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仲英卧病已一星期矣,疮口渐平,能进鸡及牛肉矣。

仲英不问所来,知均出之秋光摒挡。伯凯来视,谈至半日。往面述卿后,仍归高资军次。

仲英就秋光索词稿。则用罗纹小笺,作簪花格,字画娟秀无伦。题目下作小跋云:以事客金陵,在战云惨雾中十余日。居临野次。

小桥流水,古木蓊郁。咸六朝陈迹,荒凉至此。而今日又身履兵间,俯仰夷犹,却成此作。

下书“胡纫倚声”。仲英曰:“今日秋光大名,乃为吾见矣。

吾意明日入城。此间非久居地。江上轮舶又通行无阻,秋光能否渐归沪上?”秋光蹙然曰:“医生言必二星期始愈。今仲英粗能行动,即欲入城,吾焉能恝然舍去。增一路中悬廑。此节当乞仲英谅之。”仲英曰:“秋光以菩萨心肠,出我于万死之中。无论此生如何,而秋光二字已镌入心腑,至死不能复灭。”

秋光曰:“生而见重足矣,言死何为?且仲英即不自讳,亦当……”仲英点首曰:“然,然。谓死者明吾心之尽头,未敢亡惠也。今得此良友,吾虽屏弃万事,亦不能舍此小屋中片晌之韶光。惟述公军务,方在倥偬之中。吾托病自休,于友谊不能自释。而秋光如天之恩意,吾又不敢昧然遽行。若更以三日留者,或可许也。”秋光无语,微微践动其小蛮靴,似有所思。

久乃曰:“三日亦佳。但此三日之中,光阴寸寸分分,均是宝贵。”

仲英曰:“吾尚有求者。秋光能否将所书之词稿见赠?”

秋光笑曰:“想君又当别制一罗囊矣。”仲英曰:“此言非谬,罗囊尚在行箧之中,异时必有奉视之一日。”秋光曰:“后来笔墨,正尔繁伙。仲英胡能一一皆珍重如秘宝?”仲英曰:“宝者,岂惟笔墨。”秋光曰:“舍笔墨外,更何所重?”仲英曰:“仙样亭亭,锦心绣口,而佳章即从是中而出,所宝宁不重于笔墨?”秋光曰:“吾亦计及于此矣。久欲有言,迟迟不能出。”仲英曰:“叔母仁慈,如南岳夫人。吾意此间军务得少就绪,即往求叔母以事,或不见屏。”

秋光回首视窗外阳光,欲笑未笑间,风神令人描写不出。仲英忽失声曰:“尽汝秋容着意描。”秋光含嗔语曰:“此词亦作如是解耶?”仲英曰:“吾自向叔母竟吾事。今日或嗔或怒,一一凭君。”秋光复微晒曰:“三日之留,君当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