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君逐去燕使之后,凝神静坐。时闻有默呼圣号者,随运神光一照,见是胡靖主仆,礼拜恳切,乃赦复原形。及张志幻自投河,亦在照见之内。随向鲍、曼二师道:“这道士是何肺肠,从无事中生出事来,落得个死。”鲍师道:“天狼星也在无事中生出事来的,他闯入月宫,原是无因而发,轮回之后,彼此皆成仇敌。似乎此因亦灭,不复能生苗结果,然所谓因者,是终不可灭之物。若有触其机以动之,则此因勃然复发。大士不云,如铁之与火石,必有激而合之者。到那时节,难解难分,所谓冤孽也。这个道士前身原是中山千百年苦修之狼,上界列宿,是其主儿,所以不知不觉,有此一番举动,迎合天狼。若在凡人,有不溺于其内者乎?则自此而仇敌变为欢好,欢好而复成仇敌;此因此果,生生不已,何时了局!今帝师统兵北征,我之大功既成,彼之恶因亦灭。天狼心内之苗被我斩刈无余,永绝再生之机,是此道士虽罪之首,乃功之魁也。”月君大悦。

曼师道:“人心不知何物,一有所种,万劫难消。夫妇而忽为仇敌,父子而忽为冤家,总脱不得个因字。老鲍往往为人作伐,也少不得生出个因来。方知道苦哩。”鲍师道:“我为你做个冰人,少不得你也在这因内。”各位仙师皆拊掌大笑。

月君随传敕于诸大臣,令议定燕王平生大罪,作檄布告,兴师申讨。时海东南诸国高丽、占城、日本、琉球都来进贡。

又沐西平差使奉表之后,滇、黔、粤诸处凡建文帝足迹所至,皆奉了建文年号,差官入觐,终绎不断。月君令将申罪讨檄悬示行阙之下,俾夷夏之人万目共睹。其檄文云:太阴君讨逆帝师檄示于四方曰:孤家为蒲台一女子,幼习诗书,长通兵律,素知君父大义。当燕逆兵下金陵,孤家方二十有一岁,倡发于草茅之中,义旗初举,豪杰景从。虽卒不满千,骑不盈百,大衄燕师于淮北。长江天险,无舟可济,不得已,旋兵济上,先枭群恶,遂定青、齐。恭奉建文年号,复建行阙于济南,写圣容于黼扆,躬亲朝贺。时耆旧元臣与忠义子弟,后先来归,翊戴孤家为帝师,正名讨贼,以令天下。于是遴遣四使,分道诸省,遍访乘舆。孤家又命将出师,克取中州,南底淮扬,西迄荆楚,逆党如云,扫掠殆荆随设迎銮二卿于江干,祗候行在。龙舆一日未返,孤家一日未安。前后三差使臣,甫能觐圣主于滇南狮子山内,承颁密诏:必须先覆逆巢,然后复位。迩者年谷丰登,士马精壮,正忠臣义士报冤雪耻之日。

孤家当亲率六师,直捣北平,擒元恶而告之宗庙,俘逆党而置之国典。庶几上慰高皇帝在天之灵,下抒四海臣民之望。

爰列燕孽十二大罪于左:

第一大罪:背叛高庙圣旨,造反。

第二大罪:逆兵犯阙,逼逐乘舆出奔,擅僭帝位。

第三大罪:逆兵犯阙,逼迫国后自焚。

第四大罪:擅削孝康皇帝庙号。

第五大罪:毒死帝弟吴王、卫王、徐王。

第六大罪:搜寻东宫太子,以致亡命荒徼。第七大罪:杀帝诸子。

第八大罪:遣逆臣四处搜求行在。第九大罪:族灭忠臣数百家。

第十大罪:广捕守节逋臣,屠戮不数。

第十一大罪:扃锢孝康帝子皇孙。

第十二大罪:发忠臣妻女于教坊司。

建文二十六年正月日檄。

吴学诚等随将檄文刑示中外,并发诸夷国使及各省入觐官员,令带回宣布。

月君随下教场点将誓师。共计大将一十九员:京营中军大将军董彦杲、左军大将军宾鸿、右军大将军阿蛮儿、前军大将军瞿雕儿、后军大将军郭开山。

在京大将六员:

董翥、董翱、宾铁儿、金山保、小咬注小皂旗。

在外调来大将五员:

楚由基、卜克、平燕儿、彭岑、曾彪。

武科新将三员:

屠龙、陈钺、龚殳。又女将四员:

