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缙(1369年—1415年),明学术家、书法家。字大绅,吉水(今属江西)人。二十岁举进士,上万言书批评明太祖,罢官八年。议论无所顾虑,为人所忌,后于狱中遇害。永乐初任翰林学士时,曾主持纂修《永乐大典》,很受成祖重视。著有《文毅集》、《春雨杂述》。

《春雨杂述》摘自《丛书集成初编》。其中论述书法的有“学书法”、“草书评”、“评书”、“书学详说”、“书学传授”等部分。




学书法学书之法,非口传心授,不得其精。大要须临古人墨迹,布置间架,捏破管,书破纸,方有功夫。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墨。钟丞相入抱犊山十年,木石尽黑。赵子昂国公十年不下楼。巙子山平章每日坐衙罢,写一千字才进膳。唐太宗皇帝简板马上字,夜半起把烛学《兰亭记》。大字须藏间架,古人以箒濡水,学书于砌,或书于几,几石皆陷。

草书评

学书以沉著顿挫为体,以变化牵掣为用,二者不可缺一。若专事一偏,便非至论。如鲁公之沉著,何尝不嘉?怀素之飞动,多有意趣。世之小子谓鲁公不如怀素,是东坡所谓“尝梦见王右军脚汗气”耶!评书

学书之法,非口传心授,不得其门。故自羲、献而下,世无善书者。惟智永能寤寐家法,书学中兴,至唐而盛。宋家三百年,惟苏、米庶几。元惟赵子昂一人。皆师资,所以绝出流辈。吾中间亦稍闻笔法于詹希原,惜乎工夫未及,草草度时,诚切自愧赧耳。永乐丙戌六月十八日书。

书学详说

书肇于庖牺,笔墨纸研,皆世古用,后世异其制尔。《书》称作会,纪于太常,非可以力削为。而《诗》称彤管,知非始于蒙恬也。三者仿此。今书之美自钟、王,其功在执笔用笔。

执之法,虚圆正紧,又曰浅而坚,谓拨镫,令其和畅,勿使拘挛。真书去毫端二寸,行三寸,草四寸。掣三分,而一分着纸,势则有铁,掣一分,而三分着纸,势则不足。此其要也。而擫捺、钩揭、抵拒、导送,指法亦备。其曰擫者,大指当微侧,以甲肉际当管傍则善。而又曰力以中驻,中笔之法,中指主钩,用力全在于是。又有扳罾法,食指拄上,甚至而奇健。撮管法,撮聚管瑞,草书便;提笔法,提挈其笔,署书宜,此执笔之功也。

若夫用笔,毫厘锋颖之间,顿挫之,郁屈之,周而折之,抑而扬之,藏而出之,垂而缩之,往而复之,逆而顺之,下而上之,袭而掩之,盘旋之,踊跃之,沥之使之入,衄之使之凝,染之如穿,按之如扫,注之趯之,擢之指之,挥之掉之,提之拂之,空中坠之,架虚抢之,穷深掣之,收而纵之,蛰而伸之,淋之浸淫之使之茂,卷之蹙之,雕而琢之使之密,覆之削之使之莹,鼓之舞之使之奇。喜而舒之,如见佳丽,如远行客过故乡,发其怡;怒而夺激之,如抚剑戟,操戈矛,介万骑而驰之也,发其壮。哀而思也,低回戚促,登高吊古,慨然叹息之声;乐而融之,而梦华胥之游,听钧天之乐,与其箪瓢陋巷之乐之意也。

是其一字之中,皆其心推之,有絜矩之道也,而其一篇之中,可无絜矩之道乎?上字之于下字,左行之于右行,横斜疏密,各有攸当。上下连延,左右顾瞩,八面四方,有如布阵;纷纷纭纭,斗乱而不乱,浑浑沌沌,形圆而不可破。昔右军之叙《兰亭》,字既尽美,尤善布置,所谓增一分太长,亏一分太短。鱼鬣鸟翅,花须蝶芒,油然粲然,各止其所。纵横曲折,无不如意,毫发之间,直无遗憾。近时惟赵文敏公深得其旨,而詹逸庵之于署书亦然。今欲增减其一分,易置其一笔、一点、一画,一毫发高下之间,阔隘偶殊,妍丑迥异。学者当视其精微得之。是以统而论之:一字之中,虽欲皆善,而必有一点、画、钩、剔、披、拂主之,如美石之韫良玉,使人玩绎,不可名言;一篇之中,虽欲皆善,必有一二字登峰造极,如鱼、鸟之有麟、凤以为之主,使人玩绎,不可名言:此钟、王之法所以为尽善尽美也。

且其遗迹偶然之作,枯燥重湿,浓淡相间,益不经意肆笔为之,适符天巧,奇妙出焉。此不可以强为,亦不可以强学,惟日日临名书,无恡纸笔,工夫精熟,久乃自然。言虽近易,实为要旨。先仪骨体,后尽精神。有肤有血,有力有筋。其血其肤,侧锋内外之际;其力其筋,毫发生成之妙。丝来线去,脉络分明。描搨为先,傍摹次之。双钩映拟,功不可阙。对之仿之,如灯取影;填之补之,如鉴照形;合之符之,如瑞之于瑁也;比而似之,如睨伐柯;察而象之,详视而默记之,如七十子之学孔子也。愈近而愈未近,愈至而愈未至,切磋之,琢磨之,治之已精,益求其精,一旦豁然贯通焉,忘情笔墨之间,和调心手之用,不知物我之有间,体合造化而生成之也,而后为能学书之至尔。此余所以为书之详说也。