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作柏梁体

  唐景龙四年正月五日,中宗移仗蓬莱宫,御大明殿,会吐蕃骑马之戏,因重为柏梁体联句一首。诗云:大明御宇临万方,顾惭内政翊陶唐,鸾鸣凤舞向平阳,秦楼鲁馆沐恩光,无心为子辄求郎,雄才七步谢陈王,当熊让辇愧前芳,再司铨管恩可忘文江学海思济航,万邦考绩臣所详,著作不休出中肠,权豪屏迹肃严霜,铸鼎开岳造明堂,玉醴由来献寿觞。呜呼!此中宗所以点筹于后也。柏梁之作,君与臣下而已,未闻后与公主、昭容可与也。太宗作宫词,使虞世南和之,而虞尚以体非雅正,不奉诏。今君臣后妃外及夷人,杂然赓酬,恬不为怪,不知当时何无世南者也。  ○巾诗

  正德中年,京都士人忽焉以巾易帽,四方效之。然巾本古冠服也。一时变更,自觉骇异;况贩夫走卒,亦有戴之者,以其价廉易办耳,殊可恶也。于是予有俚语四句,以咏人人。俚曰:“忽出街衢不奈看,今时人物古衣冠;望尘走俗人心厌,况又庸人戴一般。”友人孙体时,一日戴巾来访,恐予诮之,途中预构一绝。予见而方笑,孙对曰:“予亦有巾之诗,君闻之乎?”遂吟曰:“江城二月暖融融,折角纱巾透柳风;不是风流学江左,年来寒马不生骔。”二人相对一笑。孙善诗、字,杂作尤佳,一时有声场屋,惜不能一第而卒。

  ○唐为晋讳  晋史中台星坼时,以为大异,张华等应其祸;唐太宗《咏司马彪续志》却云“政宣竹律知,时平玉条备。”岂非唐为晋讳耶?

  ○诗文论于肃愍是非

  窃论程篁墩作《于肃愍旌功录叙》有曰:“当景帝之不豫也,公与廷臣上疏请复宪庙于东宫,期必得请乃已。疏再上,至厥门,而石亨等以是夕奉迎英庙于南宫,复位改元。用大学士徐有贞策,即诬公等以大逆,下之狱。给事中王镇等为之廷劾,至言臣等与于某誓不同朝,左都御史萧维祯等为之廷鞫,则谓于某等意欲迎立外藩,以危宗社。奏上,英庙持之,而有贞进曰:‘非此,今日之事为无名!’由是议决。盖国史所书。炳如日星,而天下之所共闻者也。呜呼!自昔权奸将有所不利于忠勋之臣,则必内置腹心,外张羽翼,蛇盘鬼附,相与无间,而后得以逞焉。若汉太尉李固之死梁冀,宋丞相赵汝愚之死韩侂胄,与肃愍公之死石亨,一也。夫以胡广京镗执政,而马融为之草奏,李沐为之疏诋,司刑之臣又相与文致之,而后衣冠之祸成。故窃以为肃愍公之死,虽出于亨,而主于柄臣之心,和于言官之口,裁于法吏之手,不诬也。首祸之罪,则通于天矣!春秋讨贼,必先党与,亦乌可缄默而自异于孔氏之家法哉!”此段可谓得当时事情之实,而断之明决也。