满释奴、范飞娘、女金刚、回雪。其余偏裨将佐俱不细列。雄兵七万五千,按六军之数,皆山东、河北久经训练、娴习战陈的壮士,纪律整束,号令严明。以大司马刘璟为元帅,谭符为监军,小皂旗为先锋使。五营大将瞿雕儿、阿蛮儿、董翥、平燕儿、宾铁儿,合后大将屠龙、陈钺,左右哨将军金山保、小咬住,共领精兵三万,进取德州。又敕青州开府司韬为元帅,连华为监军,统领大将楚由基、郭开山、彭岑、曾彪、卜克、董翱、龚殳,并本部朱飞虎、丁奇目、彭独眼共十员,精兵三万,进取保定府。以少司农陈鹤山督理军饷,郎官杨福、道臣高宣为两路监运使。留下董彦杲、宾鸿二老将军守护行阙。随以国政专付太师吴学诚掌理。又以高崧代青州开府。又除胡传福为大司马,与少司马臣如椽专司戎政。月君自与鲍、曼二师,两位剑仙,四大弟子素英、寒簧、胡贞姑、连蕊娘并四员女将,领兵一万五千,在两路元帅之后,适中督率,徐徐而进。各发锦囊一函,内藏秘计。付司元帅是兵临保郡,先袭定州,以绝真定之援。付刘元帅的是一面进兵德州,一面分兵先袭景州,以绝河间之应,且扼其败走之路。

向来燕国重兵都屯在河间、保定、真定三府。其定州在保定之西、真定之东,界于左右之间,相距各一百五十多里。景州则前有德州,后有河间,适处正中,相去亦各一百五十余里。

这两处原是个小地方,城郭凋敝,总在大都腹内,无人保守,只消半夜潜师进击,可以唾手而得。刘元帅看了密计,即发大将二员瞿雕儿、宾铁儿,领猛士三千,在平原分路,掩旗息鼓,限一日夜要到景州。拔城之后,如有河间兵马为救德州,让其过去,从后袭击,自己统率大兵前进。

那德州是南北第一要道,燕王令第三个儿子,高煦镇守,统领部将王斌、韦达、盛坚、吴健四员。后又令永康侯徐忠、靖安侯王忠二员足知多谋的老将来协助。共有强兵三万。那时闻得济南发檄起兵,高煦自领部将,督兵二万,早在界上立个大寨,整顿厮杀。先锋小皂旗、金山保、小咬住先到。高煦望见旌旗不展,鼙鼓不鸣,呵呵大笑:“我向欲擒这草寇,父王恐大功既成,要夺东宫之位,决意不许。今日我杀他片甲不存,踏平济南,这个储君稳是我做,天下稳是我得的了;要说他是仇人,还算是我的功臣哩!”随命吴健出马,金山保挺枪接祝战不数合,卖个破绽,吴健一枪搠入。好个金山保,扭身闪过,随手掣住枪杆,只一拖,扌颠下马来。小咬住轮刀飞出,挥为两段。韦达大怒,喝道:“竖子休走!”手拈方天画戟,直取小咬住,咬住偃月刀劈面相还。盛坚又挺起蛇矛来战金山保。捉对儿在阵前厮杀,好似走马灯的样子。但见:两位年少冠军,姿容韶秀,精神轩翥。都是诗礼传家,忠臣令似,生来的膂力方刚,超群武艺。请看偃月刀如电随身,梨花枪如龙绕臂。那两个苍发武夫,皮粗面黑,酒糟肉腻,却是金带官衔,银章都使,也曾经转战沙场,弓飞马驶。谁道丈八蛇矛只支空架,方天画戟却弄虚花。

战够多时,四个之中输了一个。原来是韦达被小咬住砍断左臂,翻身落马,又复一刀,完了性命。盛坚心忙手乱,虚晃一枪,却待要走,被金山保大喝一声,刺中腿股,两脚悬空,倒撞地下。高煦大怒,手绰神枪,飞至面前。两员小将见他来得凶猛,双举兵器敌住,丁字般来来往往,盘旋大战,约已五十余合,直杀到红日沉西,方才鸣金收军。刘元帅大军到来,闻得连斩三将,心中大喜,亲为两员小将军把盏。

次日,放炮开营,高煦结束出阵。刘元帅认得是燕朝王子,有万人敌的,下令诸将同心协力,“先须挫这贼的锐气。”早有卜克纵马舞刀,大骂:“逆贼,我先斩汝这个元凶来号令!”高煦更不答话,举枪便刺。卜克隔过,回刀便砍,马已错过,落了个空,心中怯了一怯。战有五十来合,气力不劲,只有遮挡之功。小皂旗在门旗影里望见,恐输了不好。就纵马而出,大呼道:“卜将军且歇,让我来斩此贼!”好个高煦!气力愈猛,精神益锐,便来接战皂旗。两员将,两条枪,如龙破石,如蟒翻波,大家不饶半点儿。皂旗暗忖不能胜他,佯败而走。高煦骤马来追。皂旗掣下铁胎弓,扣上雕翎箭,“飕”的一声,早被高煦绰祝又闻得弓弦再响,疾忙舒手接时,恰中在手腕虎口下,射个对穿。高煦负疼带箭而走,小皂旗直追到营,营内强弓硬如雨点般射将出来,只得退回。监军谭符献策道:“贼营大将受伤,必然胆落,今夜可以劫寨。”刘元帅道:“堂堂天朝,正正王师,不屑犯这劫字,我有道理。”暗下令诸将:“人有解甲,马不卸鞍,枕戈而寐,半夜造饭,四更蓐食,五更进兵。是方起时候,尚无提备,我们鼓勇砍入,踹其营寨,贼败,须紧追至城下而止。”诸将各遵号令,且去安睡。

