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吾书者,当知革命非易事也。非骄王弛紊其权纲,非奸相排笮其忠谠,非进退系乎赇请,非赋敛加以峻急,非是非颠倒,使朝野暗无天日;非机宜坐失,使利权蚀于列强;非四海之财力,用之如泥沙;非出独夫之威棱,行之以残杀;非无故挑边,任邪教兴师于无名;非妄意愤军,使天下同疲于赔款,而国又乌得亡!而革命之军又胡从起窈稳缫玻顾述卿战略文采,为异日史中所必不废之人。而誓师一节,尤有精诚,即辞说亦佳。原文存彼笔记之中。今吾书中文字则略为润色者也。
时述卿与陶参谋同行至尧化门,入壁,起佘管带傅青,宣布司令之意。佘言目兵三夜失眠矣。述卿曰:“有急令,须聚众而宣告之。”佘即吹角。半炊许,众始大集。
陶君对众宣言曰:“诸君累夜失眠矣。兵间劳苦,初无主将偏裨之别。须知此来金陵,岂为利来,亦岂为功名而来?天下困弊政久矣,武昌既倡大义,则我辈不能不刷汉种之精神,力图光复。须知武昌四战之地,非得金陵,则前后受敌,武汉亦不能有。天下事,有前进一步,可以全万姓之命;后却一步,即以败垂成之功。鄙人即第九镇创始之人,队中上至官长,下至目兵,当能相识。清初之鄙弃绿营,有同刍狗。以兵籍出自招募,其后践之一如奴隶,其委化也,付诸虫沙。二百年来,虽曾、胡之能,收复东南半壁,而绿营之士,清廷初未尝目之为功人。鄙人进策,办此征兵,即冀稍通兵学、明种族、知向背,预存今日革命之用。今武昌一倡,应者四集。近观楚、皖,远视闽、粤、滇、黔,均已一一响应,则金陵亦在唾手之间。
吾军果一振作,敌无战心,必然解体。此即汉族重见天日之期,事机万不可失。林都督与诸君同其甘苦,数夜以来,亦未尝贴近床席。今日事势已逼,非得我辈同心戮力,进趣天保城,得其要领,则旷日持久,大属非计。鄙人以往来奔走,旧疾复发,夜来呻楚不堪。今日特力疾与诸君布期腷臆,愿同心膂,下此严城。”陶君演说后,大嗽不止,众为动容。
述卿乃继进宣言曰:“仆自京岘山导诸君至此,近一月矣。
此一月中,事势万变。然钳揣敌情,似有可乘之机,操必胜之要。顾仆方往来筹划,上商司令,下谋幕僚,无暇与诸君晨夕相见。或且谓仆为苟且之安。须知顿兵严城之下,不胜即败。
败则仆为祸首,何利之图,而敢惰其官骸,不为全军谋胜利耶?
近闻飞语,谓仆昵于原带之营。此语亦不为无因。天下有不可告人之劳,厥状似逸;有不能共喻之苦,其心似私。然不白之,无以释大众之疑;容忍之,转以为全局之梗。镇江反正以后,仆即开足额两队,赴青江浦一带防剿土匪,招抚地方。军无后继,供亿亦缺,饥馁在所不免。然以仆平日交谊,队中尚无闲言。所余不足额两队,为数只一百五十名。旗营日形不靖,诸君之所知也。昼夜枕戈,防旗人窃发。仆与此军同命,心悯其劳。顾安危所系,则亦不暇顾恤。然日中尚须搬运服装、器械、粮食,均恃此一百五十人,直同苦力,不类征兵。正以知主将之艰虞,故不生怨咨。审上下之同力,故无敢废担而仆亦以此安之。特较诸君三夜之不眠,其劳亦复相埒。依之旧有之部,原是同胞。讵诸君与我共事于此,独非同胞耶夫!渐渍之久,则胶漆解坚;浸润之至,则骨肉乖析。彼谗人之口,正欲解吾胶漆之坚,而析吾骨肉之爱,诸君又安能听之!至今日仆之鹿鹿兵间,未曾与诸君亲密者,亦自有故。金陵天险,徒恃镇江一旅之师,虽人人勇悍无畏,然亦须军有后继。故苏、浙二军,仆不能不少加延接。联络二军,即所以扩张吾军也。然徒恃陆战,而无水师以补其阙,则战备疏。故仆又息息防舰队之不吾助,则极力为之部署。况雨花台溃散之兵,麇集镇江,不惟兵械毫无,而衣服尤形凋敝,则不能不为设法编成一军。且仆以都督兼民政,则设员分司,在在耗其精力。又敌氛近在咫尺,不能不用间谍。以上尚有应办之事宜,莫逃之责任。所苦者,镇江反正后,存款不过十二万。兵力既已骤加,舰队又复骈凑,一月之需,应四十余万,则求协饷于邻省,是谁之责?
彼留屯镇江之众,怨仆不遣赴前敌,令彼立功。而奋勇前敌之兵,又怨仆不留屯镇江,使彼苏息。今使仆有行雨之力,处于洗衣与种稻之间,彼洗女日欲吾晴,而农夫则日求吾雨。诸君试思,以何者为当?虽然《抱扑子》有言:‘谤读言不可以巧言弭,实恨不可以虚事释。’今日仆之宣布,初非巧言,即诸君之与仆,亦无实恨。今当屏去他说,以军事为前提。仆今拚命,明日将往攻天保城,知诸君壮往,与我同志,必能与我同命。
或且有谓仆贪天之功,使万骨皆枯,成一将之功绩。我敢对众立誓,宁垣一破,立将镇江都督取销,示不贪利禄、专图救民于水火之中。果诸君不信吾言,则城军亦必不能留我生命。此军一陷,则苏浙一带残杀自不待言,汉族再无伸眉之日。盖我军所处形势,在万死一生之间,不进亦死。然不进之死,死尚无名,不如为孤注之一掷。仆愿与诸君颈血同膏原野,亦所诚甘。脱天佑民军,金陵一下,则千秋史册均有尔我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