  李空同为《于公祠堂记》,有曰:“予观今人论肃愍公事,未尝不酸鼻流涕焉,盖伤为臣不易云。夫事莫大于君出、虏入、排迁、主战,四者旦夕之势,而存亡之判也。乃今人议则异是。或见鲍庄事,辄曰:‘夫葵犹能卫其足,然独不思勇士不忘丧其元乎?’孟子曰:‘所欲有甚于生者,故生而有所不用也。’然将军蠡、留侯良,功成身退,天下两高焉。此又何焉?呜呼!难言乎,难言乎。岂所谓计免者非忠,贪盛者,违智坎?而贼酋拥太上皇于大同城下,勒降也。大同人登城谢曰:‘赖天地宗社之灵,国有君矣!’至宣府城下,宣府人登城谢曰:‘赖天地宗社之灵,国有君矣!’至京城下,京城人又谢曰:‘赖天地宗社之灵,国有君矣!’于是公飏言曰:‘岂不闻社稷为重,君为轻,斯言也!’事以之成,疑以之生者与?且太子之易,南宫之锢,二者有能为公恕者否耶?公有不如意,辄拊膺忿曰:‘此一腔血竟洒何地!’闻其言,孰非酸鼻流涕者而独咎予也?呜呼!伤乎。伤乎。”此段可谓既能明于之功与心,又能推原致祸,反复变化,文益奇而公益崇,读之真为酸鼻也。不知《文刺史漫抄》云:锢南宫,易太子,为公之罪。予已辩之矣。近时郑继之诗又曰:“虽重获罪戾,社稷功不小。”不知何罪戾耶?可笑,可笑。  ○杜韦娘  “高髻云鬟新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司空见惯浑闲事,恼断苏州刺吹肠。”此诗《唐宋遗史》以为刘禹锡罢苏州,过杜鸿渐饮,醉宿传舍。既醒,见二妓在侧,惊问之,曰:“郎中席上与只空诗,因遣某来。”问何诗,答以前诗。《唐诗纪事》亦曰:禹锡赴吴台,扬州大司马杜鸿渐命妓侍宴。《类聚》又以为韦应物过鸿渐之事。予意刘禹锡、韦应物皆为郎中,皆刺史苏州,但鸿渐未尝为司空,且大历四年死矣;韦在苏州,乃贞元间,去杜死日廿余年;刘在苏州,元和间,又远矣;韦、刘且不论,决非鸿渐必然。考之元和间,杜佑为淮南节度,正扬州之地,工部侍郎之升也,必误写为杜鸿渐。否则为白乐天,正与韦、刘同时,又皆狎浪诗酒者也。

  ○啄木

  啄木,本名也,俗称啄木,《异物志》谓大如雀,喙与足背绵青色。今所见相符,但形大于雀,而时有红嘴者。及见王元之诗曰:“淮南啄木大如鸦,顶似仙鹤堆丹砂”,则形色又异之矣。后读《尔雅翼》,方知有两种:大者顶有红毛,谓之山啄木;然以青色者为主,故《内经》载:青绿之羽虫是也。魏野咏曰:“千林蠹如尽,一腹馁何妨。”马道曰:“不顾泥丸及,惟贪得食多。”乃一戒贪而一言材,亦各寓意之不同,皆得诗人规讽之情。  ○野牛蝉声

  宋方圭好以诗讥人。一日,宋庠宴客于平山堂,圭谈诗不已,偶见野牛就木挨痒,宋因曰:“野牛恃力狂挨痒”,有客对曰:“妖鸟啼春不避人”,圭几与殴。不久,圭有连坐之祸,又诗客陆某出言无忌。一日,与客同宴,偶尔闻蝉,使客咏之,客曰:“绿阴深处汝行藏,风露从来是稻梁;莫倚高枝纵繁响,也应回首顾螳螂。”自是其人少戢,后乃善终。予思近多此辈,不以陆为法,方为戒,鲜不仆也。

  ○左国几  开封举人左国几妹夫不怜其妹,取妓以充后房。一日,妓逃,而左作诗嘲之,诗云:“桃叶歌残事可伤,家池莫养野鸳鸯;闭门连日春容减,仍对无盐老孟光。”世传诵之。予以诗则妙矣,乃狎语也,在左为之,不当。

