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为上

  福厚之人,存心仁恕,视下人如同子弟。要知奴婢虽是卑贱,亦是父母所生。只因前世不曾修积,所以计过罚令今世贫乏,而致鬻身。当幼稚之时,即离父母,委身主人。业已惟命是从,若因而残虐之,饥寒之,锢塞之,令其穷愁痛泣,无处控诉,譬如我身当此,又何堪乎。不思一般出世,我得如此,彼竟如彼,是何业债,是何因缘。若不猛醒,凌人傲物,虽不尽如黑婢之以下为上,只恐后世押入穷胎受诸苦楚,悔何及耶。但主婆系一妇人,多不明达,全在家主时加劝谕。凡奴婢之饥寒勤苦病痛,以及夏月之蚊帐,冬来之绵袄,不妨粗厚惟在饱暖。及时婚配,不可误彼青春。即有小过,念其愚拙,量其痴蠢,宽怒开导。如此存我之厚,而我之福报愈厚矣。  今人凡遇奴婢或错为一事件,或误损一器物,即痛加打骂,劝解不恕。试看昔日户部尚书马森之父,年四十只生一子。五岁,夫妻宝爱不啻奇珍,婢偶抱出门失跌伤脑而死。封翁见之,呼婢急速奔逃,自抱死儿泣入。太夫人惊恸几绝,撞倒封翁者数次,索婢挞之无有。婢归母家,日夜祝天愿公早生贵子。次年遂生森,左脑宛然跌伤赤痕也。要知奴婢犯罪之大者,莫如死其子。此事尚可恕,又何事不可宽乎。按颜茂猷曰:“奴仆下人,天资多蠢。性又好忘,嘱之以事,全不记忆。性又多拗,自以为是。气又多戾,轻于抵对。心又多狠,常存不善。”所以主人呼令,动辄触怒。其言愈辩,其主愈不平。于是棰楚加之,竟有失手或致于死亡者,又多添一大罪业也。九为家长于唤令之时,宜宽以处之,多教诲省嗔怒。主人胸中,亦觉安乐。至于妇人,秉性褊复,不识道理,所以酷毒婢妾者尤甚。主人当婉转譬谕之。予谓此虽仁人之用心,究皆栽培自己之福也。

  西门里有个薛家汪。这汪当年阔有四十余丈,深有二三丈。遇阴雨之时,合城的水都流聚于此。目今沧桑更变,淤浅水不多贮。汪旁有一徐寡妇。这妇人生性急燥,毫无仁恕。家中有婢女,名黑丫头。因他生得黑而体厚,最有气力,每日在家内听候呼唤服事。或有一时迟延,或有一事不顺,这徐妇不是棍棒,就是拳掌,无日不打。这黑婢打得遍身青肿,这里腿股才好,那里手臂又伤,终日勤忙,万千苦楚,惟有背人流泪而矣。年至二十五六岁,尚不许婚配。也有几个老人劝他多次,该寻媒偶匹,他全不依从。

  大清兵破扬州,首先用大炮只打西门敌台西北角,将城墙打倒,大清兵群拥进城。那时徐妇黑婢,同躲藏在佛龛柜内。有某将军领许多兵丁,打开龛柜,将妇婢驱出。众兵执着大刀在后跟押,迟走即用刀砍。这婢大哭,口喊宁死不肯随去。那将军叫兵紧随不放。黑婢走至汪边向汪内一跳,身沉到底。领兵的将军见了大怒,即着惯会水的兵,跳下水将婢拉将上来。将军急叫换了干衣服,细看虽然体略黑色,却敦厚有福。因吩咐徐妇道:“我把这丫头交与你老妇时刻看守。倘有走失,就将你杀了抵命。徐妇只得应喏。苦劝紧跟,到平山堂营寨内。原来这将军年约三十余岁,尚未有妻室。那时兵丁掳来许多美貌妇女,不知何因,反选中了黑婢。不几日成婚,即令徐妇时刻服事,如有怠惰即加重处。徐妇无奈,只得含羞扫地供食诸事,小心殷懃不敢违拗。这黑婢虽然体厚脚大,此时穿了好衣,戴了好饰,竟十分福相。岂知他全不计较徐妇往日打他的仇恨,反宽待他。这徐妇也知趣,分外遵敬。闻知后来黑婢生了三子,俱袭武职,荣贵偕老。徐妇服事二十余年,至康熙初年才寿终。婢女转做了上人,主婆反做了下人,可见世事那里定得。要知黑婢有此大量,方有此大福也。  禁锢婢私议

  男女匹配,理合阴阳。人虽有贵贱之分,若年至长成,其芳隅泣私各有之。奈何有等家长,于自己儿女,即要及时婚配,至于丫鬟婢女,虽至二三十岁,尚不令知夫妇之伦。意在无夫之女,易于服役,若经婚配,即分事主之勤。殊不知光阴迅速,青春易过,每有倚市诲淫,招摇苟合。且怨女旷夫,上干天和,下绝人纪,损德败俗,莫此为甚。今虽谆言苦劝,其奈听如不听。予之愚见,全赖在位贤官长,力挽颓风,于每年十月初,(飠乞)令各乡保,挨家通查,某某家有婢女,几人几多岁,不论城乡,大家小户,总不过二十岁,或外嫁经纪平人,或内婚本家童仆,俱于岁内尽行配合。如不依从,许令婢之父母亲族具呈领回婚嫁。不许给当卖身价,亦不许藉情略卖远地。其有隐匿不报,或婢身孤孑,过期不配者,许地邻举首重究,仍将婢择贫男无妻者配之。如此则人皆有室家之好,淫风止而德甚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