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求子息淫狐蓄男妾应童谣飞燕啄皇孙却说成帝自得赵氏姊妹花之后,花朝缱绻,月夜绸缪。这等风流旧案,毋庸深谈。

  有一天,成帝嫌憎饮酒看花,有些腻了,特命巧匠在太液池中,建造一只大舟,自挈飞燕、合德二人,登舟取乐。趁着两岸树上的鸟声,以歌和之,觉得另有一种清趣。又使侍郎冯无方吹笙,亲执文犀簪频击玉盏,作为节奏。舟至中流,忽起大风,吹得飞燕的裙带飞扬乱舞。那时情势,飞燕身轻,险些儿被风吹上天去。成帝大惊失色,急令冯无方救护飞燕。无方丢下手中之笙,慌忙紧紧握住飞燕双履。飞燕本是一个淫娃,早已心爱无方,只因成帝与她寸步不离,一时没有机会;此时既被心爱的情人,手捏双足,顿时觉得全身发麻,心旌荡漾起来。索性让他捏住,凌风舞得格外有兴,且歌且舞,音节更是悠扬。当时成帝在旁见了这般有趣的事情,反望大风不要就停,好让飞燕多舞一刻。后人遂称飞燕能作掌上舞,便是这个讹传。

  不然,天下哪有这般大的掌,天下哪有这般轻的人?圣人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确有至理,也是阅历之谈。

  再说那天成帝回宫之后,甚赞冯无方奋不顾身,力救皇后之命,许为忠臣,赏赐金帛无数,并准自由出入宫中,俾得卫护后妃。飞燕闻知其事,当然大喜。没有几时,便与无方成了连理之枝。又由无方引得侍郎庆安世,也与飞燕有了暖昧。飞燕一俟成帝宿在合德宫中的时候,即命冯无方、庆安世二人,黑夜入宫卫护,肆无忌惮,无所不为。还要假以借种的大问题,见着侍从等官,凡是青年美貌的人物,无不诱与寝处。今日迎新,明天送旧,一座昭阳宫中,仿佛成为妓院一般。复辟一间秘室,托言供神求子,无论何人,不准擅入。任她胡行妄为,成帝一毫不知。

  合德住的是翡翠宫,她见乃姊所为,自然仿照办理。飞燕还只重人材,不尚装饰。合德是情人既须姣好,居室尤要考究。

  于是有百宝床,九龙帐,象牙簟,绿熊席,这等异常奢华的东西发现。成帝入了这座迷魂阵中,早已醉生梦死,兼之合德虽然淫乱,因为新承帝宠,自然稍加敛迹。但将成帝笼络得住,夜夜到来,就算得计。

  飞燕呢,入宫为时较久,自以为蒂固根深,日思借种,秘室之内,藏着无数男妾,姿意寻乐,反而情愿成帝不到她的宫中缠扰,即使成帝偶尔光临,也不过虚与周旋,勉强承接而已。

  因此成帝觉得飞燕的风情,不及合德,翡翠宫中倒常常看见成帝的足迹了。  一夕,成帝正与合德锦帐鏖兵既毕,偶然谈起乃姊近日的行径,似有不满之意。

  合德明知乃姊迷着情郎,对于成帝自然较为冷落。一想我姊倘若因此失宠,我亦有连带关系的,狐兔之悲,不可不防,赶忙替飞燕解说道:“妾姊性刚,容易遭忌;况且许后被废,难免没有许党从中造谣,倘若陛下轻信人言,恐怕赵氏将无遗种了!”

  成帝听了摇首道:“非也,朕倒不信谗言!不过汝姊近来对朕甚形冷淡,不及当日的情致缠绵,朕故有此语。”合德垂泪道:“陛下勿言,臣妾当请吾姊不必专去供神求子,以致因此分心,冷淡了圣驾。”成帝见她落泪,慌忙安慰道:“汝亦勿愁!

  朕决不听信谗言。薄待汝姊便了!”