  ○瞿宗吉  吾杭元末瞿存斋先生,名佑字宗吉,生值兵火,流于四明、姑苏。明《春秋》,淹贯经史百家,入国朝为仁和山水,历宜阳、临安二学。寻取相藩,藩屏有过,先生以辅导失职,坐系锦衣狱,罪窜保安为民。太师英国张公辅起以教读家塾,晚回钱塘,以疾卒。所著有《通鉴集览镌误》、《香台集》、《剪灯新话》、《乐府遗音》、《归田诗话》、《兴观诗》、《顺承稿》、《存斋遗稿》、《咏物诗》、《屏山佳趣》、《乐全稿》、《余清曲谱》,皆见存者,闻尚有《天机云锦》、《游艺录》、《大藏搜奇》、《学海遗稿》,不可复得也。予家又有《香台续咏》、《香台新咏》,各一百首,皆亲笔有序,观此,则所失尤多也。昨因当道欲得先生事实书集,询之子孙,所答十止二三,志铭亦亡之矣,因述其梗概。又尝闻其《旅事》一律云:“过却春光独掩门,浇愁漫有酒盈樽;孤灯听雨心多感,一剑横空气尚存。射虎何年随李广,闻鸡中夜舞刘琨;平生家国萦怀抱,湿尽青衫总泪痕。”读此亦知先生也。噫!

  ○荆叔诗

  《唐诗正声》载:荆叔《题慈恩寺塔》诗云“汉国山河在,秦陵草树深;暮云千里色,无处不伤心。”予尝以此诗于塔无相涉,后闻终南山有小白石处,刻一诗,足有唐风,字乃晋体,深五七分,惜无名也,传其句,又是前诗。及读《唐诗纪事》,而此诗亦曰题塔,又系于无名之下,但又注曰:“不知何人题名荆叔。”予复疑之,因考姓氏诸书,并无荆叔之名,而《纪事》可谓收唐人能诗者尽矣,所以复注如此,此特好事者伪名偶写此诗于塔。高棅不考,而遂编入于《正声》必矣。昨会史乾用,云亲乾用,见此诗于慈恩塔,果小白石,字刻如前所闻,在塔之顶,并无人名。然后方知前诗必题终南者,好事者凿移于塔,如孟东野《咏蔷薇》之石,今移于史给事家也。

  ○和诗  今人但知和诗,不知义有三焉:依韵和之,谓之次韵;或用其题,而韵字同出一韵,谓之和韵,如张文潜《离黄州诗而和杜老玉华宫诗》是也;用彼之韵,不拘先后,谓之用韵,如退之《和皇甫湜陆浑山火》是也。然唐以前亦未闻也,必有赓焉,意兴而已。观《文选》何劭、张华、二陆、三谢诸人赠答,是可知矣。就使子美不过如是,如高适《寄杜》云:“草玄今已毕,此外更何求?”杜则曰:“草玄吾岂敢,赋或似相如。”杜《送韦迢》云:“洞庭无过雁,书疏莫相忘。”迢则曰:“相忆无南雁,何时有报章。”杜又云:“虽无南去雁,看取北来鱼。”惟元、白二公,多有次韵,陆、皮则盛之矣,至宋苏、黄辈,唱一赓十,甚则全集,如苏和陶是也。  嗟人!诗以道性情,一拘韵脚,纵有高义,或不能用,况短于才者乎?且如东坡天纵,在惠州《寄邓道士》诗,即次韦苏州《寄全椒山中道士》韵,时事尚不同也,庶或可展其才,然拘之即有工拙。韦云:“今朝郡斋冷,或忆山阴客;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欲持一樽酒,远慰风雨夕;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苏曰:“一杯罗浮春,远饷采薇客;遥知独酌罢,醉卧松下石。幽人不可见,清啸闻月夕;聊戏庵中人,空飞本无迹。”观此二诗,已觉有性勉之别;至于韦结二句,先辈以为非复言语思索可到,出自天然,若有神功,然则苏结安能及之?

