四〕
〔一〕正義地理志云:「安息國京西萬一千二百里。自西關西行三千四百里至阿蠻國,西行三千六百里至斯賓國,從斯賓南行度河,又西南行至于羅國九百六十里,安息西界極矣。自此南乘海乃通大秦國。」漢書云:「北康居,東烏弋山離,西條枝。國臨媯水。土著。以銀為錢,如其王面,王死輒更錢,效王面焉。」
〔二〕索隱漢書云:「文獨為王面,幕為夫人面。」荀悅云:「幕音漫,無文面也。」張晏云:「錢之文面作人乘馬,錢之幕作人面形。」韋昭曰:「幕,錢背也,音漫。」包愷音慢。
〔三〕集解漢書音義曰:「橫行為書記。」索隱畫音獲。小顏云:「革,皮之不柔者。」韋昭云:「外夷書皆旁行,今扶南猶中國,直下也。」
〔四〕索隱漢書作「犁靳」。續漢書一名「大秦」。按:三國並臨西海,後漢書云「西海環其國,惟西北通陸道」。然漢使自烏弋以還,莫有至條枝者。正義上力奚反。下巨言反,又巨連反。後漢書云:「大秦一名犁鞬,在西海之西,東西南北各數千里。有城四百餘所。土多金銀奇寶,有夜光璧、明月珠、駭雞犀、火浣布、珊瑚、琥珀、琉璃、瑯玕\、朱丹、青碧,珍怪之物,率出大秦。」康氏外國傳云:「其國城郭皆青水精為〔礎〕,及五色水精為壁。人民多巧,能化銀為金。國土市買皆金銀錢。」萬震南州志云:「大家屋舍,以珊瑚為柱,琉璃為牆壁,水精為礎舄。海中斯調(州)〔洲〕上有木,冬月往剝取其皮,績以為布,極細,手巾齊數匹,與麻焦布無異,色小青黑,若垢污欲浣之,則入火中,便更精潔,世謂之火浣布。秦云定重參問門樹皮也。」括地志云:「火山國在扶風南東大湖海中。其國中山皆火,然火中有白鼠皮及樹皮,績為火浣布。魏略云大秦在安息、條支西大海之西,故俗謂之海西。從安息界乘船直載海西,遇風利時三月到,風遲或一二歲。其公私宮室為重屋,郵驛亭置如中國。從安息繞海北陸到其國,人民相屬,十里一亭,三十里一置。無盜賊\。其俗人長大平正,似中國人而胡服。宋膺異物志云秦之北附庸小邑,有羊羔自然生於土中,候其欲萌,築牆繞之,恐獸所食。其臍與地連,割絕則死。擊物驚之,乃驚鳴,臍遂絕,則逐水草為群。又大秦金二枚,皆大如瓜,植之滋息無極,觀之如用則真金也。」括地志云:「小人國在大秦南,人纔三尺。其耕稼之時,懼鶴所食,大秦衛助之。即焦僥國,其人穴居也。」
條枝在安息西數千里,臨西海。暑溼。耕田,田稻。有大鳥,卵如甕。〔一〕人眾甚多,往往有小君長,而安息役屬之,以為外國。國善眩。〔二〕安息長老傳聞條枝有弱水、西王母,而未嘗見。〔三〕
〔一〕正義漢書云:「條支出師子、犀牛、孔雀、大雀,其卵如甕。和帝永元十三年,安息王滿屈獻師子、大鳥,世謂之「安息雀」。」廣志云:「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