  合德谢过成帝,更以枕上风月,献媚邀怜。

  成帝已被合德迷昏,对于飞燕便觉事事可原,件件可恕,毫没丧失感情的地方。  谁知有一班冒失鬼,以为飞燕将要失宠,赶紧把飞燕的奸情,出头告发。成帝因有合德先入之言,反把这班冒失鬼,一个个地斩首。飞燕因得公然宣淫,更加放纵。

  后来合德把成帝与她一问一答的言语,告知飞燕,飞燕却也感激,待荐一个宫奴,名叫燕赤凤的,给了合德受用,作为答报。原来燕赤凤,辽东人氏,身长貌美,兼之孔武有力。还有一种绝技,真的身轻似燕,能够黑夜之间,射断杨枝,纵过百丈高城,如履平地。飞燕与之寝宿,极为得意;因此使合德分尝一脔。合德便俟成帝到她乃姊宫中的时候,命人引入赤凤,一宵欢娱,胜于伉俪。赤凤往来两宫,毫不告乏。

  不过飞燕与合德隔得太远,赤凤两面走动,颇觉不便。飞燕即请成帝,在她的宫左,建造一座少嫔馆,使合德迁入。于是赤凤这人,随成帝为转移,成帝幸姊,他便淫妹;成帝幸妹,他便淫姊。成帝戴上绿头巾,反把二赵爱得胡帝胡天。

  可惜二赵贪色太过,宠幸有年,却无一男半女生养出来,成帝于此,不能不另有所属,随意召幸宫人,冀得生子。飞燕、合德两宫,俱不见成帝的影踪了。她们姊妹二人,只要有了奸夫,成帝来也好,不来更好。

  有一天,姊妹二个,为了赤凤一人,几至破脸。后来还是樊嫕从中调和,方始无事。

  当时光禄大夫刘向,实在忍无可忍,因采取诗所载贤妃贞女,淫妇嬖妾,序次为《列女传》八篇,又辑传记行事,著《新序说苑》五十篇,奏呈成帝,并且上书屡言得失,胪陈诸戒,原是望成帝轻色重德,修身齐家。成帝见了,非不称善,无如尽管口中称善,称过便罢,可怜刘向依白费心机!

  成帝更有一件用人失当之事,种下亡国祸根,险些儿把刘氏子孙,凌夷殆尽,汉朝的大好江山,竟至沦没了十八年之久。

  你道何人为祟?就是王太后从子王莽。

  王莽系王曼次子,又为叛徒而反封官的王登之娙。王曼早逝,未曾封侯,长子亦是短命。王莽字巨君,生得五官端正,两耳垂肩,望去倒像一表人材。事母总算孝顺,待遇寡嫂,尤能体贴入微;至于侍奉伯叔,交结朋友,礼貌之间,极为周到。

  尝向沛人陈参受习《礼经》,勤学好问,待下甚厚,责己极严,平时所著衣服,俭朴无华。当时舆论,个个称他为王氏子孙中的贤者。他的伯父王凤病危,他偏衣不解带地亲侍汤药。王凤临死的时候,犹执了他手呜咽道:“王氏无人,汝是一个克家之子,可惜我从前未能留心及汝,致未提携!”说到此地,可巧太后前来问疾,王凤即伏枕叩头,力托太后授以一官。太后回宫,告知成帝,成帝乃授王莽为黄门郎,旋迁射声校尉。叔父王商,也称王莽恭俭有礼,情愿自让食邑。朝延大小官吏,只要一与王莽接谈,回家就上封奏保他。成帝因见众人交口称誉,始尚不信。后来仔细留意,方知不是寻常之辈,乃封为新都侯,进官光禄大夫侍中。

  王莽越加谦抑,折节下交,所得俸禄,并不携回私宅,半馈亲朋,半赡贫苦;因此名高伯叔,声望益拢那时成帝优待外家,有加无已,无谭死后,即令王商入代王谭之职;未几王音逝世,复见王商为大司马卫将军;又使王商之弟王立领城门兵。

  王商因见成帝耽恋酒色,荒淫无度,也觉添愁,每入见太后时,力请面戒成帝。太后也有所闻,屡次训诫。王商从旁的讥谏,不止一次。熟知成帝乐而忘返,终不稍改。永始二年二月,星陨如雨,连日日食。适值谷永为凉州刺史,入朝白事。成帝无暇召对,仅遣尚书面询谷永,有无封事。

  王商暗嘱谷永具疏规谏,谷永惧怕获谴,未敢上渎。王商仗他胆子,愿以身家性命担保。谷永有恃无恐,遂把成帝的短处,知盘揭出。成帝果然大恚,正拟命御史兵收谷永下狱。王商早在暗中留心,急令谷永飞马出都,自去回任。等得御史去捕,业已望尘莫及,只得据实复奏。那时成帝怒亦渐平,又经王商力求,便不追究,每日仍在宫中淫逸如前。