  ○于肃愍诗

  于肃愍公谦为兵部侍郎,巡抚河南、山西时。一日,遇恶客劫舟,遍搜行囊,更无贵重于腰间金带者,盗亦不忍取去。及还朝,并无一物馈送,自作一诗云:“手帕蘑姑及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清风雨袖朝天去,免得乡闾话短长。”噫!此人之不可及而后功业之如天也。

  ○胡王咏女史诗

  国初海宁胡虚白,号斗南。正统间,钱塘王致道号兰野,皆一时诗人。集未见也,尝见其《咏女史》之诗,今各录其一题者二首,余可知也。胡《题杨妃教鹦念心经》诗云:“春寒卯酒睡初醒,笑倚东窗小玉屏;早悟眼前空是色,不教鹦鹉念心经。”王《题杨妃》云:“禁苑养骄儿,儿骄母命危。褒斜山路险,不似在宫时。”胡《题绿珠坠楼》云:“花飞金谷彩云空,玉笛吹残步障风;枉费明珠三百斛,荆钗那及嫁梁鸿。”王云:“主难因妾起,妾心安肯违;身心金谷土,魂作彩云飞。”冲雅规刺,皆有诗人余意。  ○仟佰

  前汉《食货志》曰:“亡农夫之若,有仟佰之得。”颜注:“仟谓千钱,佰谓百钱。”《文字音义》又曰:“仟谓千人之长,佰谓百人之长。”此仟佰说钱、说人。《汉志·元帝纪》曰:“出入阡陌。”师古曰:“阡陌,田间道也。南北曰阡,东西曰陌。”此阡陌又从阜矣。然《汉志》又曰:“商君坏井田,开仟佰。”而《陈胜传》赞曰:“蹑足行伍,俯仰阡陌。”则说田处又从人,说人处又从阜。考之《韵会》:仟字下仟佰之得通作阡,陌字下市中街亦曰陌,通作佰,则是古字从人、从阜通用之也。昨读《玉篇》,于人部则载钱于行伍之仟佰,于阜部则载田之阡陌,似较《韵会》又明白。

  ○诗字不稳

  郑谷《咏鹧鸪》曰:“雨昏青草湖边过”,尝读《埤雅》,鹧鸪最恶湿,天阴即以木叶被身,安有雨昏时而尚于青草湖边飞耶?又如林逋之《草泥行》,“郭索云木叫钩辀”,对则佳矣,不知鹧鸪未尝木栖也。雍陶《咏鹭鸶》曰:“立当青草人先见,行傍白莲鱼未知。”在当时,冯明道辈举此为陶警句。予以易过“行”、“立”二字,尽有理趣。盖行于青草,必是鹭矣;立傍白莲,鱼安知是鹭耶?否则人远视亦未知为鹭鸶,而行动鱼不知耶?又如张仲达之“沧海最深处,鲈鱼衔得归。”嘴脚何长也?李商隐《锦瑟》诗云:“锦瑟无端五十弦”,五十弦自有故也,岂谓无端?辩证类已言矣。此皆显名之诗,碍理有如此,诗岂易作耶!

  ○赵武孤儿事

  予尝辩明赵武之事,苟不见《春秋》二传,《史记》诸文于前,观者以前日之言为主,一时尚疑特并录于左:

  《史记·晋世家》曰:十七年,诛赵同、赵括,族灭之。韩厥曰:“赵衰、赵盾之功,岂可忘乎?奈何绝祀!”乃复令赵庶子武为赵后,复与之邑。

  《史记·赵世家》曰:晋景公时,赵盾卒,子朔嗣,朔娶晋成公姊。屠岸贾者,始有宠于灵公,至景公之三年,贾为司寇,乃治灵公之贼。遍告诸将曰:“盾虽不知,犹为贼首。以臣弑君,子孙在朝,何以惩罪?请诛之。”韩厥曰:“灵公遇贼,赵盾在外,吾先君以为无罪,故不诛。今诛其后,非先君之意。妄诛谓之乱臣,有大事而君不闻,是无君也。”贾不听。韩厥告赵朔趋亡,朔不肯,曰:“子必不绝赵祀,朔死不恨。”厥许诺。贾擅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灭其族;朔妻有遗腹,走公宫匿,朔客公孙杵臼谓朔友程婴曰:“胡不死?”程婴曰:“朔之妇有遗腹,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居无何,而朔妇生男。屠岸贾闻之,索于宫中。夫人置儿裤中,祝曰:“赵宗灭乎,若号;即不灭,若无声。”及索,儿竟无声。已脱,程婴谓公孙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后必且复索之,奈何?”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于疆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二人乃谋取他人婴儿负之,衣以文葆,匿山中。程婴出,谬谓诸将曰:“谁能与我千金,吾告赵氏孤处。”诸将许之,随攻公孙杵臼。杵臼谬曰:“小人程婴,昔下宫之难,不能死;与我谋匿赵孤,今又卖之乎!”诸将遂杀杵臼与孤儿,以为赵氏孤已死。然赵氏真孤乃在,程婴卒与俱匿山中。居十五年,韩厥具以实告,于是景公乃与韩厥谋,召赵氏孤儿,匿之宫中,名曰武。诸将入问疾,景公因韩厥之众,以胁诸将而见赵孤,请将曰:“昔下宫之难,屠岸贾为之,矫以君命,微君之疾,群臣固且请立赵后;今君有命,群臣之愿也。”于是召赵武、程婴,遍拜诸将,遂攻屠岸贾,灭其族。后与赵武田邑如故。