却说高煦回营,拔去箭杆,血涌如注,忙把千年石灰合就的金疮药两面敷上。幸亏射的是掌肉,未坏筋骨,顿时血止痛减。咬牙切齿,大怒道:“我身经百战,无人敢当,今日受衄于草芥,若不杀尽,誓不干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唤王斌密谕道:“贼谓我受伤,必骄无备。尔守住营寨,我亲自提兵去劫他中营,擒贼擒王,余可不劳而定也。”遂点起铁甲三千,各赏了酒肉。等到半夜,马摘铃,人衔枚,悄然而行,径取中营。刘元帅方起,秉烛而坐。燕兵吶喊一声,砍寨杀人,陡见中军帐内双炬荧煌,高照误认中计,传令速退。此时寨内将士早已起来,正在整顿马区军器,闻知有变,一齐在黑影里杀将出来,大呼:“休教走了劫寨的逆贼!”高照仓皇夺路而走。

刘元帅飞令后营军士:“各点起火把,尽力追杀,就便踹其营寨。”众将皆抖精神,直追至燕营。营内军兵大半是睡着的,忽听说劫寨之兵败回,先自慌张,马不及鞍,人不及甲。高煦撞入营内,自相践踏,登时沸乱,王师乘势杀进。曾彪、平燕儿当先斩馘燕兵,不啻摧枯拉朽。高照、王斌只得弃寨而走,辎重粮草尽为王师所得。高煦领着败兵逃向德州去了,走不及的,尽皆降顺。

刘元帅下了燕营,方令军士造饭饱餐。于巳刻进兵,即令新降燕军在德州城下指着高煦名儿百般辱骂,竟日无人出战,遂率军士围城。城内虽有徐忠、王忠并将佐数员,兵士数千,只因高煦挫衄,个个胆战心惊,谁敢出战?《明史》上说:高煦为靖难时第一虎将,至宣宗时造反被擒,削为庶人,盖在数千斤铜缸之下,他将腰一伸,头顶铜直立起来,你道是何等气力!那时杀败回来,费了力气,动了恼怒,箭疮溃裂,在府中调治,没有个敢多嘴去报他的。徐忠、王忠二人虽然经历战阵,挣得个侯爵,都是平常的人物,总要听着高煦号令,只办得严守城池,闭门不出,就送他妇人巾帼,也是肯受的。

刘元帅亲自督师,攻打了六昼夜,无法可破。忽有小校赍上箭一枝,说是城内射出的。箭头上系有纸拈一条,舒开看时,写着数句云:本城守备葛进,当日与燕战败被俘,心存故主,无路投诚,今为高煦委管火器,现守南门,当于明日夜半,将炮倒打城内为号,王师便可乘势登城,自有接应。刘元帅看了,知道当日德州投燕,到有个末将葛进,曾与燕兵大战,是有忠心的。遂传密令与诸将,备好云梯。

次日三更,忽闻南城火炮向城北打去,就一齐备勇上城。

葛进率数百人来应,斩开城门,迎入大兵,四外分杀。高煦初闻一炮正打在后楼角上,只道是城外敌兵打来的,心中惶恐,忙令家将登楼看时,满城火通能明,王师尽是红巾,砍杀城内军兵,浑如斩草,绝无吶喊之声,遂如飞的报与高煦。高煦这一吓非同小可,自己的坐骑也备不及,随便跨上现成有鞍辔的马,带了家将王斌等十数人,出了府后门,向西径走。幸而王师全在东南,尚未杀到西城,只有自己败来的兵卒仓皇奔窜。城门紧锁,无路出去,挤塞住了。高煦即令斩断锁阴,招呼这些逃命的兵士一涌而出,走有二十里方才歇下。只见徐忠、王忠领了千余人马也到了,喘吁吁的说道:“殿下在此了,我等寻找不着,甚为不安。”高煦问敌兵怎得进城,徐忠道:“人说是葛进内应,也还不知确实。”高煦道:“不消说得,这贼倒放的火炮,拿住了他,碎尸万段!”于是合兵一处,径投河间大路而行。有分教刘元帅督亢雄图归掌上,更须看司开府渔阳塞括囊中,在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