  侍中班伯,即班婕妤胞弟,迭请病假,续而又续,成帝催他销假,方才入宫报到。可巧成帝又与张放重敦旧好,方在并肩叠股,一同饮酒。班伯朝拜既毕,站在一旁,并不开口,惟把双目注视一座画屏。成帝呼令共饮,班伯口虽唯唯如命,依然目不转睛地直视屏风。成帝笑问道:“汝在痴看什么?”边说边把眼睛跟着班伯所视之处看去,却见那座屏风上面,并没特别景致,只有绘着一幅古代故事。成帝又笑谓班伯道:“这座屏风,乃是王商进呈,汝既爱不忍释,朕可赏汝。”

  班伯听了,便把眉毛直竖,怒气冲冲地奏对道:“臣见此画的事实,直非人类所为,臣恨不得一火焚之呢!”成帝此时酒已喝得糊里糊涂的当口,双眼朦胧大有醉态,因闻班伯说得如此,便将张放推在一旁,走近屏风面前,细细一看,方见屏风上面绘着纣王在与妲己淫乱,妲己身无寸缕,仰面承恩,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成帝忽然看得动兴,忙把手向张放乱招道:“汝快来看!

  汝快来看!“张放趋近屏风,正拟向成帝说话,陡然又听得班伯续奏道:”纣王无道,沉湎酒色,微子所以告去。此图这般秽亵,也是王商借画规谏的深意。谁知陛下竟被无耻龙阳,诱惑得昏昏沉沉,即不为国家计,难道不为子嗣计么?“成帝此时因为看见妲己的形态,忽然想起班婕妤起来,现在虽属面目已非,不堪重令侍寝。但念前时风月,似觉有些对她不起。所以听见班伯当面直谏并不动怒,反而嘉他忠诚,授为秘狱廷尉之职。班伯慌忙谢恩,似有喜色。

  成帝道:“汝平日不喜做官,经朕催逼方肯销假;何以今日一闻廷尉之命,喜形于色起来呢?”班伯道:“臣因前受之职,有位无权,实在辜负朝廷;现既得任法官,便可执法维严,以警乱法犯上之徒。”成帝听了,深悔授以此职,却于嬖人等等大有不利。一时又不便收回成命,只得拉了张放回宫,且戒张放道:“班伯执法无赦,汝千万勿撄其锋!”张放冷笑道:“臣任中郎将,权位大于彼僚多多,看他敢奈何我么?”成帝听了,还是连连摇首,似乎不以张放之言为然。

  不说他们君臣二人,手挽手地进宫,单说班伯到任接印,亲查狱犯,有罪即惩,无罪即释;不到三天,监中囚犯为之一清。一班廷臣,也敬他正直无私,交口佩服。

  一天,班伯正在朝房与各大臣商酌公事,忽见张放衣冠不整,吃得醉醺醺地由宫内出来。班伯有意惩戒他一番,因为捉不着他的错处,无法奈何;不意张放忘记时辰八字,偏来站在班伯的对面,半真半假,故意揶揄,班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急在怀中摸出一包纸张,执在手中,直向张放身旁撞去。张放哪里肯让,不知怎么一来,二人已经扭结一团。各位大臣都来相劝,班伯就用手中的那卷纸张,向张放头上打去。张放不知班伯用意,趁势夺去,撕得粉碎。

  班伯见他已经上当,急顾左右差役道:“快将这个犯了欺君之罪的张放拿下!”

  那班差役,素知班伯铁面无私,便把张放拿下。张放被拿,还破口大骂道:“反了,反了你这小子,敢拿天子侍臣么?”班伯把脸一沉道:“汝将圣旨撕碎,已犯大不敬之罪,法应弃市!”说着,吩咐左右,速将张放斩道报来。此时张放一见自己所撕之纸,果是圣旨,也曾吓得发抖,忙求各位大臣替他说情。

  各位大臣明知他是成帝的男妾,岂有袖手之理?于是都向班伯说情。班伯道:“既是各位替他说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说罢,喝令拖下重责八十大板。当下就有一班执刑差役,奔了上去,一把将张放掀翻在地,剥去裤子,顿时露出一个又白又嫩,粉装玉琢,风花雪月的屁股出来。一声吆喝,一五一十地打了起来。可怜张放自从出生娘胎以来,何曾受过这个刑罚?只把他打得流红有血,挨痛无声。