  《春秋》经曰:晋杀其大夫赵同、赵括。

  《左传》曰:晋赵庄姬为赵婴之亡故,谮之于晋侯曰:“原屏将为乱,栾郤为征。”六月,晋讨赵同、赵括。武从姬氏畜于公宫,以其田与祁奚。韩厥言于晋侯曰:“成季之勋、宣孟之忠而无后,为善者其惧矣。三代之令王,皆数百年保天之禄,夫岂无辟王,赖前哲以免也。《周书》曰:‘不敢侮鳏寡。’所以明德也。”乃立武而反其田焉。  胡传曰:按左氏,赵庄姬为赵婴之亡,谮于晋侯曰:“原屏将为乱,栾郤为征。”晋讨赵同、赵括,以其田与祁奚。韩厥言于君曰:“成季之勋、宣孟之忠而无后,为善者惧矣。”乃立武而反其田。然则同、括无罪,为庄姬所谮,而栾郤害之也。

  刘向《新序》、邵子《经世历》皆据《史记·赵世家》书之,元金仁山《前编》,又复踵修,二三大儒,因袭承讹,遂为定论。世惟知屠岸贾之杀赵氏,而程婴匿孤复仇也;后又编为戏文,人第以为实事,殊不知信史不如信经;与其信诸儒远者之传,孰若信圣人近者之言哉!岂牴牾者为可据,而群言不折衷于圣人可乎?《春秋》既曰:“晋杀其大夫赵同、赵括。”胡传据左氏之言以注之,未闻有屠岸贾之事也;若以马迁赵世家之说为信,则事在晋景公之三年,已株赵括、赵同、赵婴齐,而立武矣,安得至十七年又诛同、括而立武耶?且景公十七年,正鲁成公之八年,左氏之言,正附夫子之经,晋世家为可信矣,然则三年之事非妄乎?或者止书诛赵同、赵括,庶合《春秋》、《左传》,岂应又并赵朔灭之,而有立武之事耶?立武之事,晋事家未逾年,赵世家至于十五年之久,马迁亦自矛盾也。诸儒独据赵世家之言,而不参会于晋世家,是以错耳。以赵世家论之,既曰岸贾不听韩厥之言,不请景公之命,然则韩厥不可告君乎?其后韩厥对君曰:“吾君独灭赵宗”,似又景公知之也。纵使景公不知成公之姊匿于宫,岸贾闻产索于宫,事变周章,是公独可不知乎?苟权臣矫命,上下无敢谁何,固有之矣。然则背戾于圣经,差错于年分,不惟与左氏相牴牾,而本传于理于情,亦自牴牾也。或者曰:“金仁山不有二事之说,汪德辅不有不足信之语,子不多赘乎?”予曰:仁山既疑为二事,则当折其岸贾所灭之赵,非赵朔之族;同、括之杀,不当复称立武,庶几不背圣经与传也。德辅既云与经相戾不足信,又不能辩其所以之非,以告诸人人。呜呼!是非颇谬于圣人,马迁于此征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