  一时打毕,只得一跷一拐慢腾腾地去向成帝哭诉去了。

  不到一刻,成帝视朝,责问班伯道:“张放误撕圣旨,罪有应得;不过汝应看朕之面,饶他也罢!否则他的身上,何处不可责打,为何偏偏打他臀部呢?”班伯应声奏道:“臣正因为他的臀部犯法。陛下还是尊重国家的法律呢?还是怜爱他的皮肉呢?”成帝听了,半晌不答。当下群臣都说张放犯法,班廷尉办得不错。成帝听了,只得罢休。

  到了晚上,成帝和张放同床共枕的当口,自然有一番肉麻的说话。次日,太后又下一道手诏交给成帝,说是班廷尉秉性忠直,应该从优待遇,使辅帝德;富平侯张放可令就国,不得再留宫中。成帝虽然扫兴,还不肯马上将张放遣走。丞相薛宣、御史大夫翟方进,俱由王商授意,联名奏劾张放。成帝不得已,始将张放左迁,贬为北地都尉,过了数月,复又召为侍中。王商见了,大不为然,入白太后,太后大怒,面责成帝。成帝俯首无词,再遣张放出为天水属国都尉。张放临行时,与成帝握手泣别。成帝俟他去后,常赐玺书劳问。后来张放母病,乞假终养。及母病愈,成帝又任为江东都尉,不久仍召为侍中。那时丞相薛宣,业已因案夺职,翟方进升任丞相,再谧张放,不应召用。成帝上惮太后,下怕公论,只好赐张放钱五百万缗,遣令就国。张放感念帝恩,休去妻子,情愿终身独宿,以报成帝情好。及成帝宴驾,张放闻信,连日不食,毁瘠而死。  后来晋王羲之有句嘲张放云:“不是含羞甘失节,君王膝下尚无男。”这个挖苦,明明说张放要替成帝生养儿子,大有赵飞燕借种的风味。一语之贬,万年遗臭。

  张放死而有知,也该红潮上面呢。此是后话,说过不提。

  再说当时丞相薛宣免官的事情,乃因太皇太后王氏,得病告崩,丧事办得不周。  成帝本恨薛宣逼走张放,便用假公济私的手段,坐罪薛宣,免为庶人;翟方进事同一律,连带处分,降为执金吾。廷官都为方进解说,争言方进公正不阿,请托不行。

  于是成帝复擢方进为相,封爵高陵侯。

  方进字子威,汝南上蔡人,以明经得官,性情褊狭,好修恩怨;既为丞相,如给事中陈咸,卫尉逢信,后将军朱博,巨鹿太守孙闳等人,或因新仇,或因旧怨,先后均被劾去;惟他奏弹红阳侯王立,说他奸邪乱政,大逆无道,总算不避权贵,大胆敢为。成帝既见方进尚能办事,自己乐得燕安如恒。不过年已四十,尚无子嗣,也觉忧虑。  赵家姊妹,又是奇妒,只许自己秘藏男妾,不许成帝别幸宫人。她们的意思呢,不佞倒可以替她们辨白。倘若成帝去幸别个宫人,万一生下一男半女,她们姊妹的后妃之位,便要告终;不过为了自己位置,情愿帝室绝嗣,未免不知轻重。谁知越是防别个宫人,要替成帝生出儿子,那些鬼鬼祟祟暗渡陈仓的把戏,越是来得会养。

  第一个是宫婢曹晓之女曹宫,只与成帝交欢一度,便已珠胎暗结,产下一男。

  成帝闻知,暗暗心欢,特派宫婢六名服伺曹宫。不意被赵合德知道,矫了成帝之命,竟将曹宫收下廷狱,迫令自尽;所生婴儿,也即设法谋毙,诡云痘症夭折。甚至连那六婢勒毙了事。成帝惧怕合德,不敢过问。

  第二个是许美人,住居上林涿沐馆中,每月由成帝召至复室,临幸一次,不久,即已有孕,也生一男。成帝使黄门靳严,带同医生服乳媪,送入涿沐馆内,命许美人静心调养。又恐为合德所闻,踌躇多日,自思不如老实告知,求她留些情面,免遭毒手。当下至少嫔馆,先与合德温存一番,始将许美人生子一事,说了出来。话犹未完,合德便指着成帝哭闹道:“你既每每对我说,并未与别人寝宿,既未寝宿,小儿从何而来?”

  成帝被她驳倒,只得直认临幸许美人之事。合德始允将小儿交她抚养,不准许美人与子相见。成帝无法,只索依她。正是:虎毒犹然不食子,狼凶未必肯伤儿。  不知此儿能否保全,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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